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了,巴特先生。”
上次见面还是老师嫌这位耿直的先生碍事,所以出发去维也纳时还不忘把他扔给自己。
巴特笑了笑:“好久不见,先生,侯爵让我这次巴黎随侍保护您,随时代为传递消息。”
这种时候,还是老师更靠得住。
有巴特先生在一边,老师先前做外交大臣的人际关系就能认出她,未来很多工作都会方便许多。
因为先前已经在意大利铺陈过,而巴黎这边完全没有准备,是她自己任性决定来这里,请求他帮忙,即使这样,掌玺大臣还是替她周到考虑了。
军官还像过去一样不善言辞,不多寒暄,只是转述一些事情,接着拿出“密信”。
这封信简单加密了一遍,是在佛罗伦萨时师徒俩常用的那套解法,克莉丝不必拿纸照抄翻译,可以直接看下来。
信的内容还是老师习惯的风格,开头猜测她收到这封信时应该刚到巴黎,接着提出,会让巴特为她引见几位他的好友,随即惯例交代她保持良好的仪态和习惯。
他还不忘用了好几句话打趣她挂掉的法国史,建议她游览历史古迹时不忘回顾历史知识,向当地人就近求解,研究本国人的态度有什么不同。
中间一句话不是密码,而是拉丁文。
——“需着重了解政府形式和王朝更替”。
克莉丝直觉这是一句来自老师的暗示。
个体与个体之间交往,当然不该带上太重的地域观念,但是很多时候,会造成这样的印象,那么这种描述还是有一定普适性的。
如果说因为在岛上,和欧洲大陆隔着海峡,塑造了英国大部分人比较保守的性格,那么因为接壤的国家过多,不少法国人性急,容易激动,观念极端。
比较偏颇概括,就是愤青。
不要小瞧法国的“愤青”们,法国大革命让整个欧洲的保守派都震动畏惧,上个世纪末,在英国议会敢说“民意”这个词,是会被认为要谋反的。
总之,因为总是愤怒,还能搞事情的法国人影响,法国相当擅长在各种体制间左右横跳。
可以粗暴理解为,他们通过大革命掀翻国王(写作溥仪读作路易十六),成立国民政府,进入民国(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结果这时候冒出一个写作袁世凯读作拿破仑的牛人,自己当皇帝,建立了帝国。
拿破仑太厉害,打得全欧洲鸡犬不宁,于是英国撺掇一群人联合到一起,发动反法战争。拿破仑战败被流放后,欧洲各国把统治权还给国王,本来药丸的大清国就复辟了。
被流放的拿破仑隔着海就能看到自己曾经的领土,雄心壮志当然没死,集结军队再次登陆法国。
带歪她法国史的某位“政治犯”,就是在这时候替拿破仑送了一封信,被诬陷是谋反分子给抓了起来。
老百姓觉得跟着拿破仑比王朝幸福,因为好歹一个把其他国家打得喊爸爸,一个得叫别人爸爸,于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拿破仑火速杀进巴黎城,又当了一百天的皇帝。
历史总是相似的,反法同盟再次集合,滑铁卢后,吸取教训,把拿破仑流放到非洲那边的海岛上,波旁王朝再次复辟。
克莉丝对法国历史的了解全都来自这辈子,上辈子唯一的认识就是他们一直到了“第五共和国”。
也不知道中间短短两个世纪法国人民又经历了些什么。
心里对法国人的折腾能力有了基本认识后,克莉丝突然觉得,她的“法国夫人”再冒出五个未婚妻她也不会惊讶了。
当然,惊讶是一回事,怎么想又是一回事。
本来就因为刚刚的见面按捺了一堆念头,克莉丝心里更恼火,索性继续往下看信,结果连老师都在说这件事。
——这次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发现,你还是头一次这么强烈想要得到什么。你永远都只是在做计划,就连我为你指的路,你也是凭着好胜心,想要证明自己,才做得那么好。
——既然这么喜欢,那就把这个弱点一直带在身边,捏着不要被别人发现抢走。
——我当初就是这么解决一个能看破我心思姑娘的。
克莉丝沉默很久,将信燃了才去洗漱。
出来后,被欧也妮捉住擦了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说这几年她在慈善事务上的烦恼,更多是克莉丝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
关于那个对自己表情不善的男人,克莉丝不说,欧也妮也就体贴不主动问。
“这次住的地方房间很多,我让她们给你准备了客房。”
克莉丝故作不满,捏了可怜兮兮的少年声音:“今晚你不留我了吗?”
欧也妮失笑,亲昵揉她的头发:“你明明是个地主家的孩子,应该从小到大都占着一张大床,所以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的,怎么反而喜欢黏着人睡?”
克莉丝因为这个问题细想了一会,认真答道:“可能因为我小时候太羡慕几个姐姐吧。她们有什么心事,当天晚上就会留在其中一个人房间里,在一个被窝里说姐妹间的悄悄话。”
“我和二姐虽然能说事,但是因为我明面的身份,还是应该保持距离……”
好一会,欧也妮才说:“你负责熄灯。”
克莉丝欢呼一声,跳下床,趿拉着拖鞋拉铃,拜托拿侬把壁炉点燃,还不忘炫耀:“以后我也住在这里,那间客房可以闲置啦。”
拿侬瞥了一边明明在憋笑,还一本正经装作看文件的夫人,心里也高兴她和讨喜的小先生感情好,尤其夫人不再在烤火上为难自己,麻利又轻松抱了大捧的柴堆,一面生壁炉,一面喜气洋洋说:“我已经替您安排巴特先生住进去了。”
等拿侬离开,又晒好束胸,克莉丝吹了屋子里的蜡烛,抹黑钻进已经暖呼呼的被子里。
抱起来香香软软的,比某个人好多了!
克莉丝满足低呜了一声:“欧也妮,我干脆留在法国,以后就和你一起生活好了。”
女声在枕边轻笑起来,有意模仿了她白天的语气。
“可以啊,不过我很‘小心眼’的,你要是和我一起,那就一辈子都别想见他。”
克莉丝毫无底气隔着黑暗瞪她,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轻声说:“我知道我这样很不争气。我明明对他的未婚妻在意得要死,也讨厌他试图瞒着我解决,打算把婚约就这么遮掩过去,但是我还是亲自追过来了。”
“但是,可以当面质问他的事情,我自己就已经查好了。”
她到马赛后,替爱德蒙去看了他父亲的墓。
也是在那,克莉丝遇到了莫雷尔先生,在对方的唏嘘感慨里,得知了他是在订婚宴上被绑走的。
克莉丝立马联系起了五年前市长说的那个故事。
她已经有他的监狱卷宗,他不防备她,在聊天里透露过不少复仇的细节,很轻松就能拼凑出当年真相。
银行家唐格拉尔写了一封告密信,诬陷他是拿破仑党人,他的情敌投递了这封信,检察官维尔福为了仕途将他投入监狱。
他入狱后,父亲活活饿死,未婚妻也嫁给了寄信的那个仇敌。
“甚至他在想什么,都因为太了解他,所以我也替他把一切解释过了。”
于理,那位夫人已经结婚,孩子都十几岁了,他们也只是订婚,没有正式文书,婚约等于取消。
于情,克莉丝也知道,爱德蒙是个道德观念很强的人,当初为了不牵连自己都挣扎痛苦了那么久,如果没有完全放下,打定主意不回头,是不会向她坦白心情和爱慕的。
“但是我还是……害怕。他们是因为那些巧合才不得已分开的,如果再见面后他突然发现,其实他对我只是把崇敬当成感情了呢。”
克莉丝有些语无伦次说:“我从来不知道我还会对一件事情这么不确定,偏偏我不能忍受被蒙蔽,我要亲眼看看他会怎么办。今天,我本来只是想借机见一下唐格拉尔,没想到会正好遇上他。”
“但是我绝不会让自己姿态变得狼狈的,所以我才要装作不认识——”
她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轻轻抱住了。
“所以,你可以更加任性一点,让他也好好体会一下你的心情。”
+
正值社交季,法国上流社会来往频繁,消息传得很快。
很快,全巴黎的话题人物就从神秘的伯爵变成了英国新上任的领事。
一系列的头衔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在这样的名头下,是一个更加引人瞩目的青年。
未婚的姑娘都愿意谈论他英俊貌美,细心体贴,已婚有教养的女士夸赞风度翩翩、诙谐幽默,就连风流的妇人说起他也是向往爱怜的语气。
男士们虽然不满,表面上也都对他的装扮赞不绝口,时尚的都市对英国长款夫拉克已经习惯,还是头一次看到熨帖笔挺的短式三件套,见惯了繁复花边,班纳特变得非常亮眼。
克里斯班纳特比神秘的伯爵要顺应巴黎的规则,而且滴水不漏,游刃有余。每一次你都能从领事那里得到新的话题,从“葛朗台夫人为他在慈善晚宴拍下一只胸针”,到“病榻上的陛下也召见了这位英国国王的座上宾”。
不事生产的上流社会对这个人简直乐此不疲,不认识他才是当下最不时尚的事情。
这样的形势非常适合结交朋友,同样也会让你想要搭上关系的人自己送上门。
这也是爱德蒙原本的计划。
看来他的新神彻底生气,并且不打算保佑他了。
被半道截断计划的人心情复杂想。
冬天的巴黎聚集了不少热爱交际旅行的贵族,其中不乏在英国认识他们,还有意大利就知道他们来往的先生夫人。
班纳特小姐不跟着自己的弟弟,反而和妹妹一起住在基督山伯爵那里,他和英国领事是好友的消息没能瞒多久,唐格拉尔当然舍不得这个炫耀的好机会,把他们在冷战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爱德蒙更加不方便出席各种聚会了,两位小姐还是爱玩的年纪,总能在宴会上邂逅弟弟,所以还能带回一些关于克莉丝的消息。
不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班纳特小姐是克莉丝的头号崇拜者,她法语一般,也不明白很多话背后意图,只是高兴弟弟受欢迎。多少漂亮小姐和她夸克莉丝,多少贵妇打听葛朗台夫人计划什么时候离开,都要事无巨细和他分享一遍。
这副天然的样子反而能应付心怀不轨的人,爱德蒙怕四小姐被套出更多话,只能强忍着不解释伦敦和巴黎的风气很不一样,那些小姐是想嫁她弟,所以来委婉打听身家,那些贵妇更过分,几乎就是想自荐枕席睡她弟。
爱德蒙这下终于明白她当初“婚姻和名分”的意义了。
他一直都知道克莉丝受欢迎。
在马赛和罗马时,他还没有别的心思。后来去英国,她先是忙学业,又忙工作,而且得她承诺前,他也不敢将她看作自己的,所以每次伦敦社交季,即使亲眼看着克莉丝和其他女性跳舞,自己也没有这么大的醋意。
现在他们已经确定关系,加上关于冷战的不安,即使是听到恋人和同性跳舞,他就无法忍受了。
“……现在他们都来向我打听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了,不是在英国还好好的吗。还是说,您在信里说了什么?”
奥古斯特忍不住开口,“伯爵,您在听我说话吗?”
爱德蒙忖道:“你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
查资料时在原著扣到的糖:[伯爵一直以英国式冷漠和沉着向那些人颔首]
《
八月:爬窗台都是去告白私会的!谁会拿来道歉?
万帕:哦,我上次看到他们用花船和烛光晚餐报恩。
弗伦奇:坐下,这是正常操作。
上章全场最佳#班府风云#双击666,敲碗等后续。
第160章 'ivresse
奥古斯特沉默了很久, 吐词艰难提醒:“阁下,我不太明白东方的风俗, 但是在巴黎, 这种事情并不体面,何况班纳特现在还住在葛朗台夫人那里。”
“原来是这样吗,我看你们的戏剧常演这样的情节, 以为这是一种为人称道的行为呢。”
伪装的法国人漫不经心回答。
针对三个仇人的复仇中,爱德蒙最有把握的是唐格拉尔。
他有意露财挥霍,就是打算借助弗伦奇的介绍信找到唐格拉尔,再和仇人周旋一阵,布下经济陷阱。结果因为给克莉丝买的那颗钻石, 唐格拉尔竟然主动找了上来。
这个人是当年的主谋和策划者,曾经是法老号的会计, 只是因为有一些嫌隙, 又嫉妒唐泰斯将要当上船长,才策划了那封举报信诬告。
唐格拉尔的后台是三个人中最浅的。他发财后,和缺钱的贵族联姻,婚后借由这个关系获得第一手的投资消息, 赚得更多,于是对贵族出身的妻子讨好有加。
这些年,他的岳家逐渐失势,他自己又当上了议员, 银行也办得有声有色,腰板变硬, 最近开始和他的夫人互相较劲。
唐格拉尔夫人明显也感觉到了,所以开始有意在官员中结交合伙人,意图重新掌控家中话语权。
如果那天和男爵夫人聊天的是其他年轻人,爱德蒙肯定会乐见其成,说不定要出手促成,把这夫妻俩的平衡打破。
结果就在唐格拉尔夫人的会客厅,克莉丝突然出现,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里,就像搅乱他的心思一样,成功把一切打乱,轻松让他在感情和形势上都完全陷入了被动。
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后院起了火,爱德蒙只能直面问题,试图找机会当面解释一下。
结果他们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在巴黎布置已经有些年头,可是年轻人似乎也接手了掌玺大臣在巴黎的一切,关于宴会的消息比他要灵通得多,她总能在各种场合非常凑巧躲开他。
他也想过换成扮作其他模样,先和她碰面再说,最好能单独和她说清楚,没有什么夫人在一边。
但是以他们的熟悉程度,克莉丝轻松就能戳穿,这样只会让她更气恼,连着过去揭过的隐藏身份的账一起算。
现在正是冬天,他们也不可能在大街上“偶遇”。
这种避而不见给了本来就忐忑不安的人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