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长安失笑,道:“多年的老交情你怎么比我还放不开,医者哪有分男女?”
  许晋额角冒汗:陛下在外头站着呢,我敢不撇清?
  长安让蕃蕃自己去玩一会儿,她在床上躺了下来,让许晋给她扎针。
  若是能好一些,自然是好一些的好。她又不是自虐狂,巴不得自己身子不好早死的那种。
  蕃蕃却并没有自己去玩,而是站在床尾一脸凝重地看着许晋给长安扎针。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慕容泓听到了长安的声音,心中那种想要接近她的渴望却并没有因此而平息半分,反而更想见到她了。
  但即便心如火烧,底线还在,偷听壁角就是他的极限了,没干出在窗户纸上戳个洞偷窥这种事来。
  听到长安雨天果然胸口伤疤会难受,秋冬更甚,又恨不能以身相替。只盼望此番真的能寻到几个名医,帮她调理好一些。
  过了大约两刻时间,许晋收了针,向长安告辞。
  长安留他喝茶,他连连推脱,直说怕晚回去了静莲要担心。长安就包了些亲手做的桃花酥让他带回去给孩子吃。
  外头下雨,长安就没有送他。
  许晋撑伞带着两名禁军出了院子,走出好远一段路,估摸着院子里的人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他们了,随行的另一名禁军才着急忙慌地撑开伞给慕容泓遮雨。其实也没什么用了,他早就淋得湿透了。
  “陛下。”许晋恭恭敬敬地把长安给他的装着桃花酥的纸包呈给慕容泓。
  慕容泓在屋外早就听见长安说了这是她亲手做的。
  他盯着那纸包,端着架子:“何意?”
  许晋道:“微臣是拿朝廷俸禄来给安姑娘问诊的,安姑娘给的谢礼,自然也要上交朝廷。”他又不是傻子,皇帝这番举动他若再看不出他对长安是什么心思,这颗脑袋也就白长在脖子上了。
  长安亲手做的,长安亲手做的,长安亲手做的!
  慕容泓闭了闭眼,与孩子争食的羞耻感挤走了脑中反复出现的这六个字,他淡淡道:“既是她给你孩子吃的,你便带回去吧。”言讫担心自己后悔,转身就往宫门方向去了。
  许晋朝他的背影行礼:“恭送陛下。”
  雨夜借问诊之机跟随许晋去长安窗下偷听她说了几句话,慕容泓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感染了风寒。
  已经升任卫尉卿的褚翔来向他汇报事情时,瞧着坐在御案后头眼泪汪汪打喷嚏的陛下好生不解。按理说,陛下这两年身子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冬天都没怎么感染风寒,这眼瞧着都快四月了,怎么倒还感染了风寒?
  慕容泓见他来了,用帕子揶了揶眼角,问:“李霞书今日为何没来当值?”能在天禄阁前当值的侍卫都是世家子弟,他记得这个李霞书家里有个特别有名的糕点铺子,或许他也可以学着亲手做点什么。
  褚翔道:“哦,李霞书啊,他说太尉夫人要给他做媒,臣给他批了一天的假。”
  “太尉夫人?”慕容泓神经敏感起来,问“太尉夫人给他和谁做媒?”李家没这个能力请动钟羡他娘给做媒,太尉夫人八成是为女方做媒才会找上李霞书。
  褚翔摸头:“这……臣没问。”
  慕容泓又拿帕子揶了揶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吩咐他道:“你速去打听一下。”
  褚翔一脸懵地出了天禄阁,心里还不由的嘀咕:陛下何时对这李霞书这般青眼有加了?
  不过待他打听清楚后,他立刻对陛下的敏锐佩服得五体投地。
  “陛下,臣打听清楚了,太尉夫人是给李霞书和……长安做媒。”两刻之后,褚翔回到天禄阁,一边汇报一边偷眼观察慕容泓反应。
  慕容泓在那儿直愣愣地看着他,憋了半晌,问出一句:“长安去了?”
  “去了,听说李霞书包了条画舫,两人游柳棠湖去了。”褚翔道。
  慕容泓收回目光,过了片刻,道:“知道了,退下吧。”
  褚翔下去后,一旁的长福也想下去,但是又不敢吱声。
  慕容泓看着自己桌上的笔架,出了神。
  他只知道自己不配再对长安说爱,也没这个脸乞求她原谅他与他重归于好,想着自己带她回来只是想补偿她,补偿她就好。却没考虑过,如果她真的彻底看开了与他之间的纠葛过往,决定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他能接受吗?
  他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吗?
  理智告诉他如果她真的想要这么做,他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可是心却在歇斯底里地狂呼大叫,做不到,他做不到!
  一时间难受得坐不住,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风寒。
  他猛然起身来到窗前,伸手搭着有些热度的额头。
  该怎么办?
  去阻止吗?他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阻止?
  佯作不知?这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陛下,奴才有个主意。”长福在一旁看他那焦头烂额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小声道。
  慕容泓倏然回身,盯住他道:“快快说来。”
  “陛下,二殿下只有钟家大少爷这一位伴读,是不是太寂寞了?”长福试探道。
  慕容泓何许人也,只这么一点拨,立时明白过来。
  他可以从世家中再挑选些适龄的孩子进宫伴读,顺便以长安救过旭儿之名将蕃蕃也弄进宫来做伴读。以后他有什么东西不方便直接给长安,可以让孩子带回去。如此一来,其它孩子就会知道蕃蕃在他眼里与别人不同,回去告诉自家大人。大人们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又与孩子不同,说不定连蕃蕃是他私生子的猜测都会出来,如此一来,盛京还有谁敢娶长安?
  只是,此举会否太卑鄙了?
  “当年长安对你有照拂提携之恩,如今你帮着朕出这等主意算计她,算不算恩将仇报?”慕容泓故意冷着脸道。
  长福慌忙跪下,着急道:“这怎么能叫算计呢?如果安哥注定要嫁人,那与其嫁给旁人,何不嫁给陛下您呢?您是一国之君,与安哥又知根知底的,只要您愿意对她好,天下哪还有人能比您更好呢?”
  慕容泓态度不明地看着他。
  长福大着胆子畏畏缩缩地与他四目相对,一颗心紧张地砰砰直跳。
  慕容泓却突然唇角一弯,笑了起来,赞道:“都说近朱者赤,伺候朕这么多年,你这奴才终于也学聪明了些。起来吧。”
  长福暗暗松了口气,行礼起身。
  “若见成效,朕必有厚赏。”慕容泓又道。
  “多谢陛下。”长福假作欢喜,眼看着慕容泓面上阴霾散去,眉目又舒展起来,心中暗道:我敢不绞尽脑汁吗?如若安哥真的嫁给旁人,您还不得发疯啊?
  次日,慕容泓下朝回来,看到站在天禄阁前满脸春风的李霞书,只觉浑身不舒服。
  他强忍着这股不舒服的感觉,把他叫进阁中,先问了糕点之事,说定了要将他家糕点铺子里最好的糕点师傅聘进宫中一个月,然后才假作随意地问:“听褚翔说,钟夫人给你做媒了,是哪家的姑娘?见面了吗?”
  李霞书没想到陛下居然有闲心过问自己的私事,一时受宠若惊,忙道:“回陛下,那位夫人是太尉夫人的远房侄女,孀居多年,有个九岁大的儿子。昨日见了一面,美貌倒是寻常,但是谈吐很风趣,见识也很多的样子。属下准备再多了解看看。”
  慕容泓捏着折子的手指微微发紧,问:“你是家中嫡子,这桩婚事,李大人会同意?”
  李霞书道:“只要有钟夫人保媒,家父,应当会同意的吧。”
  慕容泓那个生气,他小心翼翼都不敢去碰的人,在这些凡夫俗子眼里,竟要靠着钟家的显赫地位才能与之相配。
  “那她呢?她中意你吗?”慕容泓再问。
  李霞书开始有些发懵,想着陛下对他的婚事是不是太关心了些?
  “她挺中意属下的,还主动与属下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子。”在陛下面前当然不能失了颜面,李霞书赶紧道。
  慕容泓心中却是不敢置信,就李霞书这样的,她也看得上?也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是吗?什么时候?”唯恐自己眼中的杀气太明显,他收回目光不去看李霞书。
  “四月三十。”李霞书道。
  慕容泓一愣,刚才还想把人拖下去乱棍打死的心情忽而好转。
  “知道了,退下吧。”他道。
  李霞书莫名所以地出去了。
  不是每年的四月都有三十的,比如说今年,四月就只有二十九,没有三十。
  李霞书这蠢货不知道长安已经拒了他,还自我感觉良好。
  他就说嘛,他的长安怎会愿意在李霞书这样肤浅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钟夫人也真是的,都给长安介绍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婆婆当得这么闲的吗?要不赏个妾给钟羡?
  慕容泓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罢了,若真的赏个妾给钟羡把钟府搞得乌烟瘴气,长安定然会生他的气的。
  自作孽不可活,重来一遭,他还是小心为妙。
  另一头,长安送走了前来做说客的长福,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里。
  她就知道,慕容泓没那么容易放弃。她死了他都能把她的骨头给挖出来,看到她活着他反而甘愿放手?他看似软绵绵的,但秉性其实执着得很。她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何曾见过他做什么事有半途而废的时候?
  对她,或许也一样。
  让蕃蕃进宫伴读,这是打算把蕃蕃扣在宫里,让她不能随意离开盛京么?
  她厌烦了以前那种和他之间绵里藏针的相处方式,更何况这次还牵扯到了孩子。所以这一次,她决定正面刚。
  他有种就用皇权压制她,让她反抗不了,该怎样就怎样,也就罢了。还想像以前一样以感情为名行压迫之实,没门儿!
  长福回到天禄阁,见皇帝坐在御案后头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不由惭愧道:“陛下,奴才无能。”
  “她没答应?”慕容泓有些紧张。没答应,意味着不愿意,那会不会生气?
  长福道:“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说,如若陛下明天得空,她想进宫来与您当面说道此事。”
  她主动提出要来见他,他本该高兴才是。只是,不知为何心下却有些不安。大约人真的不能做贼,做了贼再面对主人哪有不心虚的?
  慕容泓焦虑到晚上,慕容旭睡了,他估摸着蕃蕃也应该睡了,就心一横,趁着夜色便装出宫到邻居家串门。
  长安正独自坐在灯下玩新做成的叠叠木。这东西还是上辈子在酒吧里玩过的,她准备把玩法先熟悉一下,明天再和蕃蕃一起玩。
  守夜的下人却忽然来报,说陛下来了。
  长安略一思索,理了下衣襟,将半干的长发拢起,出去到院门口迎他进来。
  昨夜刚下过雨,今天也没放晴,慕容泓这一路行来,鞋底不知在何处沾染了青苔,加上他见了长安神不思属,上主屋门前台阶时一时不察脚下一滑,正扑在走在他前面的长安身上,一惊之下本能地就把人给抱住了。
 
 
第735章 寻仇
  慕容泓原本也就比长安高个十几公分,两人此刻相差一级台阶,慕容泓这一扑上去,脸颊正好擦过她半干的秀发贴到了她右侧的耳朵上。暌违已久的浅淡温香通过他那因为感染风寒而有些堵塞的鼻子隐隐约约地飘入他肺腑之间,触动旧日深情,一时心头又是酸楚万分又是激动非常,只想将人更紧地箍进怀中。
  却又不敢。
  心中极度渴望,双臂仿佛也有了自主意识,不轻不重地环着长安的身子,皮肉紧绷到有些酸麻。
  他不敢真正抱下去,又不舍得就此放开,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僵在了那里。
  “陛下还没站稳吗?”短暂的愣怔过后,长安的声音有些冷淡地响起。
  慕容泓倏然放手,脸红过耳,道:“朕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是台阶太滑了。”长安不咸不淡道。
  慕容泓又想钻地缝了。
  长安见他放了手,就带着他走到堂中,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坐在他对面问:“不知陛下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慕容泓双颊粉粉的热度退不下去,也没看她,只看着她放在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道:“听长福说你要与朕当面商讨蕃蕃入宫伴读一事,恰今夜无事,朕就过来了。”
  长安道:“入宫伴读本是荣耀之事,只是陛下这番恩典,我只能心领了。”
  “长安,你是担心朕会对他如何吗?时至今日,朕早已不再畏惧区区孩童的威胁。朕知道当年朕对答应你流放的那些孩子赶尽杀绝让你对朕很失望,朕想让你知道,如若换做今时今日,那些孩子,朕是不会杀的。你相信朕吗?”慕容泓看着她眸光诚挚。
  长安与他四目相对,缓缓道:“陛下如今有此仁心,是百姓之福。我不让蕃蕃进宫伴读,并非担心陛下对他如何,而是因为,我要走了。”
  慕容泓一愣,双颊血色淡去,问:“去何处?”
  长安道:“自然是回岳州。当初答应跟陛下来盛京,一是陛下说有东西要给我看,二是想就当年的救命之恩当面感谢钟羡。如今这两件事都办完了,我留在盛京已无事可做,该回去了。”
  她要走?
  慕容泓脑子里一团乱,呆愣半晌才想到一个理由来留她:“长安,朕已派人去各州寻访名医,你不若再等等,至少,等等看有没有大夫可以治好你的身子。”
  “若陛下真的寻访到了名医,不妨请他到岳州来找我吧。正好陛下赏下了许多银票,诊金我亦可自理。”长安道。
  她这话一说出来,房中顿时陷入静默。
  良久,慕容泓抬起脸来,烛光中一双眼如星河晶莹,道:“长安,朕舍不得你走。”
  长安几乎是瞬间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着门外黑黢黢的院落,道:“所以陛下打算强留我么?如八年前一样?”
  “当然不。”慕容泓急忙道,怕自己求而不得的模样太难堪,他也侧过脸,问“你打算何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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