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延想起来了,想了一会儿还是给他敲了条信息:还挺好的。你呢?
对方很快就回了过来。
Sh.Y:这么晚没睡?
谢小延屈起一条腿,用膝盖托着下巴,望着这条信息短暂的出神。
半夜挣扎,白天睡觉,下午起床下碗面继续睡,半夜再循环往复的挣扎……昨天她给责编交了新文的大纲人设,对方回了她六个点,问她是不是准备把《东方》那篇文彻底放弃?谢小延只是偶然火过一本的小作者而已,责编随时可以放弃她。
谢小延悲观地想,如果她们位置对调,她可能会直接把自己拉黑,顺便通知同事这里有个好不靠谱的sb。
她刚敲下一个我字,就听到有人在叫她。
谢小延——
她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从小学起就跟老人闹着要改名,为此还翻遍字典,偷偷搞到了很多学校美人学霸的名字,研究共性,最后给自己定了个吉利的名字:谢楚菲。
小延,这名字一听简直就是在告诉大家孩子是家里捡回来的。
但外公叫她名字的声音太好听了,咬字清晰节奏韵律动人,舌尖碰一碰上壁,连恼火的时候都藏着慈爱。
从外面传来的这声陌生又熟悉,闪电似的打得她一个激灵。
谢小延很快意识到,是温别。
他很少叫她的全名,谢小延乍一听真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赶紧下床,从床底翻出了拖鞋,穿好一路小跑出去,边跑边挂上热烈的营业笑容:“哎哎哎,这呢~”
“有事吗?”
温别在双开门冰箱旁靠着,见她来了,一把将右边门拉开,语气平静地问她:“这是什么?”
谢小延买了三大包面,香菇炖鸡、老坛酸菜和经典原味,三袋都堆在上层的角落里。她以前买快过期的东西比较多,已经习惯了往冰箱里一放,即使过了保质期还是能吃,这个习惯明显不太好,而且很明显,跟冰箱里其他存在格格不入。
谢小延只往里看了一眼,光匆匆一瞥都看到新鲜的小番茄、生菜心、鸡胸肉、培根、虾仁……
她有点尴尬地对了对脚尖:“不好意思啊,我忘了,我现在拿出来。”
谢小延赶紧走上前两步,但是男人手长脚长的,把她直接拦在几十公分外,又从冰箱深处抽出至少四五根火腿肠,冲她摇了摇:“还有这个?”
谢小延有点傻眼了:“火腿肠也不能……放冰箱吗?”
温别终于忍不住了,用红彤彤的火腿肠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轻叹了口气:“这是你放什么在冰箱的问题吗?这些东西偶尔吃一顿可以,怎么能顿顿吃?”
谢小延憋了半天没憋出话来。
温别看着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把火腿肠放回原位,冰箱门一关,望着她:“想说什么就说。”
谢小延委屈道:“我也想吃点别的,但K.T附近的外卖一家比一家贵,这里的餐厅就不用说了,肚子没饱我就得卖身赊账了——”
温别耐心道:“冰箱里的食材,每三天都有人往里补,你要什么都有,想要添什么写张便签放在冰箱上就行,实在嫌麻烦就直接打前台订饭,又不会收你钱,直接划在这间房账上,还是你想吃的这里的厨师不会做?”
谢小延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嫌麻烦,我不会做饭。打电话订K.T的这几家餐厅吗?那不等于还是你出钱吗?”
谢小延诚实道:“房费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负担了。”
她之前提出要付一半,温别直接让她拿着卡转身离开。后来还是谢小延坚持,温别拗不过,便让她付四分之一,按照客房在整个套房里占得面积算的。
即使如此,这里三天顶她一个月房租。
谢小延心累。
并且打算收拾收拾细软,下周滚蛋了。
但温别没有说话。
他站在那里,安静无声地垂眸看着她,偏浅的瞳色被氤氲灯光照出弥漫雾气似得,那双眼里似乎藏着些更为深沉的情绪。
静默无声地蔓延。
谢小延脖颈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她下意识地要避开目光。
在那之前,男人温声道。
“我知道了。”
温别抬手把冰箱门重新打开,将方便面拿了出来放在台子上,语调淡淡:“这些少吃。”
面前的人明明脾气非常好,但谢小延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威严。她能清楚分辨出什么时候在开玩笑,什么时候是真的。
现在就是真的。
所以谢小延打桩机一样疯狂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她回房间想了一会儿,左想右想不能就这么睡了,毕竟人在屋檐下,还是以人家的感受为主……总没错吧!!
谢小延做好心理建设,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跑到隔壁去敲问温别的门。
但他已经不在屋里了。
谢小延望向大门,第二道锁自然垂下。
被打开了。
他出门了。
谢小延连点声儿都没听到,以前几次温别至少会提前知会。
但这又如何呢,这不是很正常吗?谢小延心里的小人蹦跶着教育着她。
她知道啊。
她都知道。可还是有些茫然的失落。
谢小延把这个归结为套房太大了,120平,实在太大了。
-
陆近携从舞池返回的时候,发现陆近荔人没了,他当时就皱了眉头,脸色阴沉下来。
这个场的老板不仅跟他不对付,而且对方的狐朋狗友里,有一个对陆近荔那叫个穷追猛打。
陆近携在吧台桌面不轻不重地一拍,酒保是新来的,不认识陆近携,但还是被这个戾气十足的寸头吓了一大跳:“您……您好?”
“刚才这里坐了个人。”陆近携顺手比划:“这么高,扎了个丸子头,红色波点无肩……”
“您说的是陆小姐吗?”
酒保顺着道:“戴了个三角形的耳环?”
陆近携:“对。”
酒保:“我刚才看到她往那边的B区的吧台去了,好像是见个朋友,她去的挺急的。”
陆近携脸刷地黑了。
他一个字都没再多问,杀气腾腾地赶去了那里。
然后在B区吧台看见了温别。
他坐着,陆近荔站着,就这样两个人还差着一截。这家酒吧的灯光迷离又晃眼,照得每个人都像磕多了似得,就这种能见度下,他都能瞧得见自荐妹妹那张春|情荡|漾的脸。
陆近携关心的重点瞬间就倒戈了,他大步走过去,把陆近荔扯开:“边儿去,我找他有事,你去找你朋友玩。”
陆近荔本来跺跺脚想发个火,结果温别微微含笑道:“那小陆你今晚好好玩,跟你朋友那边说一声,今天这单我请了。”
他说请她客!!!还这么温柔!!!!!!
陆近荔喜滋滋地飘走了。
陆近携要了瓶伏特加,边给他倒边斜睨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跟我分享下让我开心下?”
温别笑了下,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里持着酒杯,沉默地晃了晃。
陆近携眉心一挑:“烦心事?”
温别这几年进夜场的次数,掰着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但陆近携跟他一起在美国待过多年,见过他在这种疯狂场合如鱼得水的样子,也知道他后来是真的厌烦了,越来越不活跃,也越来越自由。被人盖上‘温家那个不中用的少爷’标签也不在乎。
陆近携:“……女人的事?”
他话音刚落,温别把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放到玻璃桌面上,声响动静倒不大,但陆近携还是抿了抿唇,生理本能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Jonathan他们来找我谈了谈。”温别顿了顿:“他坚持要打这个官司。”
陆近携眉头皱起:“许尚尧?”
温别:“嗯。”
陆近携已经无语了:“妈x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傻|逼抱着自己前妻家薅羊毛还薅不完了?他就是想让自己那个小儿子,回来你们家分一杯羹是吧?”
温别神态平淡,陆近携基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下一秒,陆近携却话锋一转:“这事也不是最近才发生的,那个垃圾会做什么,你应该早都猜到了,就因为这个不开心?还一个人来喝酒?”
陆近携眼神在他的酒上打转一圈,笑了:“温别,来都来了,什么都不说,你憋得不难受吗?”
温别也勾了勾唇,眼神清明,语气云淡风轻:“你都猜到了,我能说什么?”
陆近携:“滚。你什么时候因为你那个生父来喝过酒了?他配吗?”
温别从高椅上下来:“没什么。打球吗?”
陆近携做了击球入袋的动作:“这个?”
温别:“嗯。”
陆近携顿时来了精神:“好!”
他们以前经常打桌球,因为温别对其他活动都兴趣缺缺,赌牌也好麻将也好,凡是陆近携看来好玩的,温别一概不碰。
但温别行踪越来越不定,他们已经很少一起切磋了。
陆近携:“去Mind吧,就对面,我让人把桌球室腾出来了。这次我肯定得让着你,”陆近携压着得意挑了挑眉:“这一年多你没碰了吧?我之前认识了个冠军,跟他比基本都平局了。”
温别笑了笑:“那就承让了。”
一个小时后,陆近携抱着杆子在角落自闭了。
都什么玩意!
这破台子……好吧这样看质量还是挺好的这他妈可是他亲自选的!
这破杆…………是他多年珍藏!
可为什么还是输了?依旧输了??
陆近携看着温别还在慢悠悠自己打,球一颗一颗的入袋。
这人看着真碍眼!
陆近携忍不住道:“你还不累啊?歇会儿吧。”
温别正俯身,目光专注地落在黑球上:“嗯。”
下一秒,清脆利落地击杆,最后一颗球顺利进洞。
温别直起身来,用Chalk磨了磨球杆:“你总输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太喜欢歇着了。”
他心情似乎也好了一点,把杆子递给陆近携:“好了,我要走了。”
陆近携没起来,哼了一声:“行……哎你等等,你晚上是是喝酒了?”
温别都走到门口了,刚想说只抿了口,然后很快想起来今天他开车来的。
温别:“……对。”
陆近携看温别要拿手机,忙道:“别叫吴助了,你最近身份刚转变过来,是敏感期,他得多多少工作,我给你叫代驾。”
温别也就让他叫了,两人坐着闲聊了会儿,温别忽然扭头瞥向窗外:“下雨了。”
陆近携:“是,天气预报说了啊,不过白天没下,成后半夜下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外面的夜色浓得仿佛能将人吞噬。
过了快半小时,陆近携才看了眼信息,暴躁地接起电话:“到了怎么不直接打电话?!行了行了知道了。”
一离开大门,酒吧一楼嘈杂疯狂的气息立时散去,只余了些淡淡的酒气,那还是陆近携身上的。
“看到了。”陆近携停在门口的分界线,没再踏出去:“我就送这了,还有点其他事呢。”
温别:“进去吧。”
他接过陆近携递过来的伞,还没有撑开,转身的瞬间脚步一顿。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牌映着湿漉漉的地面,雨势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整个世界都被大雨裹挟。
酒吧门口的那个人却没有,她右手举着伞,左手插在厚厚的飞行员外套里,正在雨里跳格子,自娱自乐地,看上去倒也挺开心,低着头,都能看清时不时上扬的嘴角,她大概规定自己脚尖能一次跨域两格,就算胜利。
温别目光微动。
谢小延当然开心,今天她补完了错过的《明官》所有更新,看得她又燃起了斗志。
故事是很神奇的东西,它让她不必在无数个宇宙里挑一个最好的,只要她想,她可以一个个试过去。而遇到会写故事的——与其说她看的是情节,不如说是承受情绪。有的让人觉得爽或者快乐,还有另一种,他们会花更多时间,构建一张更大的网。很难说清她作为读者是快乐或者悲伤,但那一瞬间,她确确实实能感觉到,生命里有些东西如山海巨浪般朝她席卷而来,世间的规律、寓言好像都藏在里面。她经历的所有瞬间也显现在里面。
谢小延觉得,现在说放弃,为时太早。
她还想写。确实还想写呢。
踩下一个小坑,水花溅到她鞋面上,谢小延也不介意,蹦了三个来回,终于在扭头的时候看到人出来了。
她刚要打招呼,闯进她视线的却是温别。、
这人是真好看啊。气质却更上一层,清贵平和又温柔。
温润如玉这话早说滥了,她这儿才在现实里找到对应坐标。
谢小延只愣了一下下,很快高高地举起手,笔直地伸向天空,冲他招了招手:“哈喽!我在这里!!!”
她的衣角顺着动作飞扬了起来,一同扬起的还有她盛满笑意的嘴角,黑白分明的美眸亮得像覆了层水膜。
像精灵。
温别撑开伞走下楼梯,朝她走去。
伞收一收。
温别说,一把就够了。
谢小延抬头看了眼他的黑伞,冲他笑吟吟地比了个大拇指,果断把伞收起来,走到了他伞下。
两个人并肩朝街对面走去,漫天雨幕里,似乎只剩他俩。
陆近携在门后看到这一幕,低头把烟摁熄了,不易察觉地轻笑了笑。
有的事不是人不想说,就能藏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