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拓与赵氏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叶家。
赵拓离开后,叶寒宁也回了自己的厢房,瞧她脸上的样子倒是挺欢喜的,想来陈家之事处理的不错。
叶落秋将赵拓给她的银子递给赵氏,赵氏拿在手里掂了掂,揣进怀里。叶落秋刚想走,赵氏却叫住她,“你刚才与阿拓在聊什么?”
“聊了些家常之事。”叶落秋如实说。
赵氏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细细打量叶落秋,半信半疑道:“就这些?”
叶落秋移开自己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
摆摊之事还未落实,叶落秋暂时不想让赵氏知晓,怕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可她的神态看在赵氏眼里又是另一番意思,不过当下赵氏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过了两日,赵氏得空去了一趟赵阿龙家,向赵拓打听了一些事。
那日她明明听见赵拓安慰叶落秋莫要内疚什么的,难不成叶青山的死另有蹊跷?
她在午膳时间去的,赵拓一家正在厅间吃饭,见赵氏来,唤她坐下,问她吃饭没。赵氏说自己还没吃呢,赵拓娘立刻去厨房间给她拿了双碗筷,一道吃饭。
赵氏倒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
几人有的没的聊了几句,赵氏佯装着感叹道:“青山这一去啊,我们这家就散了。婆婆卧床不起,如今连阿秋都病了。”
赵拓正在扒饭,闻言放下碗筷,担忧的问道:“啊?阿秋病了?前两日不好好好的吗?”
赵氏道:“她这个人就是心思太重,放不下事儿,这才染了病。”
赵拓一听,急了,起身就要往外走,赵氏跟着起身,拉住他,问道:“阿秋一直与我说她心里内疚,可我问她吧,她又什么都不肯说。阿拓,你可知晓?若你知晓,与姑母说说,姑母平日里也好劝劝她。”
此时赵拓一心想去探望叶落秋,并未细想,就将那日叶落秋与他说的事跟赵氏说了。
赵氏听完,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
她对赵阿龙说了句家中有事,便转身急匆匆的往回走,徒留赵拓几人面面相觑。
不明白赵氏怎的就变了脸色。
第12章 鸭血粉丝
赵拓并未去看望叶落秋,因为走到半道被同僚拉去了衙门。
而另一边,赵氏怒气冲冲地回到家,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叶落秋,倒是叶寒星见到她如斯模样问了几句。赵氏沉着脸不答反问:“叶落秋呢?”
叶寒星心道叶落秋又怎么惹到了娘,以至于娘跟个黑面鬼煞似的。
听到叶落秋出去了,赵氏端坐在大厅内等她。大致一盏茶的时间后,叶落秋便回来了。
她今日去了趟隔壁杨伯伯家,杨伯伯是木匠,她想问问他能不能做一辆小点的推车。幸运的是,杨伯伯听了她的描述,表示这样的推车没什么难度,这让叶落秋很开心,以至于进门的时候仍带着甜甜的笑容。
然而这个笑容只持续了一会,她前脚刚踏进大厅,就被疾步上前的赵氏扇了个耳刮子。
赵氏用了二十分的力度,叶落秋被扇眼冒金星,随之而来的便是火辣辣的痛楚。不待她反应过来,身上一痛,却是赵氏抄起手边的扫帚,重重打在她的身上。赵氏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扫把星!”
扫把柄如雨点般的砸到叶落秋的身上,钻心的疼痛从肌肤蔓延至四肢百骸。叶落秋被赵氏打倒在地,下意识地缩着身子往后退。疼痛使得她的脑子嗡嗡作响,赵氏满是恨意的声音忽远忽近:“你明知你爹不舒服,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这个扫把星!”
“如果没有你,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怪你!都怪你!”
赵氏越骂越大声,恨意使她的双眼布满血丝。
叶寒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直到叶落秋退到了墙根,他才如梦初醒,上前一把拽住赵氏手里的扫把,惊呼道:“娘,你要打死姐姐吗?!”
赵氏瞪了眼叶寒星,夺过扫把,大声呵斥道:“你走开!”她用扫把柄指着叶落秋,咬牙切齿的吼道,“对!我今天就是要打死她!”
叶落秋整个身子都在颤栗,可她咬住唇角,极力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珠,不让它落下。
就在赵氏和叶寒星拉拉扯扯间,听到声响的叶寒宁赶了过来。
连一直卧病在床的叶周氏,也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来到大厅。
两人见到这场景,皆是愣住了。
叶周氏率先回过神,拖着病躯扑到叶落秋身边,见到她白皙的肌肤上一道道殷红的伤痕,泪眼婆娑的抬眸看赵氏,泛白的唇瓣微颤:“你这是作甚?青山才走,你就要打死阿秋吗?”
赵氏没想到叶周氏竟会护着叶落秋,脚一跺,恨之入骨的说道:“娘,你还护着她,若不是她,青山就不会死!她明知道青山身子不适,却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但凡她与我们说上一句,青山也不至于死不瞑目!”
“青山就是被她害死的!”
叶周氏搂着叶落秋的手明显震了震,叶落秋看到叶周氏的脸色变了几变,她想解释,可只动了动嘴唇。她能说什么呢?
叶周氏巍巍颤颤地站起身子,低头问叶落秋,“你二娘说的可是真的?”
叶落秋低着头没吭声,任由散发遮住一侧殷红的脸颊。
“你!”
叶周氏急气攻心,忽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夜凉如水,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淡淡月影透过窗棂洒到床上,照出一个瘦削的人影。她弓着身子缩在那张又小又硬的木板床沿,没被衣衫掩盖的雪白肌肤上,是一道道殷红的伤痕,乍一看触目惊心。
由于几日未进一粒米,她的脸色看上去十分憔悴,原本水润的嘴唇也变得惨白干裂。
叶落秋双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胃,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因为愤怒,赵氏将她关了起来。
不仅关起来,为了惩罚她,甚至不给她吃任何东西,甚至连水都不给她。而从头到尾,叶落秋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她心里明白,就算她求饶赵氏也不会放过自己。
这期间,只有叶寒星来看过她,给她带了一碗面,可这碗面才到窗口,就被赵氏夺了去。叶落秋听到两人在门外争执了几句,最终叶寒星被赵氏强拉走了。
起初的时候,她还有精力看着窗外的嫩芽发呆,两天后她却是再也没了精神头。
游走在四肢百骸的酸痛、胃部传来的钻心般的疼痛、以及因为缺水而产生的眩晕感,叫她连说话也变的有些困难。
不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一下又一下,叶落秋甚至觉得,那是阎王在召唤她,她的意志在一点点的剥离。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叶落秋如是想着,忽听得外头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继而是开锁的声音,铁链子被取下时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叶落秋的意识是模糊的,只听到咯吱一声,门从外被推开,有个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有人扶起她的身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她的嘴边。
冰冰凉凉的。
是水!
就如每个久旱逢甘露的人一样,动作先于意识,叶落秋的唇瓣一碰到水,她就忙不迭地捧住碗,将水咕咚咕咚地倒进肚中。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引得胃一阵阵的抽搐,可她却顾不得了。
她太渴了。
待喝完那碗水,她方才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回笼。但她依旧很虚弱,费了老大劲才看清楚眼前的人。等看清楚那人,却是有点发怔。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将自己关起来折磨的半死的赵氏。
叶落秋怔怔望着她,赵氏黑着脸将一碗盖着些青菜的饭推至她眼前:“要死也别死在家里,把饭吃了!”
说完,她转身出厢房,复又上锁。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里,叶落秋垂眸看那碗饭。
在接下去的日子里,赵氏虽然仍关着叶落秋,倒不再饿着她。相反的,每日一到点饭菜准时送至,菜肴丰盛到叶落秋觉得自己不像被囚禁,反倒是被人供了起来。
由于丰盛的饮食与规律的作息,未至半个月,叶落秋的脸色便恢复如初,甚至比以往更好了些,白里透红,光彩照人。
这样的赵氏让叶落秋倍感不安,比打她骂她还要可怕。可经历过死里逃生后,叶落秋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如何活着是最重要的。
其他的事,可以慢慢解决。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一日晚间,更夫刚刚打过三更鼓,叶落秋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自打被关幽禁后,叶落秋的听力变的十分好。外面那人虽尽量轻手轻脚,仍吵醒了叶落秋。叶落秋猛地坐起身子,只见一个身影透过微开的门缝蹿了进来。
漆黑如墨的深夜,叶落秋的惊呼声还未出口,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巴。
“嘘!”那人压低声音,“是我,别出声。”
叶落秋瞪大眼睛看清楚眼前之人,点点头。
竟然是叶寒星。
叶寒星松开手,轻声道,“跟我来。”不等叶落秋说话,拉起她往外走。
叶落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站着不动,问道,“阿星?”
叶寒星显得有些焦急,此刻见拉不动叶落秋,脸色更加不好看,连带着语气都变的急躁起来,“先跟我走,迟点跟你解释!”
叶落秋还想开口,叶寒星急的跺脚,“姐,我还会害你吗?!”
要说这陈家,除了叶青山,叶寒星待她倒也是不错的。
叶落秋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开口,跟着叶寒星一道出了厢房。两人猫着身子,轻手轻脚的打开院门,快速地蹿了出去。
院子外,叶寒星望了眼紧闭的大门,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而院内的黑暗一隅,赵氏看着渐渐合上的大门,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她这个儿子啊,聪明是聪明,却是个没心眼儿的。
第13章 蚂蚁上树
深夜静谧,轻微的脚步声引得犬吠声声。此刻的南阳大街,褪去白日里的繁华喧闹,只剩孤寂地月影拉出两条长长的人影,一晃一晃地往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叶寒星走的快,叶落秋踩着小碎步勉强跟在他身后。
她不知道叶寒星为何深夜带她出来,也不清楚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但她知道叶寒星不会害她。倘若真要害她,也无需费这九牛二虎之力,在家便可解决她,左右她死了也无人知晓。
两人走了阵,叶寒星估摸着离家挺远了,方才停下脚步,将叶落秋拉进转弯角。
两人站定,叶寒星从怀里掏出一个藏青色的小锦囊,递到叶落秋手里,说道,“拿着。”
叶落秋一头雾水的打开锦囊,竟发现里面装着几粒碎银子,还有一张小纸条,写的好像是个地址。她惊讶的抬眸看叶寒星,“这?”
“这是我先生家的地址,他住在晋城,你去找他便是。先生是个好人,待我也好,你将书信转交与他,他定会收留你。”叶寒星这么说着,将一封书信递到叶落秋手里,他低声道,“至于这些银子,虽不多总好过身无分文——”
一席话说的叶落秋云里雾里,她想开口询问,却见叶寒星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她,哑着声音道,“姐,此去晋城并非易事,你定要保护好自己,更莫要轻信旁人。”
叶落秋静默。
叶寒星这是要将自己赶出南阳镇吗?
“阿星,我为何要去晋城?”她还是将话问出口。
叶寒星垂下眸子,低声道,“姐,你莫再留在南阳镇了,娘她——”他的话语卡住,半晌才道,“总之,你还是赶紧走吧!”
话音落地,叶寒星便闪身走出拐弯角,朝着叶家的方向跑去,徒留一脸茫茫然的叶落秋。
她站在黑暗里,纤细的身影被淡淡的月光笼罩,便那样手足无措的站着,手里拿着一个锦囊与一封信,看着那个身影渐渐地消失在黑暗里。
良久,叶落秋抬头,看到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发出淡淡的月晕。
她的眼眶不由得泛酸。
她垂下头,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刚想往前走,后脖颈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刺痛。她想看清楚那人,却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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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江南的梅雨季节比往年早了许多,才至五月,小雨便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拍打着红墙绿瓦,叮叮咚咚地吵的人心烦意乱。
“哐当”,陶瓷碗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端着几碗菜肴出来了,她刚关上门,便看到张妈妈打着伞从远处走来。
张妈妈走到廊檐下,收伞甩了甩水。小丫鬟朝她福了个身子,张妈妈瞟了眼小丫鬟手里那一动不动的菜肴,淡淡问道:“她还是不肯吃?”
小丫鬟道:“嗯,跟前两日一样,不吃不喝,也不愿意我们靠近。”
张妈妈似笑非笑地嗤了下,摆摆手示意小丫鬟退下,自己推门进了房间。
刚推开门,便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甚是好闻。张妈妈扭着腰肢往里走了几步,瞧见一个姑娘蜷着身子缩在墙角,身上裹着蓝灰色的床单,从脖子到脚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露出一丝的肌肤。
她垂着头,乌黑的发丝胡乱地贴着脸颊,叫人无端出一丝怜香惜玉之情。
张妈妈淡漠的眸子扫过地上的姑娘,又看了眼床上的衣衫,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动未动。
听到脚步声,角落里的姑娘抬头。等看清楚来人,那双水汪汪的眼眸里盛满了呼之欲出的惊恐,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可她已至墙根,退无可退。
张妈妈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轻笑出声,“我有这么可怕吗?”说着,张妈妈往前几步,走到她的跟前蹲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指腹划过白皙脸颊上那一道浅浅的伤痕,似真似假地感慨道:“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毁了岂不是可惜。”
叶落秋如触电般颤了颤身子,偏过脸躲开张妈妈的手,再望向张妈妈时,眼里有恐惧,也有嫌恶。
张妈妈倒也不生气,好脾气地为她捋了捋散乱的发丝,好声好气道:“这又是何苦呢,你娘已经将你卖给了我,你就是我胭脂坊的人了。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便是你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