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唔了一声,“所以我只是警告了一下,下次我就会瞄准脑袋了。劳您告诉我,如果有人擅闯我家,我有权利将这个人击毙吧?”
“那是当然,事务官家中必然有不少重要文件,法官先生也会理解的。”
“很好,辛苦您了。”
接过硬币,看清是英镑后,宪兵笑意变深:“我会将这件事记录上报,要求他们近期加大巡逻力度的。”
直到宪兵走远了,克莉丝才侧头看向树冠。
奥古斯特感觉到冷淡的目光,似乎直接透过叶隙盯着自己。
……这眼神,哪里是春神,分明已经是冥后了!
这一声枪响把不少仆从也引来了,克莉丝让爱德蒙把四姐先带回去,自己留下来收尾。
本来就胆小,还闹出了这样的动静,凯瑟琳带着哭腔说:“伯爵先生,我是不是给克里斯带来麻烦了。”
爱德蒙在前面平静道:“请您放心,克里斯最在意的就是亲人了,不会生气的。”
凯瑟琳更内疚了。
她太清楚这样有多出格,她也绝不会和以前的莉迪亚一样,可是她本来就心软,而且习惯了被忽视不在意,更加没办法对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硬起心肠。
站在三楼楼梯口,凯瑟琳又鼓起勇气说:“我理解他的反应。克里斯是在担心我,甚至因为我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您能帮我劝劝他吗。”
爱德蒙只能鼓励道:“您在他心里更有分量,还是亲自去说吧。”
班纳特家的四小姐摇头,“我会亲自向他道歉的,但是那也是明天才能见面了。我弟弟心思很重,他最近工作也很忙,我不想他今晚为我烦恼。请您陪陪他,至少让他心情好起来。”
因为这番对克莉丝真心实意的考虑,爱德蒙这次语气温和了很多。
“我会的。”
回到房间,凯瑟琳冷静下来,觉得刚刚的对话感觉莫名熟悉……有点像某次她无意听见,达西小姐向丽萃拜托,让嫂子帮忙哄一下被她惹怒的哥哥。
自己果然是太累了。
一阵折腾后,天色也晚了,克莉丝顺便送威廉上回去的马车。
临别时,发明家嘴快问:“点心很好吃,你是在哪一家咖啡馆买的?”
克莉丝面无表情说:“我记得我只买了一份。”
好友的表情突然也变得非常精彩。
这两个人是挤在一起你一勺我一叉,还是做了什么她想拔剑的事,克莉丝并不想知道。不等威廉说话,她已经把车门嘭地带上了。
回到别墅里,玛丽还提着风灯在一楼等她。
“说吧,发生了什么?”
四姐一直都是被三姐和五姐支配的草食系,克莉丝想了想三姐能这会就杀上楼的脾气,还是没说,只是问:“你和威廉现在怎么样了?”
玛丽一愣,贴心没继续问,语带调侃:“怎么,一起不是说可以养我一辈子吗,现在开始想把我甩开了?”
克莉丝:“这次圣诞节你会让他去找我,我以为他已经打算向你求婚了呢。”
“其实已经求婚过了,”玛丽脸上一红,“本来也是打算圣诞和家里说,我试探过爸爸的口风,他挺满意的,妈妈嘛……我觉得他的价格也足够了。结果你去彭伯里的时候,我们随口聊起来,我才知道他居然有爸爸。”
玛丽心下其实也没底,想到小弟好歹做过布雷格先生的学生,干脆坦白。
克莉丝:“……”
把自己活得像个天才系孤儿,直到去女朋友家见家长,才想起来自己有个爹,那边没通气直接导致求婚计划破产,确实是威廉这小子能搞出来的乌龙。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这样吧,改天我请老师来家里做客,试试看让他们父子俩缓和一下关系,至少让他知道有这一回事。”
把玛丽送到她的房间门口,互相道过晚安,顺口问过凯瑟琳和莉迪亚都已经睡了,克莉丝才往自己的楼层走。
玛丽很有主见,这段姐弟恋里更多是主导角色,一直到这一步,可以说威廉是她自己挑选的另一半。
克莉丝却担心她会累。
威廉这家伙满脑子研究,不会有花花心思,而且心思单纯好猜,脾气很软,但是也因为过于专注,或许不那么体贴,在生活上可能需要玛丽更迁就照顾他。
凯瑟琳就更让人担心了,她和玛丽莉迪亚都不同,因为被父母忽视,其实很缺爱被动。
法国人她不太了解,今晚短暂交流,再加上那番告白,实在让她生不起好感。
缺爱的姑娘和口花花的法国人,再加上一见钟情这种完全没有相处基础的说辞,克莉丝第一反应只有花花公子骗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因此,她内心不但不支持,还得考虑到对方是玩闹感情的可能,不论如何,四姐这样本来就不自信的人,如果被欺骗,只会是更大的打击。
这样的“内忧外患”下,克莉丝有些头痛。
“你回来了。”
有个人温和说。
下意识轻轻应了一声,克莉丝才回过神,看清坐在沙发里的人,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客房被塞满,他得睡在她的书房里了。
所以不仅内忧外患,她都快自顾不暇了。
爱德蒙起身,慢慢走近,细细打量她。
“怎么了?”
克莉丝疑惑回视。
在阳台看到的那份恋慕,就像是晨露一样,隐匿不见,再难辨出。
虽然很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贸然提出总觉得有些突兀。
趁着久别重逢的不理智,借着马车空间狭小不能避开,天时地利才贪得一个拥抱,再进一步恐怕会被察觉。
已经发现心上人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经历,似乎从来也只与女人欢好,爱德蒙更不敢赌这个人对男性的亲近会有什么念头,一切只能慢慢来。
爱德蒙便说:“巴浦斯汀已经从驿站把我的行李送来了,我应该把衣服放在哪?”
为了避免造成一些麻烦,和克莉丝在一起时,他都没有带着男仆在身边。
两个人之前都是在藏书室聊事情,爱德蒙也是头一次上四楼,明白面前人对自己私密空间的在意,所以没有四处乱转。
今时不同往日,马赛时两个人是雇佣关系,可以理所当然提出不许进自己的房间,现在他作为朋友直接住进了自己的空间,很多话就没那么好说,说出来也非常突兀,反而引人注意。
克莉丝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结果没有。
因为明白,这个人品格高尚,又知晓她的性子,不会乱动她的东西。
贴身的衣物都被在卧室里,所以克莉丝很放心把衣帽间的门打开,让爱德蒙挂放衣服。
衣帽间很大,克莉丝才搬过来一年,衣物和配件并不多,不过因为习惯分类摆放好,所以并没有空余的柜子。
结果直接导致,他们的外套和内衫都被挂在了一起,分别在长长一排的两边。
——简直就像是新婚,连着衣服都被并排摆好了。
爱德蒙被自己的念头搅乱了思绪,呆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继续跟上年轻人。
书房已经被收拾过,沙发便榻不算大,不过躺一个大男人完全没问题,榻上铺了很厚的垫褥,看上去非常柔软,一只缎面羽毛枕头被掖在被子下,被子是雪白的,像是蛋糕上的奶油。
克莉丝伸手按了按,就像他曾经在马赛无数次为她做的一样。
她这才回头:“他们还是按照客房标准布置的,希望你能睡得惯。”
克莉丝从爱尔兰回来后,爱德蒙才恢复这个身份,花了一周把伦敦的事务安排完后,就直接跟着她回了浪博恩。
一月中旬回到伦敦后,他们又开始忙各自的事情,他继续针对里德的调查和布置,进入二月后甚至亲自跑了一趟,花了一个多月,总算把那里私人驿站和石灰窑厂的事情解决了。
也因为一直在外跑动,“基督山伯爵”在摄政街住得不久,男仆们竟然还没掌握他的喜好。
爱德蒙点头:“我在哪里都可以睡着。”
“很好的习惯,”克莉丝耸肩,“我睡眠一直很浅。”
爱德蒙说:“如果梦太多,觉就会睡不好。”
克莉丝淡淡说:“我几乎不做梦。”
偶尔做梦也是秘密败露,而她因此失去奋斗的一切,身边的人也都被牵连。
如果面前的人知道她的秘密,会怎么想呢,发现一直信赖甚至崇敬,以至于当做唯一的人,其实是一个女人……
克莉丝突然忍不住想。
至少不会鄙薄,因为他本性善良。可是除此之外,就都是不确定因素了。
而且,今天听了奥古斯特那番火热告白,又想起自己在马赛被女性围着调侃,克莉丝突然发现,法国人一个赛一个嘴甜,说起话确实有些过火夸大,尤其还表现得真挚动人。
听着高兴就好,太当真就不美了。
想到这里,克莉丝心下莫名丧气,想要找点事情分神,发现被他随便放在一边的文件,便轻轻叫了一声:“爱德蒙。”
“我可以看吗?”
被问的人头也不抬,“是这次去纳什老家相关的文件,你不必这么小心,我们之间,你才是更有好奇心的那一个。现在我的大部分秘密你都知道了。”
除了这份感情,他已经毫无保留。
克莉丝随口说:“我当然也有查不到的。比如你到底有多少钱,当时在意大利我就怀疑你是继承了一座国库。”
倒也误打误撞。
这么想着,他打开特意安置在便榻边的矮柜,一边放置东西,开始如数家珍,“可以随时调用的现金有两千万,目前英国、奥地利、荷兰都有土地和资金,大概值四千万吧。”
“伦敦的理查德布朗特银行、维也纳的阿尔斯坦埃斯克莱斯银行,还有你知道的,罗马的汤姆森弗伦奇银行,其实都是我完全控股,所以能无限贷款。”
“我每一个仆人都有一份积金,依照契约,如果他们全部背叛我的话,我倒也能赚回一千万。”
“除此之外的零碎部分,投资公债或者别墅游艇,我就完全记不住了,等明天我去信让贝尔图乔做一张表给你。”
克莉丝本来只是好奇一问,被他交代细数资产吓了一跳,不自觉说:“我要那张表做什么!”
“而且,你说这么详细,我反而没数了。”
爱德蒙干脆道:“总资产大概一个亿,是葛朗台夫人的九倍。”
英国人本来对一亿这个数字还微露惊讶,听到九倍又噢了一声。
意大利首富感觉到,年轻人对他那位情人的资产也完全没有一个直观认识。
他无奈问:“你怎么管这么一帮人的。”
“我有纳什啊。”
克莉丝理所当然说,“他或许和欧也妮会很有共同语言,四分之一法寻的硬币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不过他最近意见很大,因为我不干老本行,做了现在的事,支出的地方太多,搞得他心脏不太好。”
威尔莫勋爵的管家年金也就四十镑,爱德蒙又想起她当初给自己开的价格,“……你更像随口一说,根本不了解市价。”
“因为超过十镑的话,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数字,没有直观概念了。”
也只有没在本质上少过钱花,所以从不精打细算的大少爷,才能说出来这种话。
即使这样对方竟然还反过来笑他,“当然,我比你还是要节省的。不光是在意大利,这段时间我们出门,你都太‘大方’了,什么都要最好的,连赶路都要他们预备下午茶。如果让纳什当你的管家,他可能第二天就崩溃。”
那是因为他挣得永远比挥霍快。而且,即使是还没爱上这个人时,他也认定自己一切都属于年轻的鲁滨逊。
爱德蒙认真道,“我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这样花心思去大方的,只有你。因为你值得我讨好。”
都怪那个法国人,现在听到这种话,她居然会忍不住乱想了!
心里更加迁怒起大使秘书,克莉丝不自在打开手里的文件。
果然是他在阳台上说的那些债券、约期票、本票之类的。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好几张他自己手写的清单,备忘和演算都有,第一页果然都是纳什母亲出殡相关的计划,连暗中打点教堂法事他也考虑到了。
“其实你应该说,反正这些东西我也看不懂,”克莉丝继续往后翻,“不过这里面还有你手写的日程,给我看真的没关系吗。”
爱德蒙听到这里,被她提醒,手上收拾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担心,身后的人低低“嗯?”了一声。
“你在角落写我的名字干什么。”
是这次分别时写的,因为我在想你。
爱德蒙还没说出口,克莉丝又有了新发现。
发现了他心中一直最喜爱的巧合,或者说宿命。
“Monte-Cristo,”克莉丝轻念,“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的爵衔被写出来。”
换用中文完全直译的话,就是蒙特克里斯托了。
“摆一起看,你岂不是占我便宜?我是克里斯蒂安,你偏偏是基督山的伯爵,好像我是要追随你去罗马。”
爱德蒙只是盯着她,有意用了双关,小心说:“公平起见,我可以做你的爱德蒙。”
Christian,基督的追随者。
Edmond,富有的守护者。
克莉丝一下意会他的姓名含义,不但没有察觉生疑,更没有害羞脸红,甚至因为一直梗在心里的猜测,反而看着他嗤笑起来:“之前要给我找‘情人’,刚刚又向我交代财产,完全就是法国戏剧的套路。我看你是要做我的美洲叔叔。”
句末的最后一个词被咬得很重,说的人自以为嘲讽,只是夜深人静,不自觉礼貌压低声,嗔意里带了轻软,引得年长者心中一时激荡冲动,拿起一边的清水掩饰性喝了一口。
这样的默认让年轻人更加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