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如此多娇——吴瑕
时间:2019-08-27 08:17:29

  跟在裴景行身边的是旗手,两军交战的时候, 厮杀声震天响, 声音再大也传递不出去,这便要用到阵旗。旗手手上的五色阵旗不断挥舞,打出旗语暗号,由队正负责调整军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彦祺喝道:“冲, 给步兵开道!”
  马槊绞进敌人血肉,战场上到处都是令人头皮发炸的撞击声, 有马匹撞在一起的, 有重型兵器打在人身上的,有直接将人挑下马的……在这肆无忌惮的践踏中杀戮中, 血沫飞溅,嚎叫声四起, 人的、马的混在一起,伴随着鸣镝箭的破风之声。
  这便是战场。
  林菁的身边不再是那孤胆的六十人,而是数百战友,她在奋战,而她的火伴也在支援她,潘良手臂受伤之后,在前方替她挡下了所有箭矢,让她可以心无旁骛地斩敌。在有人倒下的时候,后方的骑兵会跃过来守住那个位置,将队友护在身后。
  这便是团队作战。
  不得不说,裴景行的跳荡团皆是精锐中的精锐,极有可能是裴元德特意挑选出来帮裴景行收割军功的武器,这二百余骑硬是杀出血路,突厥重骑兵的防线渐渐溃散。
  可这远远不够,林菁粗略估计,大约有两千突厥人绕去了左侧,他们要面对的是六千骑兵团,跳荡团的体力有限,破了对方阵型之后,就得靠后面的重甲步兵了。
  越来越多的突厥骑兵蜂拥,跳荡团的阵型也开始守得艰难,这个时候,裴景行的旗语发出指令。
  “小队作战,把重心让给后方。”
  大昭的骑兵队向两翼转移,接下来,迎接突厥骑兵的,是排列成四四方方纵队的重甲步兵团。
  “迎敌!”
  第一排重甲兵齐齐半跪下去,竖起了足有八尺高的彭排大盾,拦下了突厥骑兵的冲势,就在这时,长柄陌刀从第二排的重甲兵身后刺出,直接破了骑兵的铠甲,在整齐的“收”、“刺”号令声中,冲锋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纷纷倒下来。
  终于轮到陌刀来展现威力了。
  林菁觉得这场战争能打赢,并不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她还不能操纵战局,但是裴景行可以。
  也幸亏在甘州的是裴景行。
  在决定要打仗的时候,林菁就建议他直接找裴元德要军备。
  陌刀、重甲、重弩,裴元德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大规模调兵需要申请,但将自己麾下的军备做临时借调,完全可以不用知会任何人,连兵部也不会干涉这种小事,更遑论与陇右道相接的关内道军使不是别人,正是裴景行的二兄裴至礼。
  从离陇右道最近的兰州急调军备只用了五日。
  现在西突厥要面对的,是一千多名装备精良的重甲兵,但凡能使得动陌刀的,几乎人手一把,而不能用陌刀的,一边用彭排大盾抵挡敌人,一边用火钻等物抛投攻击。
  在陌刀组成的刀墙绞杀下,两翼骑兵从容游击,西突厥的兵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后方鼓声大振,敦促将士一鼓作气击退敌军。
  没过多久,在居延海右侧埋伏的副将也派斥候前来报信,仅是第一轮弩机弓箭的扫射,就将没有任何防备的西突厥军队打得抱头鼠窜,三轮攻击过后,对方仅存五百余人,皆溃逃而去。
  这场正面交锋的战斗从正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凉州和肃州的援兵也陆续赶到,突厥人终于感觉不敌,在还剩三千多人的情况下,开始撤退。
  裴景行只是象征性的追击一下,他的兵也是强弩之末,不适合再战,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把敌军全歼,这仇就结大了。一个部族并不可怕,五千人的损失也不足以让西突厥的十箭齐出,这是林菁推测出来的最好安排。
  凉州和肃州的援兵本还想争些军功,被裴景行以后方空虚,怕敌人包抄为名打发回去了。
  入夜后,留下了一部分人看守尸体,裴景行带着人马回了甘州大营。
  粗略的统计后,这一次昭军人员的损失只有不到两成,也就是六百人左右,却换来了敌军五千人头!按照《开德军律》——敌军八千,斩敌五千,超过四成,此役为“上获”;我军三千,乃以少击多之战,为“上阵”。上阵上获的军功皆按最高等级来算,而跳荡的功勋还不在此列。
  跳荡和先锋的军功,要在上阵上获的基础上,再加两阶来算。
  林菁斜倚在裴景行的马车上,她手上那两把刀又钝了,上面的血也没来得及擦,随意地靠在她腿边,跟着马车一摇一摆。
  裴景行臂受了箭伤,他直接躺在马车上,由着医官包扎伤口,问道:“斩敌几何?”
  “不太记得了,骑兵没步兵好杀,大概有两百吧?”
  “那这一次,你可赚大了。”
  “你能不能帮我算算,这次的军功够不够拿个勋位?”
  裴景行笑得直喘,说道:“你拿我当参军使唤了,也好,反正我也好奇,就算上一算。”
  这一次他们略有吃亏,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吃亏在突厥敌军人数没过万。
  敌军人数不过万的话,能论跳荡功的,不得超过十人,先锋第一功不得超过二十人,第二功不得超过四十人。不要以为这数目小,在上阵上获的基础上再加两成,拿跳荡功和先锋第一功的人几乎都可以从白丁晋升武散官,从此就是吃皇粮的人。
  按照常理,将领们会拿下三成跳荡功和先锋功,跳荡团和骑兵团会包揽四成,另外三成均分给弓兵团、弩兵团、步兵团,以及并没有参战,只负责辎重的后勤兵。
  当时林菁初到幽州大营,被分配到步兵营时候会觉得难受,便是因为步兵实在是太难积攒军功了。
  裴景行道:“之前你在幽州大营的表现就很出彩,这一次又深入西突厥诱敌,再加上这一次的上阵上获,跳荡功必定有你一份,拿到一转军功轻而易举。我会给你 报二转,直升正七品云骑尉,到时候,你会有四百亩地,每个月能拿到两贯钱,七十多石禄米,哦对了,你还能养四个役力,朝廷出钱,免费的……就是不知道朝廷 来核军功的人同意不同意了。”
  也就是说得看皇帝同意不同意。
  “他不同意,我就回去种地好了。”林菁冷笑一声。
  裴景行立刻来了劲头,他调侃道:“你是不是还要回家嫁人?”
  “不嫁,”她皱了皱眉头,“我不会给别人第二次羞辱我的机会。”
  “……你是说,余家羞辱了你?”裴景行忍不住从车板上“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下子撕裂了伤口,口中嘶嘶作响。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对我来说算不上吧,但我姑姑和兄长这样觉得。”
  “快,把你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裴景行兴奋得怪叫。
  林菁微笑着伸出拳头,在他伤口上碾了一下。
  战后的清理用了很长时间,掩埋敌方和己方的尸体,清算军功,核对之后上报给长安。
  昆仑寨不知是在霍九的暗示下,亦或是韦胥的破罐破摔下,外面打西突厥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依然安静如鸡,虽然暂时还没有下山的动向,但霍九不太会做亏本生意,不会像之前一样支援食物,山上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仗打完之后,韦胥也不再提剿匪这茬,大家轰轰烈烈一番,开始了猫冬。
  雪一场比一场大。
  林菁在紫砂糖的调理以及朝晖的投喂下,终于来了月事,身上也略长了一点肉,肋下总算不都是嶙峋的肋骨了。
  想在边关养膘,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啊。
  大半个月过去,长安城派来核对军功的监察御史风尘仆仆地赶到甘州。
  那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他被裴景行接到大营后,第一句话便是询问:“请问林菁在吗?我这里有一封长安来的信。”
  林菁得到消息后,几乎是跳着跑到主帐的。
  她眼睛亮晶晶地从那人手上接过信封,像是怕信飞走一般捂在了胸口,赶紧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读了起来。
  ……
  她的满腔思乡之情,在看到开头第一行字就冷了下来。
  “芳雪吾妹惠鉴……”
  她兄长从来只称呼她菁娘,知道她小字的人,除了余迢,不作第二人选。
  林菁看都不看地把信一甩。
  她是乐昏了头,家里姑姑不常出门,兄长因为身体的缘故,也甚少与外界打交道,怎么可能有脸面让监察御史来帮忙传信?
  是余迢。
  她的前未婚夫。
  那个从她才四个月大就订下了亲事,最终又跟她退了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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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握了拳头又松开,最后还是将信纸捡了回来。
  生怕里面真的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万一有提到林家呢?万一姑姑和兄长……
  可她反反复复看了两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余迢那绣花枕头就是故意来恶心她的!
 
 
第38章 余家
  余家和林家之间的关系, 剪不断理还乱。
  余家的家主余令行乃是边境朔 方城裨将出身, 一直在林远靖麾下作战, 是除“林氏十虎”之外,最受褒奖的四大外姓将之一。李茂还是太子时曾北上调兵, 遭遇歹人追杀,被余令行拼死救出,凭着这份恩情,他是少数没有被林远靖一案牵连的人, 也是林妙真当时能找到的唯一可能救林菁的救命稻草。
  林家女儿只跪过天地君亲师,谁能让她折腰?
  林妙真孤身跪在了余府门前, 求见余家家主。
  余令行没有任何犹豫,现在唯一能钻律法空子的方法, 只有让林菁与他们家结成娃娃亲, 希望李茂念在旧情,可以给他这个面子。
  这也是在消耗那一场恩情,如果林菁能救出来,皇家不再欠余令行。
  几经博弈, 最终,余令行亲自进了大理寺牢狱, 把四个月大的林菁抱了出来, 两家正式换了庚帖,她几乎算是板上钉钉的余家妇了。
  俩人定亲的那天, 林菁四个月,余迢却已有五岁, 听闻自己有了一个“小不点儿”的未婚妻,刚好也没到男女大防的年纪,便来林家看过她,这一看便不得了,余迢哭着嫌林菁小,说是“还没猫大,不能一起玩”,跟家里闹腾了好久。
  元兴七年,余家祖母做寿,林菁跟姑姑去拜寿,那时余迢已十二岁,躲在祖母的屏风后偷偷看她,被她发现后,余迢大方地赏了她一个白眼。
  元兴十二年,余迢雁塔题名,成了大昭朝年纪最小的进士,皇帝钦点了探花使,余家大宴宾客,林菁到余家的时候,余迢在正堂与人比试摔跤,她旁观了半晌,在余迢险胜对方之后,终于送给余迢一顶“绣花枕头”的帽子。
  再然后,便是半年前,余迢拜访林慕之后,留下一根长安城最有名的珠宝店“华昇斋”出品的海棠簪,送与她及笄时佩戴。
  严格来说,两人还没交谈过。
  但神交已久。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你懂事之后,便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你长大,你们会结为夫妻,携手一生。
  林菁对余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无论别人将余迢说得如何好,她终究只看自己的心——贸然将感情付出给见都没见过几面的人,实在不是林菁的处世原则。
  所以她把余迢与林家一样,归纳在了责任那一栏。
  就像余迢虽然从小就嫌弃她“没猫大”,却不得不妥协一样,她也觉得余迢只是个武功稀松平常的“绣花枕头”,以后八成还要她来保护他,心里也是有点拧巴 的。但是在各种加成下,出于对余家当年的雪中送炭的感恩,她逐渐接受了余迢的存在,偶尔想起这个人时,心头会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畅想不出旖旎的情丝,更 多的还是对今后生活的估算。
  她未来将是余家的主母,也是林家的家主,如果没有意外,她会跟这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吃一个碗里的饭,兴许还要生上几个孩子。
  这个命,她是认的,否则她早就死在了大理寺的牢狱里。
  元兴十四年九月二十一日,姑姑为她戴上了那根海棠簪,屋子里放眼望去,都是余家的女眷。
  她垂下眼帘,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嫁给他了。
  那张真化府的军帖的出现,打破了一切。
  她及笄的第二日,陈恪上门,紫袍跪地,口中道:“老夫于林家有愧,这一拜,你受得住。”
  林菁认得这紫袍,在大昭朝,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得服紫。
  后来她很快知道,陈恪是当朝右仆射。
  大昭朝是群相制,三省的官员都可能被授予宰相官衔,左右仆射则是宰相之首,仅次于王公贵族,正经的从二品大员,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菁曾经姑姑听说过,有些当官的,品级越高,脸皮越厚。
  她那时候还小,天真地问:“那得有多厚啊?”
  姑姑冷漠地道:“大抵有长安城的城墙那么厚吧。”
  陈恪带着真化府折冲都尉肖途,传达皇帝的口谕,在尉迟读武于五陇坂阻挡突厥大军之时,希望林菁能协助国家退敌。
  可兄长对陈恪的评价并不高。
  “陈恪这个人,我曾听父亲提起过。他并非咱们家的嫡系,开德八年的时候,只在征北军里做过几个月的粮草督运,父亲说此人‘谨言慎行,老成持重,可作守将 之才’。家里出事后,父亲的旧部革职的革职,下调的下调,流放的流放……他不在名单里。现在看来,不管外面战火连天,他自己却钻营到了右仆射的位置,果然 是有守将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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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林菁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没有任何缓冲,便被人拉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路上,心中茫然可想而知。
  冥冥之中,她又隐隐有一种预感,陈恪的到访,将带给她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通济坊这个南城里有名的贫贱之地完全不同的世界,与姑姑口中的“好好练功”、“不被人欺负”、“活下去”的教条完全相悖的世界……她近乎本能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家过往的腥风血雨将会从人们的记忆中重新翻涌而起,她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脑子里闪过了林家内堂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陈列在一旁的旧兵刃;她记起自己儿时,曾偷偷看到姑姑一个人坐在胡床上,脱下衣裳,露出白皙肩头处的青紫;她听到过兄长的屋子里深夜传出来的叹息声,沉郁的气息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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