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小姐,念在你和夫君相识一场,这是他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沈葭见到银票,稍一恍神,就回忆起了原著的剧情。
按照原文的描写,她应该要被薛仁钺刺激到,将银票撕成碎片,质问薛仁钺为什么要抛弃她,直接跟薛仁钺闹翻。
然后,她会写信给皇后,依仗着沈夫人对皇后的救命之恩,强硬地求皇后不管如何,都要让她回皇宫,并将薛仁钺指给她当驸马。
这样的做法,彻底消除了皇后心里对沈夫人最后一丝歉疚。虽然薛仁钺确实被指为驸马,但是,在成亲前,薛仁钺的娇妻上吊自尽,沈葭又再一次饱受骂名。而薛仁钺的真实身世也被揭露。待司徒衍离世后,薛仁钺继位,再次向沈湘提亲。那时,见薛仁钺已是权倾天下的帝王,沈湘当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思忖片刻,沈葭将银票接了过来,欣然收下,数了数银票。
但是,她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反而摊开另一只手,问道:“薛大人,你就只有这么点钱吗?”
薛仁钺和赵欢儿齐齐一怔。
这个女人是穷疯了,都不在意曾经那贵女的身份了吗?
而那少女高傲地扬起头,挺直了背,甩出了正大光明的理由。
“薛大人当年寒窗苦读的时候,我曾为他们母女送去衣物和钱财,并为他们找了一处安身的宅子。薛大人如今发迹了,想要报答我,也确实是应该的。只是,薛大人如果是将我所赠予的东西,都折算成钱财的话,这还差了不少。”
她说得清淡如烟,笑得烂漫。而她的容貌本就明媚动人,这一笑,让满院的梅花都黯然失色。
薛仁钺看得出神。
沈葭从前是京城众多贵女的典范,色艺双绝,明眸流转间,总是轻易地令众生倾倒。而今,明珠蒙尘,其他人恐怕不能再看到她的绝世容颜了。
他不禁回想起在上元灯会相遇时,她也是巧笑嫣然,在他面前摊开手,“公子,能将你的面具摘下来给我吗?”
在他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少女向他伸出援手,成了长在他心尖的一株不败蔷薇。
可惜……
薛仁钺眸中思绪复杂,眼底多了一丝厌恶,夹杂了几缕灼灼的恨意。
但他很快将厌恶掩去,冷漠地将再摸出一沓银票。
“我今日没有带够银两,改日,会让人专程给你送来。”薛仁钺礼貌地将银票交出去后,揽过赵欢儿的肩膀,与沈葭擦身而过。
走了几步,他想起方才见到的那碗汤药,不由得回头提醒道:“太子身份高贵,病情特殊,你不要为了出去,就刻意去接近他,免得到时候出了差池,让自己平白丢了性命。”
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自己的亲爹是谁,自己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沈葭跟他毕竟有过一段旧情,他不希望,她跟太子再扯上什么关系。
沈葭其实也很想知道,沈湘是做了什么,才会让薛仁钺那么憎恶她。
原著里压根没有提到具体原因。
不过,看到赵欢儿,沈葭就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不管如何,破镜难重圆。更何况,薛仁钺已经有了家室。
相恋一场,说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只是,她跟书里的沈葭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一年的时间下来,她想通了很多,也渐渐放下了对薛仁钺的感情。只要薛仁钺不来找她麻烦,她也不会去得罪他。
“薛大人多虑了,我是真心希望太子哥哥能够好起来。所以,我愿意陪在他的身边,尽自己所能,帮他缓解痛苦,直到他痊愈为止。”
沈葭的声音细软,却是分外坚定。
太子哥哥?薛仁钺听后,一个刹步,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夫君,我好冷,我们到屋子里去吧。”赵欢儿有点慌了,忙是抱紧他,生怕他会回头。
“好。”薛仁钺终究没有回头,大步朝前走去。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沈葭也转过身。
她刚一转过来,就看到千寒跑到了她的面前。
“沈大小姐,太子殿下醒了,说要见你。”
千寒来了有段时间了,碍于沈葭和薛仁钺碰面,他不好上去打扰,就默默地蹲在角落里,听墙角。
听到沈葭说是真心为太子着想时,他还是小感动了一把。御医们都暗示过很多次,太子随时可能都会病发离世。而沈大小姐竟然还愿意相信太子能够痊愈。
“殿下不是小气的人,沈大小姐如果想要什么赏赐,尽可以跟殿下提。”
当然,如果是她想回皇宫,那就另当别论,这个问题比较严重。
沈葭闻言,灵机一动,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顷刻后,她的脸上浮现出苦恼的神情,别过头,“不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可能要晚点再去见殿下。”
方才最后一句话,虽然是刻意说给千寒听,但也是有几分真心诚意的。
严格来说,司徒衍的手段虽然有些残暴血腥,但他在晋江,亲上战场,解救了晋国大军的困境。对晋国而言,是守护神般的存在。
高宗皇帝膝下不乏子嗣,司徒衍即位后,逝世之前,自然也考虑过其他人。而薛仁钺是所有候选人中,最具有治国之才的人,司徒衍便将皇位传给了薛仁钺。
就冲他的胸襟,和他所做的牺牲,她也是愿意救他的。
“你去吧,我去跟殿下说一声。”千寒以为她是受了薛仁钺的刺激,颇为同情地看着她,“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沈大小姐不要太伤心。”
千寒回去,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了司徒衍。
司徒衍斜卧在床榻上,听完以后,和颜悦色地点头,不做任何评价。
千寒开始帮沈葭说起好话,“太子殿下,沈大小姐走投无路,都到了跟薛侍郎讨债的地步,看着有点可怜。看在她一心一意为你治病的份上,你要不多付她一些诊金。姑娘家脸皮薄,她可能不好意思问你要。”
司徒衍轻摇头,似笑似叹道:“可是孤甚穷啊。”
千寒:“……”
殿下明明很有钱,以前也很大方的,怎么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小气?
但司徒衍没有给出指示,千寒也不敢自作主张。
“那殿下先将药喝了吧,这也是沈大小姐的一点心意。”
那碗药自从送进来,到现在,都没有被动过,跟往常那些药的待遇一样。
司徒衍淡扫了药碗一眼,就移开视线。
“你不是说她对孤有救命之恩吗?走,带孤去见见她。”
千寒愁眉苦脸地跟上。
司徒衍来到沈葭所住的斋房前,还没靠近,已是听到悦耳的琴音从房内飘出,宛如仙乐。
弹琴之人,技艺高超。琴音带了几分幽怨,几许哀愁,像是有满腹的控诉需要宣泄,不由得让人闻之泣泪。
而司徒衍几不可微地拢了眉心,看起来,竟是有些失魂落魄。
千寒不解地唤了声“殿下”,司徒衍却是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待他推门而入后,琴音却戛然而止。
放眼望去,只见少女坐在一架古琴前,身姿纤细笔挺,如一株摇摇欲坠的海棠,随时都能被风雪摧残,却是自带了一股子坚韧和倔强。
此时,少女靠在古琴前默自垂泪,像是伤心欲绝,没有看到其他人进来。
张嬷嬷拿帕子,一边帮沈葭擦泪,一边劝:“小姐,你想开点。夫人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继续为薛公子伤神。”
“我是在为自己的命运伤神。”沈葭哀叹道:“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发配到这里了此余生也就罢了。可为何我还要看着他人鲜花着锦,一帆风顺,而我却是受尽侮辱。老天何其残忍。”
接而,沈葭又趴在古琴边,自言自语了一番。
“娘,我对不住你,至今都没有悟透佛法,不能得到陛下的宽恕,也不能护住你留下来的好名声。”
张嬷嬷想再劝,但一转头,看到门口的太子,忙是小声地提醒:“小姐,别哭了,太子殿下来了。”
沈葭似是茫然地抬头。
一对上司徒衍的双眸,她即是一惊。
只见他的薄唇紧抿,那双凤眸,竟是暗影幢幢,似有惊涛骇浪在不断地翻涌,令她望而生怯。
须臾,她听司徒衍轻咳一声:“女孩子的眼泪最为宝贵,以后别再轻易掉泪了,嗯?”
沈葭:“?”
太子居然会安慰她?
司徒衍却说:“孤不是在安慰你,而是在警告你,记住了?”
沈葭:“?”
第8章
沈葭郁闷了一下,刚想起身上前行礼,却见司徒衍转动轮椅,迅疾地离开,只给她留下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举动,居然有点像落荒而逃。
沈葭:“……?”
安慰完就走,这莫不是不祥之兆?
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沈葭的指甲差点勾断琴弦,完全没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一整天,她都垂头丧气地坐在琴案前,回想着太子的反应。
看着窗外,被白雪包裹着的腊梅,一股湿冷的气息袭来,她的心里也钻入了丝丝的凉意。
她听说太子书画双绝,精通音律,从不知道太子对古琴有什么禁忌。
难道自从受伤后,他的性情大变,连带着爱好都变了?
是她莽撞了,竟然没有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就妄想攀附太子。
夜幕将至,张嬷嬷端了饭菜过来,唤她用饭。
张嬷嬷长叹了一口气:“小姐,殿下什么都没说,说明他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说的也有道理。太子要是想对付她一个小姑娘,确实没必要暗搓搓地酝酿大招。沈葭无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刚想站起来,却看到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推门而入。
女子的眼神坚毅而冷冽,身上透着几分属于杀手的气息。
沈葭警惕地看她,“你是谁?”
“我叫秋叶,是千寒大人让我来姑娘身边伺候的。”秋叶向沈葭解释。
“千寒大人为什么要你来伺候我?”沈葭只感觉一头雾水。
她跟千寒拢共也就说了不到几句话吧。
秋叶又道:“千寒大人说,姑娘回了侯府,孤立无援,府里又有各路牛鬼蛇神。因此,需要我多照看着姑娘些。”
“回侯府?”沈葭是越听越不明白。
秋叶见状,亦是疑惑,“殿下没有跟姑娘说过,待他明日回了皇宫,就会安排姑娘回侯府。待陛下的赦令传来前,还需要委屈姑娘在寺里多住几日。”
惊喜来的太突然,沈葭简直不敢相信。
皇后在高宗皇帝面前求情,不一定管用。但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是高宗皇帝最喜欢的儿子,又在晋国大军被敌国大军逼得节节败退的情况下,毅然请命,前去领兵,扭转败局,还差点搭上了一条命。高宗皇帝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他。
一旁的张嬷嬷差点将汤洒了。等反应过来,就双手合十,开始谢天谢地谢佛祖。
她家小姐终于熬出头了。
“帮我谢谢殿下。”沈葭对秋叶说。
她明白,就算高宗皇帝放她出去,他八成也不愿意见她天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膈应自己。所以,暂时去不了皇宫,也没什么。待她出去,她可以徐徐图之。
何况,侯府有她母亲的心血,还有她的亲弟弟在,她不能说抛下就抛下。
秋叶却轻叹一口气,“姑娘要是有空,可以去劝劝殿下。这段日子以来,殿下从来都不愿意喝药,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他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沈葭点点头。秉着为自己病人负责的态度,义不容辞地揽了这个活。
*
禅房内,敞口莲花香炉吐出袅袅的香雾。
一张桌案前,摆放着一张宣纸,洁白的纸上,偏就残留了几滴未干的血渍,乍一看,倒像是几朵盛绽的红梅。
落地梅灯映照着孤寂的身影,云母屏风上烛影暗淡。
屏风后,司徒衍就坐在桌案前,骨节匀称的手指握住一只毛笔,沾了墨汁,就着那零星的血渍,画了一幅踏雪寻梅图。
侍立在一旁,为他研磨的婢女们有些心慌。方才,她们亲眼看到殿下吐血,却又面无表情地作画,仿佛早已将生死看淡。
司徒衍低头,认真作画。
在那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进屋时,他也没有抬头。
直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太子哥哥,该喝药了。”
司徒衍瞥了一眼药碗,将毛笔搁放到砚台上,寻了把椅子坐下。
“你方才弹的曲子叫什么?”眼皮微掀,他的眸光晦暗不明。
沈葭想了想,摇头道:“我对古琴只是略通皮毛。那支曲子,只是我从它处听来,方才伤感时,一时兴起,就胡乱弹奏。还让太子哥哥见笑了。”
身为晋国京城曾经最耀眼的明珠,不精通古琴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她与薛仁钺最初是因为一支古琴曲结缘,暗地里互赠了多首曲谱后,才在淮河边相见的。
如今想来,这些都是伤心往事,不提也罢。
“莫非太子哥哥对古琴乐理感兴趣?”沈葭想起他刚才的问话,眨巴着眼睛,略是好奇。
“孤区区一俗人,自然是没有兴趣的。孤也就爱附庸风雅,拿这些东西哄美人开心罢了。”司徒衍的眉梢微扬。
他身侧的婢女们听到这话,不由地在心里默默叹气。
太子殿下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随即,司徒衍似是想到什么,手指轻敲椅子扶手,问着不相干的话:“坊间传闻,薛侍郎未高中状元之前,曾在重阳楼内,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完成了重阳楼赋,令人拍案叫绝,沈大小姐途径此处,便为他的才华所折服,一见倾心,是这样吗?”
“忘了。”沈葭的眸光流转,眄笑道:“殿下提薛侍郎是什么意思?”
当初,薛仁钺家徒四壁,为了生计,到重阳楼作赋,想借此换些银两。她路过时,出于惜才的心,出高价买下重阳楼赋,希望能让那位少年不要受钱财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