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武安侯和如今的侯府当家夫人张氏也来到了厅里。
他们进来前,也听到一些有关沈葭和沈湘之间的对话。
沈湘挽了沈葭的手,来到张氏面前,泣泪道:“父亲,母亲,姐姐回来了。”
沈葭抬眼望去,悄悄地打量起张氏来。
张氏从前是已故沈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被武安侯收了房,做了妾。
自从被扶正以后,张氏的一应吃穿用度有了质的提升,穿戴的都是最时新的款式,较之一年前,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好了不少。
而想起沈湘母女所做的事,这声“母亲”,沈葭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
沈葭似是受宠若惊,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喊出一声“夫人”。
“夫人,妹妹,你们误会了,净安师太待我极好的。她说,女子习惯了华贵的绫罗绸缎,就会助长奢靡之气,无法平心静气地修佛,所以让我平时都穿破旧的粗布衣裳。寺里的香油钱不够了,她会取走我的贴身玉佩,说是献给我佛,让佛祖看到我诚意。平日的伙食,也要被缩减为一日两餐,每餐只能是一碗清粥,说是女子饭吃了长肉,不够美观。”
沈湘和张氏没料到沈葭会这么想,尴尬地看了对视了一眼。
武安侯着重赭色常服,面目冷沉,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湘一眼。
“姐姐,你当真是吃了不少苦啊!”沈湘的眼里还滚着泪。
沈葭清澈的瞳仁映着她们的表情,拿出手帕,替张氏和沈湘拭去泪,轻轻笑道:“夫人和妹妹莫要再提此事。让我去伽蓝寺是陛下的意思。谁敢说陛下的不对?你们为我打抱不平是出自好心,可落到有心人的耳里,就不一样了。”
“没错。”这时,武安侯双手负在背后,不悦地开口:“大家闺秀,天天哭得跟号丧一样,成何体统。现在是在家里,你不明事理也就罢了,到了外头,也打算拿出这样的做派吗?”
一直以来,武安侯对沈湘都是满意的,觉得这个女儿一开始虽是庶出,但品貌才情完全不输别人家嫡出的千金。在沈葭出事后,他更加器重沈湘。
可方才沈湘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是让他觉得聒噪,若是沈湘这么小家子气,将来到那深宫之中该如何自处。
现在看来,还是沈葭懂事,知道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张氏被无端地指责了一句,心有不平,想为沈湘辩白。
沈湘及时拉住张氏,使了个眼色,她才把话咽到肚子里。
“父亲,我和母亲是太久没见到姐姐,一时激动下,才会忘乎所以,你别放在心上。”沈湘调整心态,擦干泪,跟武安侯示好,武安侯的脸色才好看些。
武安侯的气消下去后,平淡地跟沈葭寒暄了几句,就当是知道这个女儿回来了。
他走到太师椅边,撩袍坐下,啜了口茶,提起了今日得到的消息。
“太子殿下已经过了弱冠之年。立太子妃的事,之前都因为他的病情被耽搁了。近来,太子殿下的身体有所好转,选太子妃的事又被皇后娘娘提上了日程。”
说话间,武安侯多看了沈葭一会,希望能从沈葭的神情上看出些什么来。
虽说太子回宫后,他也没听说太子跟沈葭有什么交集。
但太子毕竟是在伽蓝寺待了几日,他跟沈葭真的没见过面么?
而沈葭垂下眼睫,往角落里后退了几步,看上去像是因为无法参与到这个话题中,只能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武安侯不清楚沈葭的心理,见到她略显拘谨的神态,以为自己想多了,遂收回视线。
张氏听到消息后,心生欢喜,方才那些的不开心,全都一扫而空。
“侯爷,那我们家湘儿那么好,能不能有这个福气呢?”
武安侯压低了声音,“我已经托清河长公主将湘儿的画像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你让湘儿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过几日就是花朝节,清河长公主在天凤山庄举办的桃花宴,皇后娘娘会借机相看太子妃人选。”
张氏兴奋不已,握住沈湘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湘儿啊,你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啊。”
太子那可是将来的皇帝,沈湘要是当了太子妃,将来就能母仪天下了,谁还敢嘲笑她们的出身,给她们脸色看。
沈湘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她确实是心仪太子的。
之前还担心太子会逝世,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变得没必要了。
张氏见沈湘是中意太子的,也愈为满意。
她一个劲地拍着沈湘的手,“这几日,我让八宝阁的人来给你打几套首饰,再让云轩绸缎庄多为你送些布料来,多做几身衣裳。娘要让你打扮得跟皇室公主一样……”
公主?张氏念叨着,想到了沈葭,这个真的体验过公主生活的人。
“侯爷,那桃花宴,葭儿要去吗?”无论如何,沈葭的才貌都在沈湘之上,要是让她跟过去,张氏担心沈湘的风头会被抢走。
武安侯又看了看沈葭,眼里多了丝失望。
他还没有弄清高宗皇帝对沈葭的态度,不好任由沈葭在外面抛头露面。
“不必了,葭儿才刚回来,先让她在家里多休息一阵子吧。”
想当年,他最看好的女儿其实是沈葭,觉得沈葭待在皇后身边的那段时间,就是跟宫里众多皇子培养感情的最好机会。只可惜,沈葭的心思全在一个寒门书生身上,不理会他的一番苦心。
后来,薛仁钺虽高中状元,步步高升,但也与沈葭无缘了。
张氏幸灾乐祸,却假意地安抚了沈葭,“葭儿,侯爷也是为你好,你也别怪他。改明儿,母亲也让人帮你物色合适的夫君。”
沈湘亦是善解人意地安慰:“姐姐别难过,说不准,陛下哪天就会真的不怪姐姐,再将你接进宫去。”
沈葭娇弱不堪地摇头,十分深明大义地表示:“父亲做事自然有他的考量,我怎么会怪他。”
跟在武安侯身边的几位姨娘见状,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们膝下也是有女儿的,不过都是庶出,没资格当太子妃和皇子妃的。原本指望着沈葭回来,能和张氏耗一耗,好让她们坐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这大小姐娇娇柔柔的,只能是个任由张氏母女拿捏的主。
夜幕将至,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长公主府来人了。
武安侯赶忙去接待。
张氏也拉着沈湘出去。
看到公主府的几名侍卫,张氏的眼睛简直都在放光。
“大人,长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说话间,张氏的心砰砰得跳。
长公主府跟武安侯府素来没有什么往来,长公主殿下不会无缘无故地差人过来,难道是皇后那边有信了?
“长公主殿下让属下送一些衣裳,鞋履,头面过来。”带头的管家说道。
张氏只觉皇后看了沈湘的画像后,觉得很满意,所以提前让长公主殿下帮忙送些物事过来,给个暗号。
她的湘儿要当太子妃了!
张氏大喜,但又努力地提醒自己,要憋住,不能笑。不能失了侯府主母的风范。
不止张氏,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沈湘亦是惊喜万分,矜持地揉着手。
一想到自己被皇后看上,嫁给多年来的梦中情人,她差点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而且,太子的身体恢复有望,应该是能顺利登基的。
她要是嫁给太子,就可以母仪天下。
几人各自脑补得飞起。
张氏端庄有礼地上前,“有劳诸位大人了,湘儿何其有幸,能得长公主殿下青眼。”
却听那管家正色道:“沈夫人,这些是送给孝敏公主的。”
孝敏公主是当年高宗皇帝赐给沈葭的封号。
“长公主殿下听说孝敏公主从伽蓝寺回来了,特意送了衣饰来,邀请她参加初三的桃花宴。”
第11章
居然是送给沈葭的?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沈葭缓缓地走出来。
听得长公主府的管家将话重复了一遍后,沈葭转头看了武安侯,似是犹豫不决,不知道改不改接。
在武安侯递给她一个收下的眼神后,沈葭才轻笑起来。
“多谢清河姑姑的照拂,初三的桃花宴,我一定会到场。”她神态自若,举止从容不迫,眼神里毫无半分贪念。
那管家微颔首,一挥手,后头的侍卫将几个红漆托盘送入了厅里。
只见那托盘里盛着华美的衣裙,精致的鞋履还有上等的首饰。
金银丝线发出的隐隐约约的光,闪瞎了众人的眼。
待长公主府的人离开后,武安侯迫不及待地问沈葭,“你何时跟清河长公主走得这么近了?”
“回父亲的话,我跟清河长公主拢共也就说过几句话。我也不清楚她的用意。”沈葭给了个模糊的回答,给众人留下了足够的遐想空间。
武安侯的眉头一跳,对沈葭的态度顿时好了不少。
“这几日,你注意休息,一应用度,都让你母亲帮你配齐。要是缺什么,尽管和你母亲说。”
“女儿明白。”沈葭温顺地垂下长睫。
几位姨娘见状,感觉身心舒畅,不禁打趣起来。
“大小姐真是有福气。一回来,就有好运上门。你们看,这些衣裳都是宫廷专用的绫罗绸缎制成,你看看这上面的丝线,多精致啊。真的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货。”
“对啊,还有那裙子边上那一圈的珍珠,莹润细腻,一看就是市面上没有的。还有那双绣花鞋上的夜明珠,看上去,倒像是去年波国进贡的。真好看啊。”
“夫人,大小姐身后有贵人关照,你可要对她多上点心。万一在府里出了点差池,可能会惹怒哪位不好惹的贵人。”
……
张氏的眼睛红的都要滴出血来,现在听了几句奚落,一张脸又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沈湘顿时傻了眼。
眼看着沈葭风光无限,而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不由得咬紧了唇,转头就跑。
没跑几步,她就撞到了一个人。
是之前随她一同去后花园采花的表少爷徐子墨。
徐子墨是武安侯亲姐姐的儿子,几个月前,被张氏差人接了过来。
据张氏自己说,是觉得这表少爷样样出挑,侯府多个男子也热闹,所以和武安侯商量了一番,接到府里来养。
可明白人都看得出来,张氏是膝下无子,所以,才想让徐子墨来侯府多待段时间,和武安侯培养感情。若是武安侯满意了,张氏也好顺理成章地将徐子墨过继到自己名下,以便培养自己人,将来竞争侯府的家业。
徐子墨和沈湘的向来要好。
此刻,沈湘的芙蓉面上尚是挂着泪痕,一对柳叶眉紧紧地蹙起,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看起来我见犹怜。虽不是沈葭那般的倾城之貌,但小家碧玉般的楚楚可人,也足够让男子心生怜惜了。
“表妹受委屈了?”徐子墨看了眼不远处的沈葭,表示愤慨:“表妹尽心尽力地待她,甚至将自己的院子都让给她,她居然还让表妹受委屈,真的是欺人太甚。”
沈湘不答,只抿唇,一个劲地憋泪。
徐子墨安慰了她几句,咬牙道:“既然她回来,让表妹不高兴。那我就去把她那些衣裙全都剪碎,看她到时候拿什么去天凤山庄交代。一个说不好,八成又要被关到寺里去。”
*
晚间,月明星稀。
没过多久,天边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打得小径边的芭蕉叶歪了头,零星的花骨朵落在青石铺成的小径上。
用过晚膳之后,沈葭让人将那些衣裙首饰送到院里后,让秋叶帮她打伞,去了另一处院落。
里面住着的是沈葭一母同胞的弟弟沈乐安。
沈乐安今年五岁,但是这段时间以来,身体越发得弱了,时常需要卧床休养。因而,一日三餐,基本都是由人送到他的院子里。学业也暂时被搁置下来。
小院幽谧僻静,脚步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葭跟院里的丫鬟侍卫点头示意,将灯笼挂到门上后,轻轻地推开房门。
一进门,就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纱帐里钻出,迈着小短腿,欢快地朝她奔过来,嘴里还糯糯地喊着“姐姐,真的是你吗?”
小孩子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幼嫩的脸庞,跟白豆腐一样。
看到姐姐回来,他兴奋地扑进沈葭的怀里。
“我要幸福到晕过去了。”
沈葭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看了下他身上单薄的寝衣,还有没穿鞋的脚,柔声道:“安安听话,先回去躺好。”
沈乐安听话地回去躺好。
“把手伸出来。”沈葭将被子往上扯一点,不让他着凉。
沈乐安又是乖乖地伸出自己的小手,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葭。
沈葭悉心为他把脉。
她的眉心不由自主地拧紧。
再打开她拿到手的药方后,她的眼里漂浮了些许碎冰。
果然如此。
沈湘母女故意往沈乐安的饭食里加了料。这种料对生命不会有威胁,但是会让身体越来越虚弱。
而大夫给沈乐安开的药方,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沈葭的手渐渐缩紧,药方被她揉成了一团。
原著的重点是突出男女主的非比寻常,对沈乐安这个小朋友着墨甚少。
但跟他有关的重要节点,她还是知道的。
沈乐安的身体素质跟不上,在许多方面都很吃力,武安侯自然对这个嫡子也有些失望。
而张氏的远方侄子徐子墨逐渐得了他的欢心。徐子墨被过继到张氏名下后,借着武安侯府,以及薛仁钺的助力,在仕途上一路坦荡,最终,继承了侯府的爵位。
沈湘始终将沈乐安当成一个隐患,在嫁给薛仁钺后,干脆将沈乐安放到城郊的庄子里,美其名曰养病,实为幽禁。
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朋友,沈湘居然也能那么残忍。
“安安把眼睛闭上,姐姐要帮你扎针,可能会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