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声,那妇人更是怒从中来,指着肖湛边哭边叫道:“大人你瞧瞧他,我儿被他打成这副模样,他竟没有丝毫悔意,还在那笑!大人!拓儿是您衙门里的人,您一定要为他做主啊!”
三尺公案后,一身官服的肖廷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耳边是妇人聒噪的声音,入眼却是赵拓面目全非的惨样,可偏偏这凶手,是他的儿子!
肖廷枫捏了捏鼻梁骨,身旁师爷俯在他耳边悄声问:“大人,这可怎的是好?”
怎的是好怎的是好,他怎么知道!难不成还真将肖湛关起来不成?
可若不关,且不说赵拓是他衙门之人,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不能这般作罢。
肖廷枫在脑海里快速思索片刻,偏头问:“肖湛,你可有什么解释。”心底里,他是希望肖湛能为自己辩解一二。
“没有。”肖湛的神色懒洋洋的,竟一口应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是我雇人揍的他。”
听此一言,喻子然和欧阳祁面色一僵,忍不住偷偷拉扯他的衣角。这人疯了吗,虽说县令大老爷是他亲爹,也不能这般肆意妄为吧?他这么说,便是他爹想徇私枉法也没理由啊。
肖湛扫了他们一眼,施施然的抽出自己衣服,坦然道:“本少爷敢作敢当,可不像那种小人,人前衣冠楚楚,背后人面兽心。”
欧阳二人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心里不住的摇头,这肖湛怕不是疯了。
前两日肖湛一从普陀山回来便来寻他们,出口就是要他们找个身手矫健的人,说是要教训一个人。两人笑他,怎么观世菩萨都教化不了你?
谁知,打趣并未换得肖湛的笑颜,喻子然与欧阳祁相视一眼,知晓此番他是认真的,倒也不再多言。反正这种事他们以前也不是没干过,两人不疑有他,很快便给他寻了一名壮汉。
今日一早,肖湛便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角落候着。没多久,就见一名白衣男子从不远处悠然而来。肖湛知赵拓身手不错,提前准备好了白面。在壮汉出去前,先让他抓了一大把在手里。
壮汉与赵拓在弄堂狭路相逢,擦身而过之际壮汉一挥手,白面便朝赵拓脸上去。赵拓毫无防备,被白面糊了眼。等他急急忙忙的揉眼之际,壮汉的拳脚便如雨点一般落了下去。
欧阳二人见赵拓被打的鼻青脸肿,连爬都爬不起来,拍掌哈哈大笑。
三人出了角落,肖湛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递给壮汉。壮汉本就是奉命做事,拿到银子转身就走。
喻子然轻摇着折扇,绕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拓走了圈,啧啧道:“哎哟,这小子也是不走运,得罪谁不好,偏生得罪我们睚眦必报的肖小少爷呢。”
欧阳祁笑着附和:“便是便是,瞧他这样儿没有两个月怕是下不了床咯。”他啧了下,幸灾乐祸的摇头,“惨,真是惨。”
原以为事情这样便结束了,反正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可谁知,肖湛却是走到赵拓的跟前,蹲下,用指腹轻轻抬起了赵拓的下巴,左右瞧他的脸。
欧阳二人不明所以,问:“干嘛呢?”
肖湛未作答,面无表情的盯着了会,忽而举起右手,指尖顺着赵拓的左脸颊重重的一划。肖湛的指甲并不长,这一划,并未划出伤口,只留一道红红的伤痕。与赵拓脸上其他伤口相比,算不得什么。
可赵拓仍是闷哼了声。
欧阳祁和喻子然一头雾水,不明白肖湛此番是何意。他们正想开口询问,却见肖湛低低笑了声:“这个,是还你的。”
被打晕的赵拓自是没有回应,肖湛径自站起,在欧阳二人不解的目光中,抬脚踩在赵拓的手指上,重重的捻下去,冷笑道:“这个,是惩罚。”
十指连心,昏迷中的赵拓惨叫出声。
欧阳二人被肖湛脸上的阴鹫吓到,也被他的动作惊到。虽说他们平日里欺负欺负人算不得什么,但到底还是知道分寸的。而如今肖湛这般,怕是要毁了这人的双手啊!
两人见状,忙不迭的去拉他:“别踩了,再踩他的手就废了!”
两人联合,这才将肖湛拉开。欧阳祁劝他:“算了算了,现如今他这样也算是没了半条命,咱们走吧。”
两人拉着他往回走,便在这时,却有一名书生经过,恰恰正是赵拓的表妹夫,陈佐郎。
陈佐郎的眼神从肖湛三人身上,移到赵拓脸上,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瞠目结舌:“你们——”
欧阳祁却是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威胁道:“别乱说,听到没!”说着,他眯着眼睛轻拍陈佐郎的脸,失笑道:“乖。”
陈佐郎一时回不过神,看着肖湛三人扬长而去。等回神,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羞辱感使得他止不住颤抖。
这些纨绔子!
第32章 入狱
听到肖湛如此说, 肖廷枫一个头两个大, 旋即便听到赵拓娘尖叫道:“大人,您听到了吧!他自己都承认了!”她偏头看赵拓,嚎哭道:“我的儿啊!平日里为衙门鞠躬尽瘁,难得沐休一日, 却被人打成这般模样!”
她凄厉的哭声在公堂内响起,两侧站着的, 是赵拓往日的同僚。此刻, 心中微微触动, 都忍不住剜了眼肖湛, 等着肖廷枫秉公处理此事。
公案之下, 陈佐郎见肖廷枫举棋不定的样子,心里不免浮上失望之情。
原以为肖廷枫在处理公务上公正严明, 没成想竟然这般徇私枉法。他犹豫片刻, 拱手道:“肖大人,请恕小人直言。自古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肖公子虽是您的亲儿子, 可他也是大周朝的子民, 既为大周朝子民, 理该遵守大周朝的法律。”他转而将眼神落到师爷身上,问:“敢问张师爷, 对于肆意打伤人,大周朝的法律条款为何?”
张师爷识得陈佐郎,知他乃秀才郎。此番被他这么一问, 噎了下,半晌才道:“大周律例记载,凡无故伤人者,视情节严重,轻则囚狱月余,重则——”
他顿了顿,陈佐郎追问道:“重则如何?”
张师爷被陈佐郎咄咄相逼,下意识瞄了眼肖廷枫,快速道:“重则囚狱一年及以上。”
陈佐郎偏头看了眼赵拓,又问:“以张师爷来看,赵拓之伤,是轻是重?”
张师爷没成想陈佐郎会将矛头对准自己,心中烦躁不堪,故而他没好气道:“是轻是重,该由大夫诊断,我说的,又算得什么。”
陈佐郎看出张师爷的不耐,转而朝肖廷枫拱手,道:“肖大人,望您能秉公处理。大人乃南阳镇的父母官,自是得为民伸冤。草民相信,您并非徇私枉法之人。”
他这话说的不卑不亢,两侧衙役若非职责在身,恨不得拍手称快。而另一边,喻子然等人却是目眦尽裂,恨不得扑上前撕了他的嘴。
与喻子然二人相反,身为当事人的肖湛却是神色自若,并未露出丝毫的惧怕与担忧。
坐牢便坐牢,他可不信他爹真能关他几年。若是月余牢狱之灾,能换赵拓几个月下不了床榻,他觉得值。
后堂暗处,默默将眼前一切收入眼底的杨氏脸色发青。尤其当她将目光聚焦在肖湛那张泰然自若的脸上时,更是暗暗咬紧牙。
此番肖廷枫确实是无计可施了。一边是步步紧逼的陈佐郎等人,一边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肖湛,他当真是进退两难。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档口,却见杨氏从旁而出。乍一看到她,肖廷枫与肖湛均是一愣。肖廷枫忙不迭走下三尺案台,低声问道:“淳儿,你怎么来了?打紧出去,湛儿的事我来处理。”
公堂之上,后院女眷实不该来,此事若是传出去该百姓怎么说他们呢。他自己也就罢了,但他不愿杨氏受人非议。
杨氏闻言,却是拂开肖廷枫的手,在堂下众人的目光中,径自在公堂中跪下。
肖廷枫脸色一僵,下意识的想去扶她,却听杨氏道:“大人,此番我是以肖湛母亲的身份与你请命,我儿顽劣,恳请肖大人秉公处理,大周律法该如何便如何处理。身为肖湛母亲,我无半点怨言。”
此言一说,莫说肖廷枫肖湛,便是其他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眼前妇人面容姣好五官清秀,明明过了豆蔻之年,肌肤却娇嫩的仿佛仍能掐出水来。众人恍然,怪不得肖廷枫会这般宠溺肖湛,想来与眼前的妇人分不开。
也由不得肖湛长成这般模样,原来遗传自自己的母亲。
肖廷枫僵了好一会儿,见杨氏心意已决,便道:“如此吧,先将肖湛关押下去,等本官查明情况再做定夺。”
赵拓娘亲一听,却是不乐意了,叫道:“大人,此案人证物证皆在,还需要查明什么情况啊。”
肖廷枫听她哭哭啼啼的说了大半天,吵的他脑仁隐隐作痛。没想到此番还如此不依不饶,不由得沉下脸,冷声道:“既你不信本官,若不让你来审此案如何?”
赵拓娘噎了下,张嘴还想说,却被赵阿龙扯住了衣袖。赵拓娘偏头,看到赵阿龙沉着脸对她摇摇头,示意她莫再多说,赵拓娘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
肖廷枫下了令,没多会,便有衙役上前带走了肖湛。而喻子然和欧阳祁至多算是帮凶,又没有亲自动手,被肖廷枫教育了几句,各自回家。
而这边,赵阿龙等人虽不满意,到底没再闹,拉着赵拓回家。
等一群人都散去后,一直躲在后面的红姑连忙上前,同肖廷枫一道扶起杨氏。直到坐上圈椅,杨氏这才忍不住红了眼眶。
肖廷枫眼神示意红姑,红姑会意,径自退了出去。
待空荡荡的公堂内只剩了肖廷枫与杨氏。杨氏捂着嘴,眼泪终是夺目而出,呢喃道:“他怎么会这般顽劣!怎么会……”杨氏抬眸,眼泪婆娑的看肖廷枫,“老爷,这都是我的错,是吗?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他……”
肖廷枫见她这般失控,连忙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叹息道:“不是你的错,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是我太纵容于他……”
杨氏将头埋在肖廷枫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的伤心。肖廷枫转口又道:“指不定湛儿有苦衷,你别难受,等下我就去问问他。至于他在牢中,你放心,我会打点好,不会委屈了他。”
杨氏伸手推开肖廷枫,沉声道:“老爷不要,便让他在牢中待着。他也该吃点苦头了,在我们这吃过苦,总好过于将来去其他地方吃更大的苦头!”
这种时候,无论杨氏说什么肖廷枫都应承她。半晌后,杨氏方才稳住情绪,摇头道:“都说养不教父之过,他这般,我对不住——”
话音未落,却被肖廷枫捂住嘴,急道:“淳儿!”
杨氏水润的眼睛瞧着肖廷枫,只见肖廷枫满脸的苦涩之情。她心头一软,不由得用手圈住肖廷枫,喃喃道:“老爷……”
……
肖湛入狱的消息未过一个时辰,便在肖府散播开来。比起肖湛入狱本身,肖廷枫竟舍得肖湛入狱这个消息,对众人而言更为震惊。
叶落秋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厢房中给杨氏换被褥。她刚将锦套换下,便看到红央从外急急而来,面露菜色,“阿秋,少爷被囚狱了!”
叶落秋一听,瞬间脸色大变。顾不得被套还未换好,放下被子就冲了出去。而她刚到门外,就碰到了杨氏。
这时候,杨氏的情绪已恢复平静,只是眼角还留着一丝嫣红之色。叶落秋丝毫未察觉,焦灼不安的说道:“夫人,少爷被下狱了!”
杨氏往里走,颔首,淡淡地回道:“我知道。”
叶落秋没想到赵氏会这般冷静,此时她已被肖湛入狱这个消息震的无所适从,再也顾不得其他,冲口而出道:“夫人怎的这般无所谓,如今下狱的可是少爷啊!”
身为肖府丫鬟,她这话说的十分不得体。杨氏脚下一顿,抬眸望向叶落秋,而一旁,红姑也不由得颦眉,厉声喝道:“阿秋,不许这般无礼!少爷下狱,夫人难道就不急吗?”
叶落秋自知此番确实失礼,眼眶一红,扑通跪倒在地。
“夫人对不起,阿秋不是故意的,只是……”
只是少爷因自己入狱,她实在心中有愧。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杨氏垂眸看了她一会,这才道:“湛儿他无故伤人,实属不该,此番入狱也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我知他有恩于你,你如今这般也在情理之中,先起来吧。”
叶落秋听到那句“自作自受”,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想说少爷并非无故伤人,可她的话梗在喉间,却是说不出口。
杨氏见她一动不动,拧了拧眉,红姑在旁,见叶落秋红着眼,心下也软了,伸手扶她:“夫人说了叫你起来,你便先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进屋再说。”
叶落秋由红姑扶着起身,同杨氏一道进屋。
短短几步路,叶落秋的心思却是转了几转。甫一进屋,红央便从内厢房赶了出来,见几人脸色不好,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杨氏坐下,刚想说几句,却见叶落秋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夫人,您想想办法,救救少爷吧。”
不待杨氏开口,红姑不悦道:“阿秋,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小姐是少爷的娘亲,能救还会不救吗?”
叶落秋抿唇,犹豫片刻,轻声道:“少爷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杨氏嗤笑,“他能有什么原因,大抵是路途中赵拓不知哪里惹了他,叫他看不顺眼了。”
“若是有原因,他还会不说?湛儿并非委屈求全——”话至一半顿住,杨氏忽地想起什么,垂眸盯着叶落秋,问:“如若我没记错,这被打的赵拓是你表哥吧?”
叶落秋眼眸微闪,杨氏看在眼里,拧眉:“此番你的表哥被打,你却帮着湛儿说话,是不是太不合常理?”
杨氏的眼神一变,声音也透着冷意:“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旁,红央巍巍颤颤的看叶落秋。半晌,叶落秋才抬眸,开口道:“是,少爷会这么做,是给我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