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棠点了点头:“好!午时你将你冯玲从家里约出来,我去全福楼等她。”
正是春日,上晌的阳光正好,不热也不刺眼。
翻栽的新树,还泛着泥土的气息,花草树木,还未养过来,花都垂着头,蔫嗒嗒的,死气沉沉的。
秦肃面无表情的踱回花园,站在一株茶花树下,掐了一只花把玩,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贤之虽肿着脸,可眼中的焦躁也遮掩不住,终是沉不住气了:“王爷,奴婢绝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秦肃侧目看了会林贤之,眼中毫无情绪:“他们说得哪样?强取豪夺?”
林贤之道:“奴婢虽说不上良善,可这事吧……这事也没有说定啊!”
秦肃嗤笑了一声,轻声道:“他们冤枉你了?”
虽然秦肃是笑着,可林贤之被那双黑黝黝的没有感情的眼,看得心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不不,不是……”
秦肃颌首:“那就是真的了。”
林贤之忙道:“不不不,奴婢是收过冯家的钱财,可那女儿却不是奴婢要的啊!奴婢一个太监,要个女人有什么用啊!还不是那黑了心的冯千里,非要……”
秦肃道:“非要送给你?”
林贤之语塞,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哭道:“都是奴婢嘴贱!那日应了冯家的宴请,无意间见了他家的五小姐,夸了两句样貌,那冯千里就非要……”
徐年撇嘴,忍无可忍,接话道:“非要送个女儿给你?那可是冯千里的嫡女。”
林贤之看了陈年一眼,忙道:“王爷,奴婢这就让人送信给冯千里,让他把钱财拿走,女儿也不用送来了!”
秦肃看向徐年:“你怎么知道是他的嫡女?”
徐年小声道:“王爷让我查得人和事带出来的,这石江城就那么大,左右不过几户人家。那冯家嫡女与她一直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见面总也吵架……”
秦肃轻声道:“她哪样的脾气,能容下谁……”想想又道,“那个胖子又是怎么回事?”
徐年沉默了片刻,斟酌道:“两个人自小同窗,同进同出的,关系很好。”秦肃挑眉,眉眼间露出不屑:“一看就是个没主意的怂包。”
……
徐年偷眼看了眼陈镇江。陈镇江轻咳一声道:“王爷,这个时候咱们都不要……”
秦肃沉默了半晌,这才看向一直竖着耳朵的林贤之。
林贤之忙道:“王爷,奴婢这就派人找冯千里,让他不必将女儿送过来了!”林贤之话毕,十分谄媚的对上秦肃清凌凌的双眼,不知为何总也有些害怕。
秦肃道:“那冯家的嫡女配不上你?”
林贤之忙道:“不不不,不敢,我一个太监……”
秦肃嗤笑:“一个守备,五品而已,还是走你的门路才升上去的,你干爹可是王公公,你有什么不敢的?他敢送,你不敢娶?”
林贤之看了秦肃一会,斟酌了片刻,这才凑了过去:“那奴婢娶了?”
秦肃道:“娶,自然要娶,选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你摆上几桌宴席,本王去观礼。”
林贤之忙陪个笑脸,谄媚道:“哎呦!谢王爷恩典呐!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啊!”
陈镇江道:“皇上让王爷闭门养伤……”林贤之可有监察之责。
林贤之忙道:“这石江城就那么大,谁知道王爷的身份?谁又能传出去!这事只有奴婢和王爷知道,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秦肃笑了笑,挑眉看林贤之:“你也不必伺候了,既是成亲,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去准备吧。”
林贤之裂开了嘴笑了起来,肿胀的脸越发的不能看道:“哎!奴婢谢王爷恩典。”
徐年眼见林贤之拐着腿跑出了门,才不屑道:“这就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陈镇江低声道:“王爷当初落难,必然是他的手笔,这石江城除了他,还有谁知道王爷的身份。这事还没有查清楚,咱们不该打草惊蛇。今日咱们让他吃了苦头,这狗奴才,定然怀恨在心,瞅到时机肯定会再反咬咱们一口。”
秦肃道:“本王捧着他,他就不咬了?”
陈镇江噎住:“小人长戚戚,就怕……”
秦肃冷冷的开口道:“怕什么,本王现在还有什么好怕?”
徐年道:“王爷,这会该用药了。”
秦肃抬步,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五福楼用膳……”
第30章 人人都是说教狂啦
全福楼位于石江城东南,名字虽是好听,但在石江城的酒楼里还排不上号,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二层酒楼。
二层总共也不过三间雅间,每个厢房间,都半截墙,上满只有窗户隔开,隔音可想而至。陈镇江包下了所有雅间,却吩咐特意留出了一间给段棠她们,且不许人张扬。这个时间,不是饭点,酒楼里大堂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二楼包间了。
段棠自然没有想过隔壁还能有人,此时,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放着五盘点心,和一盆甜酒酿。
冯玲坐在对面,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似乎并不想理会人。两个人枯坐了半晌,段棠耐心告终,将盘子一样样的推到冯玲面前。
冯玲抬头,很不雅的翻了白眼:“做什么,想撑死我?”
段棠给自己盛了一碗甜酒酿:“你的饭量我还不知道?就这几盘点心,全吃了,还不够你垫垫呢,这里又不是谁家小姐的宴会,你也不用装什么贤淑,我自己也能吃能睡,又不会笑话你。”
冯玲捏起了芙蓉糕咬了一口,喋喋不休道:“这五福楼也就点心能入口,数你最小气!说请客出来吃饭,就给吃点心,连壶好茶水都不舍得要。一盆最便宜的甜酒酿就把人打发了?谁吃了甜点,还想喝甜汤!”
冯玲给自己又盛了一大碗甜酒酿,喝了半碗又道:“你对我也真够抠的!今天铺桥,明天修路,三天两头的去寺里捐香油钱,年年青黄不接,迫得我们家和你家一起盖粥棚。这一年给那倚翠阁花多少银子,单单听说你为了能去抓药,足足免了人家济世堂一年的房租,散财童子似的散出去那么多钱。好不容易请我吃一顿饭,这石江城多少体面的酒楼,你非要约在这个便宜地方!”
段棠撇嘴,好半晌开口道:“你一心虚,话就多。”
冯玲噎住,抓起担心又吃了起来,好半晌道:“我心虚什么,我对你有什么可心虚的!”
段棠喝了两口甜酒酿,见冯玲的嘴都不闲着,使劲的吃东西:“你倒还吃得下。”
冯玲吃点心的间隙只看了段棠一眼:“阿桢去找你了?”
段棠答非所问道:“好吃吗?这五福楼的饭菜着实不好,多亏有这五样点心撑着,不然这个了店哪里能开十多年,若说挣钱肯定是挣了,可也只是勉强维持罢了。”
冯玲道:“这事石江城谁不知道啊,怎么?你要盘下五福楼吗?恕我直言,你这样的性格可不适合做生意,莫说这小小的酒楼,便是金山银山,你一高兴都能送出去。”
段棠咧嘴一笑:“人家好好的做生意,有个营生,我又不缺营生,我盘人家的店做什么?五福楼这名字好,请你过来也是讨个彩头。一曰寿,二曰顺,三曰康宁,四曰富贵,五曰善终,所谓五福。看看,人心里有多少祈求。”
冯玲难得放下了点心,矜持的擦了擦嘴唇:“大家都是想得挺美。”
段棠道:“可惜没什么用,凡人在间,哪有什么五福俱全,像你我从小过得衣食无缺,早早的没了母亲。可有些人父母俱全的,却可能还在忍饥挨饿。那些不用忍饥挨饿,又父母双全的,说不得就是婚事不顺。夫妻美满的,又父母双全的,家有富贵的,说不得前途坎坷。父母双全,夫妻美满,富贵双全的,说不得子嗣艰难……”
“呦,才学两天抓药,这就要改行去算命了啊?”冯玲擦了擦嘴,嗤笑了一声,“你甭给我拐弯抹角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段棠道:“冯家豪富一方,你有嫡亲的兄弟姊妹,父亲也算是掌势一方,在这石江城也算有富有贵,这些对许多人已是望不可及了。”
冯玲私是很是不屑,冷嗤一声,挑眉道:“那你呢?你父兄皆爱重你,你家也算有些钱财,若你父兄能再上一步,你可欢喜?”
段棠道:“他们若自己打拼的,更上一步,我自然欢喜。可若是拿我去换这些,先不说我不会愿意,便是得到了,只怕我父兄也会内疚一生,我不是你,我根本不会那么做。”
虽说冯千里与段靖南不和,可冯玲从不是与父亲同仇敌忾的性子,段棠的性子,她不但不讨厌,实然还有些喜欢。虽都是武将,掌权都是差不多的,可两家门户,直至今日都差距颇大。段家直到今日也不过小门小户,哪里有冯家几代人攒下的富贵。
权势与女儿家本就没什么关系,便是富贵这一项,冯玲也是沾不上光的。家中庶子庶女十多个,有名分的姨娘也十多个,更别提没开脸的丫鬟。
家中再多的产业,也还有那么多人在。虽然段棠能有的,冯玲用点心思也能得到,可这又如何相提并论。何况,段棠后来又有了顾家这门数一数二的亲事,顾纪安就是没中状元的时候,家世门户放在石江城也是独一份,便是冯氏这样的人家,也算是高攀,她又凭什么得到。
冯玲理直气壮的开口道:“你不是我,少站着说话不腰疼,再过十年,你又怎知我做的不对?我们境遇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段棠道:“先别说再过十年了,就现在你这么做,冯新、冯宽知道吗?”
冯玲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好半晌才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必和他们商量。”
段棠喝了口甜汤,颌首道:“他们回来若知道这事,又该如何自处?他们若因此高官厚禄,周围的人会如何看待他们?”
“呵!怎么看?仰着头看呗!这两年各家的饮宴,你也没少去,怎么还能问那么天真的话?”冯玲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人世间,历来笑贫不笑娼,只要林监军还在石江城一日,他们便是私下咬碎牙,面上还是要逢迎我家,万不敢议论我家的事。”
段棠抿唇:“那他若走了呢?”
冯玲很是不以为然:“走就走呗,我爹这两天就升了守备,到时候这地界谁又敢笑话我家?他回京时带我,我就跟着回去,能派出来做监军,想来在宫里也不是失宠之人。他若不愿意带我,我便让我父亲给我一处宅院,到时候我一个人住外面,有我两个兄长在,谁也不敢小看我,过得肯定比你都好,都自在!”
段棠道:“那这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过了?”
冯玲撇嘴道:“你能知道你的一辈子有多长,我这样过有什么不好?他一个宫里出来的人,能对怎样?我除了名声不好听,能有什么损失?”
段棠道:“你这是什么都想好了啊。”
冯玲垂了垂眼,似是有些不以为然道:“你不是常说夏虫不可言冰吗?我知道你不见得能看得起我,可你有你要的东西,我也有我要的东西,想要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去换,你我所求不同,又怎么可能说到一起去。”
段棠挑眉,看向冯玲:“我可没觉得和你说不到一起去,那些文官家的小姐根本不同我说话,你虽是冷嘲热讽,可还就爱盯着我说话。何况,听君一席话……我现在都开始欣赏你了。”
冯玲冷哼:“是吗?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不知道是谁,平日里傲得跟鹅一样!”
段棠笑了起来:“对啊!不知道是谁,平日里傲得跟鹅一样,都是用下巴和我说话!明明自己自小习武,壮得像头牛,却天天拿个团扇,装得弱柳扶风的,还天天喊我段铁牛!谁铁牛谁知道啊!就问你装得累不累啊?”
“你!”冯玲咬牙,“你以为我想啊!……呃,谁像你啊!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让你爹惯着你,你也不看看你的名声烂成什么样了,不怪人家要退亲……咳咳咳咳……”冯玲知道说错了话,垂着眼偷看了段棠一眼。
段棠不想再和任何人讨论退亲这件事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接什么话了。
冯玲想起身告辞,可莫名的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好半晌才开口道:“你要是真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帮我劝劝阿桢。”
段棠嗤笑了一声:“今天我才答应了他来劝劝你。”
冯桢道;“不管如何,我也是不可能改主意了,否则以后只怕我们兄妹几个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段棠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现在想改主意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真的打算破釜沉舟……我今日来此,本也没打算几句话就劝你改了主意,但是阿桢着急的都哭了,我不来看看,总也说不过去。”
冯玲心里知道她对自己的弟弟历来也是不错,一时讪讪:“我也非不知好歹之人,你的好意,今日我也心领了。”
段棠却垂下眼,轻声道:“他虽是个太监,但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既是现在跟了他,就和他好好过,不能说举案齐眉,可最少不要在他手里吃苦头。你说太监不能把你怎样,还是太天真,真正成婚后,还是要收起你千金大小姐的脾气,不要轻视了他。这些生理上有残缺的人,内心必然敏感,自卑至极却又极强的自尊。”
“他是个打小伺候人的人,能如此得宠,不知道多少个玲珑心思,不说你的一言一行,便你的一个眼神,他们都能感觉些许端倪来,你真心真意的比什么都强,万不可自作聪明和他耍心眼。”
冯玲疑虑的看段棠:“你怎么那么了解?”
段棠有心得意,可面对这般的得意,也没有往日的逗她的心情了。当年在孤儿院,与多少问题少年相处,也是读过好多本心理书籍的。孤儿院里可不光是健康的孩子,更多的是有残缺或是智力有问题的孩子,所以,要学会如何相处,第一肯定是要有耐心多相处,不能有脾气,一定是真心是假意,小孩子的第六感更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