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收拾完,克莉丝又说:“我带你去浴间。”
爱德蒙这下知道不方便在哪了。
浴间属于套间的一部分,为了主人方便所以门开向卧室,如果进出,中间不免就要经过克莉丝的房间。
与神甫参观在浪博恩的卧房的心境已经不同,分明很相似的摆设布置,爱德蒙眼里,普通的连床帐都变得撩人心绪起来,百叶窗吹进来的风让他冷静下来,理智开始告诉他,壁炉边的矮柜后,有多适合凿一个通道。
浴间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过去在马赛就知道大少爷相当娇气,而且十分洁癖,做威尔莫勋爵时,那些牌友当做轶事告诉他,年轻人在俱乐部都是用固定的杯子,被人碰过就会毫不犹豫扔掉。
难怪会在这上面花这么多功夫。
整体格局新奇又简洁,墙面和地板的贴砖是瓷的,珐琅洗手台边有一面镜子,细木置物架上放了一应物具。
摄政街有下水管道,屋顶有水箱,内部管道却需要自己排布,估计他那边应该也有相应的布置,不过可能没有自己做得这么现代化,克莉丝简单把几个冷热水出水和进水口告诉他。
顺便替他放了一缸水。
管道业刚开始发展,能造出接近现代的洗浴间,主要得益于自己住在摄政街上。即使这样,也没有做室内游泳池的技术,更不能去泡温泉,为了弥补自己,她只能定制一个尽量大的浴缸。
克莉丝盯着这一大池热水,突然反应过来,因为最近对上这个人突然开始复苏的女性意识,被他用过后,自己今晚肯定是没法泡澡了。
“你坐了一天马车,早点休息。我还有一些文件要看。”
也累了一天的人心如死灰说。
刚刚已经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会又面露疲态,爱德蒙担忧打量了一阵,还是拉住克莉丝。
这种时候,年轻人的心思总是很好猜。
爱德蒙干脆道:“已经这个时候,热水的水量可能也只有这么多,你怎么办?而且你刚参加完舞会。你先洗吧,给我一桶冷水就行了。”
知道自己身上混杂的香水和烟草味道,可是心里再嫌弃,她也不想留下任何可能的破绽。
克莉丝坚定摇头,闷声拒绝:“我随便收拾一下。”
爱德蒙沉默了一会,又看向完全能塞下两个人的浴缸。
“要不要一起洗?”
作者有话要说:
达西:至少我没被武力威胁过。开心。
奥古斯特:大哥你谁???
吉蒂:伯爵就像嫂子一样可靠温柔。
威廉:结婚还要通知爸爸的吗!我还是入赘班纳特家吧。
第126章 amireux
罗马人热爱洗澡。
他们四处征战, 也喜欢四处建公共澡堂,老师年前邀请她去的温泉圣地巴斯, 就是当年的古罗马人挖出来的。
罗马帝国时期, 罗马城曾经有上千家浴场,约等于这年头英国的俱乐部,不仅有能容纳上千人的大澡池子和汗蒸按摩室, 还自带图书馆餐厅剧院一系列配套设施,甚至能谈生意和政务。这种一站到位,众多罗马人恨不得一天都泡在里头。
再加上希腊文化影响,罗马人对展示衤果体相当适应,还热衷在浴场晒肌肉体格, 某些阶段男女也互不顾及,随便混浴。
——但是基督山伯爵根本不是罗马人啊!
一瞬间替爱德蒙找了无数类似的借口, 哪一个都没办法解释, 为什么两个“男人”会在一个浴缸里泡澡。
克莉丝突然怀疑自己这二十一年的假男人都白装了,以至于她其实根本不懂男性的脑回路。
如果是公共浴室,考虑到表面上大家是同性,没什么好顾虑避讳的, 一个欧洲人提出这样的邀请好像无可厚非。
浴缸……太私密了。
要共享一池热水,会肌肤碰触相抵,所有秘密都再无遮掩。
因为是独一无二的朋友,所以会亲密到这样的地步吗。
克莉丝目光颤动, 惊疑不定打量他,结果对方并没有改口的意思, 更没有表露出口不择言后的慌乱,反而很自然回视,似乎只是随口聊了句天气。
他甚至还补充说:“我还可以帮你洗头发。”
“不,不必了!”
克莉丝急忙拒绝,“你在我家做客,怎么可以让你迁就我。”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都是男人,”爱德蒙理所当然道,“恰好因为我是客人,所以你也可以迁就我的愿望吧。”
该看的不该看的,在荒岛时也都看过了,如果她是男性,确实没什么好害羞的。
结果因为这个回忆,记忆力太好反而瞬间补足了想象的匮乏。
她不免涨红脸,局促说:“你在偷换概念。”
爱德蒙又说:“赶路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反而是我太清楚你在舞会后有多难受了。我不希望你将我当做客人,比起什么待客之道,在我心里,你的感受更重要。如果让你觉得被入侵了私人空间,我可以想办法搬出去,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再查探你的秘密。”
“所以除非你邀请我陪你共浴,我是不会踏进这个浴缸的。”
“两个人洗,或者你自己。你选吧。”
爱德蒙已经笃定娇气洁癖的大少爷不会同意前面的选项,更明白因为这点事情,两个人都太为对方着想,所以说服不了彼此。不如先拿出共浴抬高门槛,好让克莉丝没有顾忌选择后面的。
面前的人果然察觉到了策略,因为这种“威胁”瞪了他一会,最终不情不愿同意了。
浴间很快就被雾气彻底氤氲,眼睫都被蒸得柔软贴服,沾染的烟草和香水气味已经彻底散去,因为跳舞疲累的肌肉也得到了缓解。
关于这次的解放法案,克莉丝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情报。
结合之前偷的那份文件和今天从奥尔马克打听的消息,她猜测,影子内阁计划在这次竞选里做手脚,而里德侯爵或许会提供他们派系在爱尔兰选区的参与名单。
这次大选有着很特殊的意义,因为去年内阁临时重组,今年一定会重新开选,让一些已经被任命入阁的人参加补选,而这恰好是议会改革后的第一年,不仅受到关注,因为法案变动大,投票的人数增多,全都是不确定因素。
派内拥有世上最年轻议员的确是个好噱头,所以这次的竞选时间最后被定在了六月底,她刚好满二十一岁,也可以参加竞选,那段时间自然会很忙,应该无暇去盯着里德侯爵。
所以她得提前搞清楚,对手党派要那份名单,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些已经足够她忙,再加上两个姐姐的事情,还有……
长叹一声,克莉丝抱住膝盖,蜷缩着整个慢慢滑进水里,头发和思绪被沾湿,变得粘稠难解。
就像爱德蒙自己说的,他在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虽然因为还忙着里德的事,克莉丝一直没细究他入狱的具体原因和细节,不过只要她花点心思,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毫无秘密、甚至过于坦白的关系,别说对他,就连她眼里,也是特殊的。
结果她反而更加看不透她的朋友了。
理智大于感情的人,不信善恶报应,只看因果逻辑,与其等待虚无缥缈的神,还不如付诸行为。做下的事情是起因,加上其余的人难把控的不经意参与推动,继而引发最后的结果。
克莉丝对任何人都不会抱有太大期待,她相信,立场决定一个人的态度和选择。
就像班纳特太太,为了让她自己不被赶出浪博恩,不必晚年与几个女儿拮据生活,所以选中了自己女扮男装,所以催促女儿们嫁给富有的人。
而只要经过这样的分析后,一个人不论做出怎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失望。
可是克莉丝感觉到,自己对爱德蒙唐泰斯失望了。
她察觉到,这个人思维缜密,在编织身份时更加细致,连“仇人”也要做得完美无缺。
所以,威尔莫勋爵和基督山伯爵对待她完全相反,一个冷淡抗拒,一个热烈追逐。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意大利时,他都是一副向她报恩的样子,还惦记着给自己找回“情人”,现在被自己知道了真实身份,干脆就放飞自我,就像那个奥古斯特一样,直接把在信里写法国人那一套话拿到口头和自己说。
人如果不抱有期望,是不会失望的。
她能对这个人有什么期望?
专注唯一的在乎,真挚剔透的善意,对克里斯班纳特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被这样对待照顾,你就没有一点念头?
伊丽莎白的话突然紧接着响起,惊得她一下坐直,扒拉了浴缸边沿,才避免了喝自己洗澡水的厄运。
不能再泡了,脑子都泡糊涂了。
将衣物扔进脏衣篮,换下的束胸折叠捆成一个小布团,绑新束胸时,她不经意扫向镜子,难得停顿迟疑下来。
伸手抹开水雾,就见镜里一张熟悉而陌生面庞,脸上是两片绯红,比霞色更艳丽,完全不像是被水汽蒸出来,眼波潋滟,将五官的轮廓也柔和,透出羞意情长来。
她面露惊愕,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惊讶。
发梢的水砸落在珐琅的洗手台上。
合着心跳声。
啪嗒,啪嗒,啪嗒。
……
因为头一次遇到这种“邀请”,一边要极力避免暴露身份,更心虚于自己不是真的男性,也不知道这在欧洲男人之间是不是寻常,关于“不能一起共浴”的问题上,克莉丝表现出了让爱德蒙惊讶的避退。
年轻人继承了父亲的语言天赋,喜欢口头的调侃游戏,以过往的习惯,自己这样给他挖坑,对方绝对不会服气,完全可以轻松讽刺回来。
爱德蒙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却实在没有头绪。
他坐在卧间的椅子上,本来还在克制着不去听浴间里撩人心绪、引人遐思的水声,结果只是环视了一圈房间,他曾经在隔壁房子听见的所有声音就突然有了画面。
羽毛笔划拉信纸的声音,是这个放了火漆和印章的案台。
书页翻动,是那个垫了厚绒垫的安乐椅。
最后的窸窣和呼吸,是挂了帐幔,铺了蓝绸被子的四柱床。
好像少了点什么。
爱德蒙看向静静燃烧的壁炉,没记错,每天晚上克莉丝总是会在这里站很久。
是因为身体太弱,所以思考着的时候也要烤火吗。
浴间的门就在这时候被从里面打开了。
爱德蒙已经不自觉看了过去。
黑发服帖,面颊粉红,眼睫濡湿,眼波流动,显得比舞会那副打扮年轻了很多,还是当初在马赛的少年……又或者,更像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的小朋友似乎非常在意自己没有男子气概,爱德蒙便顺应这个人的喜恶,心中认为这种念头是对克莉丝的轻视和侮辱,所以一直都克制不让自己去往这个方面想。
可是这次由不得他不想了。
年轻人的晨衣很长,袍底是刺绣皱边,胸口有堆叠轻纱,袖子也是巴洛克式的,袖口宽大,像是一条小裙子。
“我看到你在笑我了。”
克莉丝不自在说。
他只是沉沉看她,眼瞳幽深。
“很可爱。”
用冷水洗过好几次的脸又有升温趋势,捏了捏手里折叠的束胸,克莉丝冷静下来。
会觉得她可爱,刚刚自己调侃“美洲叔叔”时也没否认。
所以也只是把她当成小辈和年轻朋友看待而已。
克莉丝恼火道:“我要睡了,你动作快一些。”
以为对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闹别扭,爱德蒙没有多想,心中反而为这种近乎新婚夫妻的对白心潮翻涌。
“你先休息,不用等我。”他顿了顿,“我会把外间的门带上的。”
克莉丝面无表情拉上了床幔,开始擦头发。
因为刚刚有人洗过,浴间里还很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连通水房的管道果然只有冷水了,不过他也只需要这个。
简单冲洗又将地面仔细擦过,在一边洗手台的置物架上,爱德蒙找到了一小盒刀片。
知道洁癖不喜欢共用私人物品的性格,他借着煤气灯的光,仔细看向刀锋。
非常簇新,像是从来没有用过。
等他从浴间出来时,卧室一片昏暗,只有壁炉里还亮着。
呼吸声非常均匀。
爱德蒙无声走出房间,轻轻掩了门,回忆起他们挂在一起的衣服,并排摆好的牙刷……
他站在黑暗里,隔着门去品尝这种希冀,禁不住挽了唇线。
下一秒,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莉丝:同居就是不好!还要半夜起床洗束胸!
爱德蒙:新婚的感觉,真想一辈子……门?反锁了?!因为说共浴被当成会夜袭的变态了吗!
第127章 amireux
第二天一早, 算准时间,爱德蒙才去敲门。
“请进。”
那位主人说。
卧间的门已经解除反锁, 很轻松就打开了。
他走进去时, 克莉丝正因为熬夜烤束胸一脸睡眠不足,正对着镜子,困倦着脸和乱翘的短发搏斗, 一边含糊说:“早。”
“早上好。”
目光在壁炉前停了停,实在想不明白昨晚克莉丝在这里做什么,爱德蒙转身走进了浴间。
虽然浴间很大,空气却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两个人自然而紧密挨在一起,一个裹着黑色睡袍, 一个穿着绸衫晨衣。
爱德蒙发现,就像上次在国王城堡看见的那套衣服, 一旦摆脱了平时的简约装束给人的沉稳印象, 面前的人就变得更偏向于完全相反的词汇了。
放下梳子后轻轻打哈欠的动作很可爱。
小心卷起袖子去试探水温的样子也可爱。
“其实还有头发翘着,我帮你吧。”他不自觉说。
连被牙粉呛住的模样都可爱过头。
克莉丝这下彻底清醒过来,惊觉过近的距离,后怕自己对这个人的全无防备, 下意识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