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冠道:“你希望他活下去,这的确没什么不对。可你还只是个孩子,这种事不该由你来做。”
“那该由谁来做呢?”赵晚晴顺着他的话,质问:“我是他的朋友,如果连我都不愿救他,还有谁会愿意救他?”
赵冠一窒,说不出话来。
丈夫的沉默让方巧芝冷笑,一把扯过女儿,用力戳了下她额头,讥诮道:“赵晚晴,你当自己是谁?救世主啊?你给我用你的猪脑袋好好想想,你这通身上下,除了这点不上道的思想,那个是你自己的?你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救人?谁给你的权利?你拽什么?”
赵晚晴脸一白,亦说不出话来。
孩子不是父母的所有物,赵冠不赞同妻子说的,女儿不能做主自己身体的说法,可此刻不是纠正的时候,只道:“不管怎么说,爸爸是不会改变主意的。爸爸一向不干涉你交友,可这个郝天意,爸爸希望你立刻跟他断了来往。”
“我不会的,”空洞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脚上的某一点,赵晚晴幽幽地道:“我不会和他断绝来往的。不管你们同不同意,不管你们认为这身子是你们的,还是我自己的,都不能阻止我救他。当然,如果你们认为这身子是你们的,我可以先还你们的。只要你们开口,要血还血,要肉还肉。”
阴竦的话音才落,只听“啪”一声脆响,赵晚晴被打偏了脸。
虽然一直对这个女儿看不入眼,可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听她没有温度地说出那句要血还血,要肉还肉的话,方巧芝的心没来由地一疼。
打了女儿一巴掌,气得哭道:“还要血要血,要肉还肉,你当自己是哪吒啊?”捂着脸跑进卧室。
赵冠面色不豫地朝女儿瞧了眼,也跟着妻子回房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赵晚晴、赵临盎二人。赵临盎取了冰块,要给赵晚晴敷脸,赵晚晴推开了。
第17章
原以为像往日无数次的争执一样,最后妥协的必定是父母一方。
翌日清早,赵晚晴虽起得晚了,背着书包照常去上学。开门时才发现,为了断绝她和郝天意的来往,父母竟将她禁足,上班前把门从外面反锁了。
在锁前折腾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也没能把门从里面打开,赵晚晴气得直踹门。
赵临盎听到外面的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对她道:“你今天不用去上学了,爸妈已经跟学校给你请了假,让你在家休息两天。”
赵晚晴没好气地冲他道:“我又没病,休息什么?”
赵临盎没接话。
赵晚晴想起老师经常教的,有困难找警察的话,抓起客厅的电话,就欲报警求助,电话根本打不出去。不仅如此,就连她的手表电话,都不知何时被父母收了起来。
赵晚晴抓狂得甩下书包扔了,冲上阳台,正待呼喊求救。
赵临盎淡淡地道:“你一定要爸妈关你在你那个小房间?”
听出他话中的威胁,赵晚晴愣愣地瞅了他半天,打消呼救的主意,冷道:“你们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赵临盎不想刺激她,没有说郝天意等不了她一辈子的话。去厨房热了早点出来,喊她道:“快过来吃点东西吧。”
赵晚晴起晚了,还没顾得上吃早饭。换成平日,早饿了。可此刻没一点胃口,砰地一声摔上门,回房了。
深知父母不可能关自己一辈子,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套戏码,没有绝食自残自戕的疯狂表现,赵晚晴对自己有吃有睡有人陪的养猪式禁足生活,平静极了,配合极了,平静配合得仿佛忘了郝天意的存在。
这日赵家来了客人,怕女儿告知外人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惹出麻烦,赵冠夫妻像之前来了客人一样,将一对儿女关进房里,只对客人声称两个孩子出去玩去了。
房间里,赵临盎观着短时间内,便对父母的所作所为适应良好的妹妹一会,突然道:“爸爸最近正在帮郝天意联系□□。”
赵冠咨询了郝天意的主治大夫,知道国家目前在活体器官捐赠方面的规定,其实相当严格。以女儿和郝天意的关系,别说未成年,就是成年,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二人,要结婚三年以上,才符合活体器官捐赠方面的相关条例。
可摆在眼前的一个现实问题是,郝天意的主治大夫当日也没想到赵晚晴会和郝天意配型成功,他本来是计划用配型失败,让赵晚晴打消捐赠器官的念头的。谁知配型成功了。
那问题就出来了,郝天意的父亲若理智还好,若不理智,将来郝天意的病情恶化,为了能让儿子活下来,怂恿赵晚晴许下什么承诺,再制造点意外,国家可没有不许快死的未成年人捐赠器官,相反,还很鼓励。
如此一来,郝天意的存在,对赵晚晴的生命安全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况且赵晚晴和郝天意一直关系亲密,小小年纪就一心要捐肾给他,再大点,知晓了国家在器官捐赠方面的相关规定,难保干不出先嫁了他,再捐肾给他的事。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赵冠就恍若掉进冰窖里。
他不想女儿出现意外,也不想女儿捐肾给郝天意,只能积极地帮他寻找别的□□,再慢慢想法隔了二人的来往。
赵晚晴听说父亲正帮郝天意寻找□□,意外,微微地出了会神,又埋头打游戏了。
赵临盎注意到她的反应,问道:“其实你还是很担心他的,是不是?”
可恶,分明是试探她。赵晚晴的脸臭了。
这个卧底,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是监视她的会出气的监控器。
“你很讨人嫌,你知不知道?”赵晚晴瞪他,恶声恶气地问。
感觉到她□□裸的恶意,赵临盎别开脸,沉默。
瞪着他精致好看的侧颜一会,赵晚晴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不明白,明明两个人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为什么他就优秀出众的如花中牡丹,她却平凡普通的若原上劣草?
酸泡泡一个个打心底冒出,她不否认,其实她是恨他的。
她想,如果不是他太过卓尔不群,优秀出色,不会显得她那么平庸普通,平淡无能。她和这世间的许多人一样,就是一普通人。如果参照物不是他,母亲对她的期望值不会那么高,不会生发出她处处不如人的想法,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嫌弃她。
她的所有悲剧,都来源于他。优劣对比太过明显,她想不光她的母亲,换成任何一个家庭,任何一个人处在她的位置,都不容易讨到好。
她恨他,恨他的优秀,恨他的出色,如果可以,她真想毁了他。
赵临盎没有察觉她突生的怨恨,良久的沉默后,诚心地建议道:“不管你怎么想,妈还在生你的气,找个时间跟她道个歉吧。”
因为她的一句“要血还血,要肉还肉”,不仅彻底伤了母亲,也让一向对她包容忍让的父亲寒了心。
这几日,整个家里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低靡氛围中,彼此之间绝少交谈,就是来了客人,父母也是强颜欢笑勉强应酬。
而上个礼拜,鲜少沾酒的父亲更是在一次应酬中喝得烂醉。更离谱的是,醉得认不得人的他,回家后,竟狂敲她的门要揍她。
所幸听到父亲在客厅频繁跌倒,她出来看究竟时,他拉她到他的房间,反锁上门。不然在外面一直叫嚣着要教训她的父亲见到她,神识不清的,不知会做什么。
长久的心结造成现在的生分,对方巧芝,赵晚晴是没多少感情的。冷嗤一声,讥笑道:“那是你妈,我人笨面陋的,叫不起。”
赵临盎蹙眉,“你一定要这样?”
赵晚晴本就心烦,又听他的话不合心意,气闷,不自觉地拔高嗓音,叫道:“赵临盎,那日在楼梯口,是你自己扑上来的,我没有拉你,更不稀罕你多管闲事地救我。我不欠你什么,没必要忍受你说教的恶心嘴脸。”起身欲走。
赵临盎拉住她,“你去哪?”外面还有客人,她贸然出去不是让父母难堪?
赵晚晴可没他的忌讳,嫌恶地瞪着他,阴鸷道:“跟你在一个房间会让我窒息,只要看不到你,让我死都愿意。”
赵临盎俊脸雪白,手指紧紧地扣着她手腕,怎么都不许她出去。
赵晚晴是真的想造反了,开始大叫。
赵临盎不想外面的客人听到,本能地去捂她的嘴。可这对仅有一只手能用的他毕竟不易,无法,只好推她在床上,覆上她的身子,捂住她的嘴。
不管赵临盎的功夫学得多好,总归是有伤在身的人,赵晚晴本没那么容易被他制住的。只是当她欲反抗时,无意中触到他骨折的伤臂,短暂的失神后,什么也没做,就那么任他压了下去。
注意到她原该抵抗的手不是推他,而是护着他受伤的手臂,赵临盎一时间感慨万千,眸光复杂地望着她。
赵晚晴被他看得不自在,垂下眼。
她的心总不若她的嘴那么硬,赵临盎摸上她的脸,唤她,“晚晴。”嗓音干净好听。
赵晚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触动,睫毛下的眼睛微动了动,忽然抚上胸口,露出痛苦之色。
“怎么了,晚晴?”一直注视她的赵临盎,自然没错过她脸上的痛苦表情。
赵晚晴一脸难受地道:“我心疼,好疼好疼。”
她自小就有心痛证,且一心痛就发热,连医生都查不出病因。也是关心则乱,赵临盎见她如此,没有多想,忙出去告诉父母去了。
第18章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出了牢笼。
趁父母不备,从医院逃出来后,赵晚晴一度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然一想到装病只是临时起意,身上半毛钱都没有时,又陷入苦恼。
这个时候,爸妈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去郝天意的病房堵她的。他那里暂时是不能去了。可不去找他,她身无分文的,又怎么办?
怕被找来的家人撞见,赵晚晴不敢在路上乱逛,偶遇一处小公园,走进去,坐在长椅上苦思对策。
“赵晚晴?”
蓦然响起的熟悉男声,让愁云惨雾的赵晚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幸了。
心里瞬间有了主意,转头,怪不自在地对来人扯脸笑道:“嗨,楚默。”
楚默自六年级和赵晚晴发生矛盾,被赵临盎说了之后,虽仍和赵晚晴同班念书,却再未为难过她。不过因为二人之前的摩擦,赵晚晴一直不能原谅他。平日路上遇到,不是赏他个白眼,就是直接无视掉。
楚默和赵临盎的关系不差,两方家长因经常开家长会,还有二人之前的几次打架而熟识结交,关系也还算好。也只楚默和赵晚晴,其实楚默对赵晚晴的嫌怨之心早淡了,是赵晚晴放不下之前的芥蒂,一直拿他当个仇人看待。
但也就像楚默说的,赵晚晴向来是个能屈能伸,颇识时务的。若放往日遇见他,早买一送一地送俩白眼过去了。可此番正在走投无路中,没那种霸气,心里打着别的盘算,对他笑得少有的甜。
楚默问她:“老师不是说你病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呢?”
赵晚晴随便进的公园,好巧不巧的,正在楚默家附近。是日礼拜天,楚默出来玩,就碰上了她。
赵冠当日给女儿跟学校请了病假。赵晚晴不好拆父亲的台,说她没病,适逢才从医院出来,避重就轻地支吾道:“我、我刚从医院出来。”
楚默看她脸颊粉嫩嫩的,人也比往日丰腴好看了些,不像有病的,奇怪地问:“你到底是什么病呢?为什么会住院?”
赵晚晴不便告诉他实情,只道:“是我爸他们安排的。”
楚默顺着她的话问:“那你爸他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赵晚晴垂头踢着脚,不说话。
楚默猜测,“你是不是跟你爸妈吵架了?”
这倒是个好借口,赵晚晴故作犹豫地点头,顺势道出心里的盘算道:“我现在无地方可去,可不可以去你那里?”
楚默道:“可是你不回家,你爸妈会担心的。”
赵晚晴道:“我知道,我只是暂时不想回去。”为了表示她正在闹情绪,故意气愤地道:“我现在不想见他们。”
楚默也有跟父母闹情绪的时候,彼时确有拉不下脸回家,不愿见家人的想法。看时间不早了,任赵晚晴一个人在外面也是办法,就带她回了他家。
楚默家住的是别墅,赵晚晴跟楚默回去的时候,他爸妈还没应酬回来。怕被他爸妈发现自己,告诉自己的爸妈,赵晚晴只待在二楼楚默的房间里。
晚上,楚妈妈回去,怕被母亲发现自己的房间多了个人,楚默只在楼下陪母亲说话。
临近暑假,楚妈妈问儿子:“这次期终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楚妈妈以前总觉得儿子还小,小学、初中的成绩对以后的学业影响不大,对儿子的学习,一直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不甚关注。后来儿子不知受了哪门子的刺激,开始发奋,成绩遥遥领先于别人。
她去开家长会,聊起孩子的成绩,感受着其他家长瞧向她的无比欣羡的目光,倍儿受用,倍儿有面子。慢慢的,对这些阶段性的期中、期末小考,再不像之前那般不要求、不在意,也关心关注起来。
楚默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摇着遥控器,对母亲保证道:“妈放心,这次一定给你拿个第一回来。”
儿子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大话了,楚妈妈泼他冷水,“临盎呢?你自信这次考得过他?”
儿子考试,次次都被那个赵临盎压得死死的。记忆中,只有一次超过他,然而事后证明,那是老师核错了分。
赵晚晴不让楚默告诉他父母,她在他家。提起赵临盎,楚默想起赵晚晴,朝二楼自己的房间瞟了眼,轻道:“他的伤还没复原,老师说不能参加考试。”
楚妈妈朝儿子的后脑勺拍了下,“出息。”搞半天,他这个第一是替补,人家真的第一不能考试,他捡现成的。
说起赵临盎,楚妈妈又想起以前和儿子打架的赵晚晴,问儿子:“他那个小妹妹现在学习怎么样?还像以前那样不着边么?”
赵晚晴的成绩不好,楚妈妈不仅听方巧芝抱怨过,还听其他家长聊过。
楚默怕被赵晚晴听到,声音更轻了,然而不便告诉母亲实话,只道:“她现在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