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赵氏仿佛才明白发生了何事,满眼通红的冲了过去。她一把推开叶落秋,叶落秋不设防,被她推倒在地。可她似乎没了知觉,丝毫不觉得疼痛。
赵拓见她摔倒,想去扶她,因抱着叶青山只动了动身子。陈佐郎见状,往前走了两步,可不待他去扶叶落秋,就见叶落秋爬到了叶青山身边。
赵氏跟疯了一样使劲的摇叶青山的身子,嚎道,“青山!青山!你怎么了青山!你倒是睁眼啊青山!”
叶落秋的眼泪簌然而落,不断的喊着叶青山,“爹……爹……爹……”
可无论赵氏与叶落秋怎么唤叶青山,他终究未像往常那般应声。
另一头,叶寒宁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捂着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刚想往前走,忽觉得身边晃过一个身影,却是叶周氏倒了下来。
好在叶寒宁反应快,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祖母!”
叶周氏因受惊过度,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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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湛转着指尖的钱袋从偏门进府邸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声女人的哀嚎从前衙传了出来。阿奈颇为好奇地朝前衙望了两眼,肖湛却是见怪不怪地继续往里走。
肖家府邸在县衙内,虽在二堂之后,但平日里肖廷枫审案子,还是会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传过来。
其中不乏一些人的哀嚎声。
肖湛吹着口哨往里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子望向前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偏过头问阿奈,“今日父亲是不是在审叶家的案子?”
阿奈跟着肖湛在外疯了一整日,含糊其辞道:“大抵是吧。”
肖湛微蹙眉,将指尖的钱袋扔给阿奈,道:“走,瞧瞧去。”
阿奈接过钱袋,耷拉着脑袋道:“少爷,老爷不是说了不叫我们去前衙吗,我看咱们还是别——唉——少爷——”
不待阿奈说完,肖湛早就几个跨步走远了。
阿奈无奈,只得跟上这位任性的小少爷。
第10章 凉拌黄瓜
大红喜布仍悬挂在院门外,这番却要换上雪白的幡布,莫说悲痛欲绝的叶家了,饶是左邻右舍见了,无一不哀之叹之。
这生命,真真是无常的。
叶青山突然故去,剩下的几名女眷早就六神无主没了方寸。不过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再有主意的女子也会方寸大乱。
叶家早就与远亲断了联系,好在还有赵氏这头的亲戚。
丧事的一切事宜全权由赵阿龙与赵拓安排。
布置好灵堂已至亥时,期间赵氏哭晕了两次,叶周氏更是哀伤过度躺在榻上起不来。赵拓自掏腰包买了具棺材,借了几件缟素,让叶落秋与叶寒宁穿好。安排好这头,他又托人快马加鞭去城里的书斋通知叶寒星。
为免叶寒星过于悲痛乱了阵脚,赵拓嘱咐传信之人暂且勿将实情相告,只道家里出了些急事便是。
传信之人应声,收了银子打马而去。
赵拓回到灵堂,看到赵阿龙坐在圆杌上,双手随意地搭在大腿,直愣愣的望着眼前的灵位牌出神。赵阿龙焦头烂额的忙了一整晚,此刻脸上全是疲惫之色。赵拓走过去,提议让他先回家歇息吧,左右这处还有他,出不了什么乱子。
再者,赵拓的娘还在赵氏的房间里,今晚大抵也不会回去了。
赵阿龙摇摇头,站起身子,望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叹息,“我去瞧瞧你姑母,你在这看着阿宁她们吧。”
赵拓点点头,赵阿龙出了灵堂。
待赵阿龙走后,赵拓走到叶落秋与叶寒宁身边,蹲下,抓了把纸钱,放进眼前的火盆里。火舌舔过纸钱,火焰蹿的老高,赵拓偏头望向叶落秋。
泪珠儿顺着她的脸蛋一串串地滑落,在鲜红色的火光下,仿佛闪着点点光亮。赵拓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叶落秋,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揪着,难受的紧。
他想握着叶落秋的手告诉她还有自己在,可终究没有伸出手。这一愣神间,叶寒宁却是往他这处移了些,扯着他的袖角,哭哭啼啼道:“表哥,爹到底是怎么没的?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爹——爹——”
她呜呜的哭出声。
听到叶寒宁的话,叶落秋也抬眸看赵拓,泪眼朦胧的模样看的人心痛不已。
方才在衙门,赵氏等人只顾着哭了,直到此刻,赵拓才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
今日捕快将叶青山带到衙门后,肖廷枫便开始审理此事。陈家事无巨细地将来龙去脉向肖廷枫禀告后,叶青山倒也并未表现出慌张的神色,语气平静的说他从未听说过陈家想娶叶落秋之事。
陈文郎听他颠倒黑白,自然怒从中来,指着叶青山的鼻子大骂他无耻。
陈家与叶家的这桩婚事,说来也是奇,连个三书六礼都没有,肖廷枫一时也说不准孰真孰假。他唯有去唤张媒婆来,可等衙役到了张媒婆家,却发现她并不在家,等了两个时辰,方才见到张媒婆悠悠然地从远处晃来。
将张媒婆带到衙门后,肖廷枫一问,口供与陈家一致。
叶青山本就说着违心之言,这时候被张媒婆指责了两句,便沉默下来。陈佐郎见叶青山不发一言,倒也没有步步紧逼,只跪在公堂上,请肖廷枫做主,让叶家换回原该出嫁的新娘子。
这下子,肖廷枫更是头大,这事——他怎的做得了主。可他还未开口,却见一直沉默的叶青山气急败坏地大声反对。
叶寒宁都与他拜堂成亲了,怎的还有换回来的道理!这叫叶寒宁叶落秋怎么做人!
陈佐郎此言,莫说叶青山,连赵拓也急了。可他到底是个捕快,不敢在公堂上妄自出言,他唯有咬咬牙,颇为不耐地看陈佐郎。
叶青山与陈家的人争执了一会,肖廷枫被吵的头疼,刚想厉声制止他们莫得在公堂之上喧闹,却看见叶青山忽然弓着身子用手拽紧了胸口的衣服。再抬脸时,只见叶青山的脸色一片惨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众人大骇间,叶青山已直直倒了下去。
与叶青山起争执的陈文郎吓的倒退几步,肖廷枫忙不迭从三尺公案后下来,一边唤衙役去请大夫。而这头,赵拓看着叶青山的模样,知晓怕是凶多吉少了,跟肖廷枫一说,托人去叫来叶家众人。
若是能见上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可等沈大夫到的时候,叶青山早就没了任何气息。
赵拓陈述原委时,怕叶寒宁伤心隐去了一些事,只挑了些重点说。这头,叶落秋听到这些事,忍不住捂着脸呜咽的哭出声。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前段时间,她就觉得叶青山有点不对劲,可她却没有坚持让他去看大夫!若是当时她更强硬些,若是她拉着叶青山去,或许,或许——
她的肩膀随着恸哭起起伏伏,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汨汨流下。
可终究是来不及说或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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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间,肖廷枫竟前来吊唁,只由赵拓一人招呼,肖廷枫倒也不甚介意,他是能理解的。
叶寒星直到次日晚间才到,一进灵堂就直直跪倒在地,满是疲惫的眼里布满暗红的血丝。
赵氏听闻叶寒星已到家,拖着几近虚脱的身子来到灵堂,抱着叶寒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的赵阿龙几人也不由得在旁直抹眼泪。
可到底是男子,哭过后,叶寒星也意识到如今他是叶家唯一的男丁,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
到了叶青山去世的第三日,叶寒星同赵拓一同安排入葬事宜。
不过,这天叶家灵堂出现了个不速之客,是陈佐郎。
两日来,陈佐郎的心里是不安的,虽说此事怪不到他头上,可到底是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他思虑良久,还是来了灵堂吊唁。
无论如何叶青山都是他名义上的岳丈。
陈佐郎到访的时候,赵氏正坐在灵堂里。见到他,赵氏猛地起身,作势就要去打他,被叶寒星阻止了。
赵氏骂骂咧咧之际,叶寒宁也走了过来,看向陈佐郎的眼神极为复杂。
陈佐郎鞠完躬,偏头看了眼跪在地上脸色憔悴的叶落秋,对方正垂着头,并未瞧见他。而叶寒宁和赵拓却将他的眼神尽收眼底,皆咬了咬后牙槽。
第四日,蒙蒙烟雨中,叶青山出殡,队伍从南阳大街行过。
顺兴酒楼二楼的窗边,肖湛手抵着下巴,懒懒地看着那抹雪白的身影从眼前晃过。
即使隔得远,他也看到了。
那双原本漂亮的杏眼哭肿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真真叫人不忍心。
第11章 油焖茄子
日子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滞不前,哪怕负重前行也得不断向前。叶青山下葬后的当晚,叶寒星与赵氏说,他不打算去书院了。
如今家中这般情况,且不说有没有银子供他读书,便是留着几个女眷在家他也不甚放心。
漫漫科举之路看不到头,叶青山在时他尚得庇佑,可为之一搏,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哪敢再搏。
叶寒星如此打算着,甚至想好过两日就去镇上转转。他是童生,更难得是写的一手好字,届时寻个教识字的差事总不难。童生虽比不上秀才,到底是读书人,且在南阳镇这种小地方,也算吃香。
可他才说完不去书院,剩余的话就被赵氏堵在了口中。
连日来的夜不能寐让赵氏的脸色看上去憔悴不堪,听到叶寒星的话后更是大惊失色,“不行!你怎的能不去学院!不去学院你怎么参加科举,娘还指望着你考上秀才呢。”
于赵氏而言,叶寒星是她一生的骄傲与期盼,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牺牲他的前途!
叶寒星将自己的打算全番吐露,赵氏握着他的手,忍不住垂泪:“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但这书万万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你爹在时,就盼着你出人头地。若娘依了你,将来娘没脸去地下见你爹,更没脸见叶家的列祖列宗。”
说起叶青山,叶寒星的眼眶也发红。
“可是娘……”
“别可是了,”赵氏用袖子抹掉泪,打断他:“银子的事娘会想办法,你只要安心读书便是,莫要辜负了你爹娘的一片苦心。”
叶寒星见赵氏如此坚决,暂且闭嘴不提,只等来日再慢慢商议。
叶青山的故去实在太突然,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可更叫赵氏寒心的是,是这炎凉的世态与淡薄的人情。
以往星宁居的食材银子都是月结的,因着叶青山老实厚道,又是十几年的老街坊,大家都也放心,若是遇到手头不宽裕,偶尔宽限几日也是有的。
可这叶青山一走,老街坊们纷纷找上了门。
有面粉铺的、有果蔬铺的、也有鱼肉档的,拿着单子催赵氏要银子。
开始的时候他们催的挺委婉,奈何赵氏此人泼辣的很,冷嘲热讽的嘴上不饶人,别人也就不客气了,扬言再不付银子就去县衙告他们。
这下子赵氏没了办法,只能将压箱底的私房钱全数交出。
这笔银子是她省吃俭用挤出来的,原本还指着这银子给叶寒星交束脩的。
欠债还钱倒也是天经地义,最让赵氏气不过的是,星宁居那铺子的主人竟要将星宁居收回,无论叶落秋与赵氏怎么劝说,都不愿再租给她们。
除非他们每月给的分红还如以往那般多。
这摆明着就是难为赵氏她们
虽说叶落秋厨艺不差,比起叶青山到底差了些,她一个小姑娘,届时有没有人捧场还是个问题,如何还能像以往那般给他那么大一笔分红。
赵氏一气之下,撕碎了那张形同虚设的契约,拿着扫帚将他赶了出去。
如此境地下,赵氏愁的几天几夜没合眼。
叶寒星读书要银子,隔壁厢房一病不起的老太太吃药也得要银子,这一大家子吃吃喝喝都要银子,还有叶寒宁的事——
赵氏真恨不得两眼一抹黑,随叶青山去了。
是夜,赵氏决定先搞定叶寒宁的事,家里少个人就少些开销。于是,翌日天刚蒙蒙亮,赵氏就拉扯着叶寒宁去了陈家说理。
另一头,赵阿龙很快得知了叶家的事,叫赵拓送来一小袋碎银子。
虽不多,勉强可供叶家过上个把月。
赵拓到时,赵氏还未从陈家回来,叶落秋正坐在厅内做针线活。她平日里虽不太做女红,倒也还算过去的,如今赋闲在家,以此贴补点家用,聊胜于无。
看到赵拓,叶落秋放下手中的女红,招呼赵拓坐下,起身想去给他倒一杯水。可她才起身,赵拓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细腻的肌肤触感,让赵拓的心猛地一颤,讪讪地缩回手。
“不用倒茶,我等下还得回衙门呢。”
叶落秋应声,在旁坐下。赵拓从怀里取出一小袋银子交给叶落秋,让她转交赵氏,并劝慰叶落秋莫得因银子的事而忧心,这不是还有他和赵阿龙吗,定不会让他们饿肚子的。
叶落秋笑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赵拓。
自打星宁居被收走后,叶落秋心里有了个想法,她想推个小摊子去路边卖卤蛋卤丸子,做点小本生意。
她将自己的想法跟赵拓说了,赵拓听完,却是沉默下来。叶落秋想问问他的意见,赵拓忽然伸手,又拉住叶落秋的手腕。
“阿秋……”他欲言又止,叶落秋等着他继续往下说,赵拓却又松开她的手,喃喃道:“其实你不必这样辛苦……”
他的声音极轻,叶落秋没听清,啊了一声,赵拓嗫嚅道:“就是……其实……”
其实他想说,我舍不得你这般你辛苦,你嫁于我可好?可这句话梗在喉间,怎么都开不了口。
赵拓本非吞吞吐吐之人,到了叶落秋跟前却变得异常不爽利。
他在这厢磨磨叽叽,院子里的门开了,赵氏与叶寒宁风风火火的往里走来,赵拓立刻松开了手,将想说的话咽下腹中。他叹口气,转身欲走,忽而想起叶落秋无意中与他说的事,劝慰道:“姑父的离世实乃意外,你可莫得再为此而内疚伤心,若是姑父知晓,定也不忍看你如此。”
叶落秋神色暗了暗,微微颔首,“嗯。”
说话间,赵氏已至两人身后,听到赵拓的话,脚步不由自主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