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肃然一惊:“林贤之任监军一职,本就有督促之责,那翰林是中了状元后,有三个月的返乡假,在这里没有挂职,听闻前段时间老去衙门也是要帮忙勘定海图……王爷的意思,林贤之如此,是有很大的图谋?!”
秦肃摇摇头:“本王想不出来,那个要将本王死的人,可不是什么瞻前顾后的人,在这里能指使动的只有林贤之。林贤之若不动了,那么肯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或者还有别的被我们忽略的人!”
徐年道:“林贤之就是在麻痹王爷,实然是安延府哪里有大事,或是暗中还另有其人?!”
便在此时,从拱门处疾步走出来几个人,带头的赫然便是陈镇江。
陈镇江站定,给秦肃行了礼,这才开口道:“王爷!郑王人在安延府!”
秦肃骤然瞪大了双眼,片刻后,又眯起了双眼:“他何时到的?”
陈镇江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不知道,但绝非这一两日,只怕来了一段时日了。”
秦肃若有所思:“那便对上了,本王一直以为林贤之是在京里就投了他。”
徐年接话道:“林贤之的干爹是王顺,只要踏踏实实的办事,将来还怕没有前途?何必去投个亲王,想必林贤之第一次动手的时候,郑王便已在安延府了。”
沉寂了片刻,徐年又道:“亲王出京,是何等的大事,他怎么敢私自行动,何况出来那么久,太子主理朝政,这样的事谁敢谁能替他隐瞒?”
陈镇江道:“你忘记了周皇后了?郑王早已不在宫里,太子又怎会防备亲弟弟,周皇后一直偏爱郑王,莫说他出来两个月,便是他出来半年,周皇后若有心隐瞒,太子殿下也不见得能得知。那可是他的亲身母亲,与一母同胞的兄弟。”
秦肃点点头道:“你是如何得知郑王的行踪?”
陈镇江道:“属下无能,也是他昨日准备登王船才知道,得了消息,才连夜赶回来。”
秦肃当机立断道:“我们得即可回安延府。”
陈镇江道:“王爷如今被皇上勒令闭门思过,擅自回去只怕不妥。”
秦肃道:“郑王既是蛰伏已久,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那样的性格,失手一次,也绝不可能收手,只怕还有后手,如今我们只有尽快赶去安延府,才能随机应变。”
秦肃顿了顿,看向徐年,又道:“她呢?”
徐年骤然便反应过来,忙看向一侧的门边。
段棠贴着墙根,正朝远处悄无声息的蠕动,当感觉空气安静下来的那一秒,她小心翼翼的回头看向站在房檐下的众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望向众人,眨了眨,尤显无辜。
徐年懊恼道:“王爷换完药后,一直没有给她安排住处,属下不敢让她跟着沈大夫离开,就在她等在这里听吩咐,一时间忘记了……”
段棠索性转身坐在原地,无辜道:“我本来靠在墙边睡的好好的,是你们出来就说话,根本不给我一点被发现和离开的机会!你们不睡,别人也不能睡啊!王爷!这次的事可没有我的!我也不想听啊!谁活得好好的,会想听秘密啊!!”
秦肃看了段棠一会,轻笑了一声道:“这就是都听到了。”段棠瞪大了眼,急忙站起身来:“王爷!我可给您说,这偷听的事可真不能怪我!我刚才坐在这里睡的好好的,又是打雷又是大风,下雨的声音那么大,都没有吵醒我!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谢谢,再见!我自己滚!立即滚!马上滚!”
秦肃眼看段棠撒腿就要跑,厉声道:“陈镇江!捆了她一起带走!”
陈镇江可没有徐年的好脾气,听闻此言,二话没问,快步上前,大手一抓,就把段棠拎了回来,从腰间拿下马鞭,熟练的困住了她的双手。
秦肃对徐年道:“你去准备马车,通知沈大夫!”
“是!”徐年拱手而去。
一夜的大雨,并未停休,直至辰时,那雨一点变小的意思都没有。
秦锐坐在王船的二楼,凭栏朝满是水气的河面上张望,除了附近的几艘大船,已完全看不到远处,倾盆暴雨也让水位不断的攀升,连远处影影倬倬的小岛都快消失在天地间了。
方良志带着几个兵勇,快步走到二楼,他是此番郑王秦锐唯一带出京城的幕僚,也是最受他信任的人之一。
方良志让三个人等在门帘外,先走了进来:“王爷,人都带来了。”
秦锐下意识的转动手上的扳指,这才收回目光,望向门口的方向。
方良志忙道:“你们三个进来。”
段靖南、冯新、冯宽,依次走了进来:“末将见过郑王殿下。”
秦锐的目光缓缓划过三个人,目光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停了停:“本王听闻,你们都是石江城人?”
方良志忙道:“那是冯氏兄弟,林公公提过的人,武艺很好,特意派来保护皇上的。这是段靖南,如今也在军中效命,此番负责石江城那边海域的防御,防止溃逃的匪患袭扰百姓。”
秦锐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来,好半晌才道:“石江城的地域,你们该是很熟悉了?”
段靖南是职位最高的人,上前半步,拱手道:“回郑王殿下,末将本就是石江城人,这些年一直负责石江城守备,地域非常熟悉。”
秦锐看向方良志微微颌首,方良志将一个人的画像展开给三个人一一过目,赫然就是陈镇江的头像,方良志低声道:“这是通匪的叛将,劫持了静王逃出了石江城。”
秦锐接着开口道:“这人挟持了静王,定然是要来安延府威胁父皇的。石江城到安延府总共就几条路,你们想必比本王熟悉,半路截住他们,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段靖南接过画像,肃声道:“王爷放心,末将定然将人捉拿归案!”
秦锐笑了笑,轻声道:“本王不需要什么捉拿归案,这是个罪该万死的人,活捉太费事了,他领着的人都是些亡命之徒,静王落在他们手里,只怕已是凶多吉少,本王要得是一网打尽,不留活口。”
段靖南、冯新对视了一眼,冯新这才开口道:“若万一静王殿下还在他手里……”
方良志打断了冯新的话,斥责道:“郑王殿下已经说了,这些都是亡命之徒,想必静王已是凶多吉少,他们若拿着静王的信物威胁皇上,到时候皇上也难免有所斟酌,救就把自己置于险地,不救也难堵悠悠之口。郑王殿下不会放他们来安延府扰了皇上养病,是以,你们务必要在路上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活口都不留!”
秦锐端起茶盏,划了划上面的浮起来的茶叶,悠然道:“这次都听明白了吗?”
段靖南、冯新、冯宽三人握拳道:“末将遵命!”
秦锐笑道:“一会下了船,直接上小船,走水路,回去石江城需要多久?”
段靖南低声道:“回王爷,如今大船都在东江水域,顺风顺水的话,最多一天便可赶回石江城,若是有新造的轻便小艇,大半日的时间便可到达。”
“好!余下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们了。”秦锐划过三个人,笑了笑,“你们尽心给本王办事,事成之后,本王论功行赏,亏待不了你们。”
每逢下雨倍凄惨,上次下雨被这个蛇精病强迫一路赶去安延府。这次的风雨比上次还要大,居然又被这个蛇精病小分队再次带向安延府的方向。
这一路除了不风调雨顺外,赶路是十分顺当的,虽然现在还没遭遇什么,可不知为何只要和秦肃在一起走安延府的路,段棠便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难感。
这雨已经下了一夜一天,以陈镇江的铁面无私,段棠是根本没有资格坐车的,穿着斗笠与陈镇江等人一起骑马在雨里走了半日,后来,许是有沈池求情,才有幸坐进了马车里。
虽是有斗笠与蓑衣,可段棠的衣服还是湿了大半,不得不先在马车的外间换了长袍,看起来该是秦肃的旧衣,穿起来虽有些长,但因他的身形到底还没有长开,大小倒也合适。
这次的许是提前有准备,马车的外观虽看起来简朴,可里外两间看起来很大很豪华,东西也准备的很齐全,可经过几次村落,马车便越换越小,虽然东西都拿了回来,可本来有内外两间,三个人互不干涉,坐起来十分自在,可下午的时候,又在一个村落里换了一个看起来十分简陋的马车,虽然后面有个隔间放东西,可三个人坐在一间车厢里,越发显得翟洽。
秦肃历来是个不喜说话的性子,这一路拿着本兵法也不知看尽心里多少,而沈池拿出以往的脉案给段棠看,竟是有许多心理病的案例,虽沈池不曾明说,但段棠就感觉到沈池这是暗示秦肃心理病的严重,按道理说这个年代,不该有心理病的脉案,可这里面的记录虽是隐晦,可多见是高门大户里的女眷,当然也有许多高考屡次不中的,以及在军中有所遭遇的世家子。
高门大户的女眷得心理病也属应该,比如婆媳不和,比如子嗣的压力,以及夫君无节制的纳妾,导致的,当然这些大多都走两个极端,不是憋死到生病,就是走了极端,看谁都不是好人。
高考屡次不中的,倒都是些小门小户的读书人,毕竟高门大户的读书人实在考不中,便是想出仕也还是有办法的,不会一条路封死。但是那些倾尽全家,屡考不中的,一家甚至一族的翻身期望在他一个人身上,经历了一次次的落榜,内心崩溃也属难免。
那些纨绔子弟们从军,得了心理病倒也不多,可也有不少勋贵家的子弟,读书不成,又在京城里养尊处优,见惯了繁华。乍一见血,一时难以适应,难免心里有所障碍,这时大多采取的以暴制暴,反而会逐渐习惯。
那么多的脉案里,其中有一条最有意思,看起来都不算脉案了,是一桩命案,不过是沈池在步涉村看到的,亲笔记录下来,放在了脉案里面。
一户周姓的殷实的农家,有兄妹二人,妹妹在秋天的时候,风风光光的嫁给了同村的江姓人,这江姓人是个极伶俐的人,能言善道,家里父母已不在了,也无兄弟姐妹,只他一个,十来岁就将自家的十来亩地租给了别家,自己跑出去做学徒,学了一手的好木匠手艺。
他在外虽是手艺人,因家中世世代代种田,也不是匠户。这一年一家三口地里租子都吃不清,他在外不少挣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一年回不来家几次。
同年腊月,江周氏的兄长迎娶了外村的一个吴姓姑娘。吴姑娘家里也是务农的,是个老实腼腆的人,还是个出了名的良善厚道人,就是不大爱说话,可从小到大没和人红过脸。江周氏的父母看中这个姑娘本分老实,肯干活,话不多。
后来,江周氏早两个月生了儿子,又两年后生了女儿。周吴氏晚了两个月也生了长子,不到两年便又生了女儿,都是一儿一女。这四个孩子,两个男孩都是老大,相差两个月,两个女孩几乎差不多月份出生。周吴氏从没和公婆红过脸,和丈夫感情还不错,这一家人看起来是该是极有福气的。
两家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长到七岁,这年年关将至,许多人家都办好年货,等着过年,江周氏的丈夫也从安延府回来了,歇两天等过年。那日江周氏一家四口如往日般在娘家吃了晌午饭,江周氏的丈夫回自己家歇晌,江周氏吃了饭就与同村的几个妇人打叶子牌去。
到了晚上江周氏夫妻回娘家吃饭,却不见了大儿子,他过了年虚岁八岁,江周氏与丈夫已打算过了年就将他送去学堂里,连束脩都准备好了,这好端端的怎么丢了孩子?
步涉村这些年来一直安逸,从来没什么命案发生,村里人都以为是孩子自己贪玩,或是迷了路,于是满村的点起了火把找孩子,并到安延府报了案。后半夜,村里的人在极偏僻的废弃的枯井里找到了男孩,男孩似乎是贪玩掉了下去,一根树枝好巧不巧的插进眼睛里,抱上来的时候满脸是血,气若游丝。
虽然大家都以为这孩子救不回来了,可还是送到沈池那里去了,当时村里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都以为这男孩救不回来了了。可沈池还是将那男孩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了,不过树枝插进了眼窝,一只眼肯定是看不见了,说不定另一只眼也要保不住。
男孩还在昏迷时,村里的人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大部分的人还是认为是孩子自己贪玩出的事,可有的以为是村里的那个游手好闲的之徒所做。这几年江周氏家的日子过得越好越好,家里盖起了青砖大房子,还有闲钱送孩子去念书,这在村里可算是有钱的人家了。
男孩昏迷了近十日,醒来后告诉江周氏,是周吴氏将他骗了出去,将他从井边推了下去。江周氏听到此话,整个人都崩溃了,一口气跑回娘家要和周吴氏拼命。
周吴氏见东窗事发,竟一改往日的懦弱不言不语,没有半点内疚,还在后悔自己下手不够狠,没有将人摔死。江周氏打她,她竟还敢还手,江周氏骂她,她也一句一句的骂了回来,犹若疯魔了一般,后来抱着自己两个孩子嚎啕大哭。
原来,那江周氏出嫁后因丈夫老不在家,就懒的开火,出嫁后大部分的时间在娘家待着,后来有了一双儿女,也没回家过自己的日子,索性带着一双儿女吃娘家,只有在丈夫回来时,回家吃一顿两顿,那还是因为丈夫从酒楼带回了好酒好菜,他们四口躲在自己家里一顿吃完,从不带回娘家。等好东西都吃完了,再带着丈夫一家四口回娘家继续蹭饭吃,直至丈夫再次出去干活。
周氏老夫妻都是老实厚道的人,每天就是下地做活,周老太没事也帮忙带带孩子,可大部分的时候也都是周吴氏一个人带。周吴氏的丈夫忙乎家里的几十亩地,一年四季也就冬日闲上几天。周吴氏便在家里收拾家务、做饭、带孩子。
江周氏这些年来,带着孩子在娘家白吃白喝,下午便和人玩叶子牌,从来没给家里过半分伙食费不说,每日自己出去串门、玩牌、赶集,就把两个孩子就撇在娘家,交给周吴氏带,有时还去城里看丈夫,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孩子都撇在娘家。
周吴氏颇有微词,也和丈夫诉过苦,可丈夫虽是知道自家妹妹不对,可到底是亲妹妹,也从小一家人都惯着,是没有办法。周吴氏说多了,丈夫便说那是我一个娘胎里的妹妹,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两家不来往了吧,让村里看起来像什么样子。周吴氏的公公婆婆也习惯了江周氏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当。
周吴氏一个人带四个孩子,还要做家务、伺候一家人吃喝,孩子小的时候,背一个抱一个,洗一家人的碗筷,浆洗所有人的衣物,喂猪喂牛,这些先不必提。江周氏家里也有十几亩地,一家人没吃喝上的开销,丈夫颇能挣钱,这些年有了些积蓄,家里不但盖了新房子,也有能力供养孩子去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