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克莉丝才闷声闷气说:“你知道,西班牙无敌舰队是被英国人打败的吧。”
她声音里几乎带了委屈,面上倔强补充:“直布罗陀就在西班牙家门口,但是它是属于英国的领地。”
梅塞苔丝是西班牙人。
曾经伪装成直布罗陀海盗的人突然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所以……你不是在怪我隐瞒,也不是要扔开我,只是在因为我的过去吃醋?”
他惊愕说,又抑制不住展露微笑,因为完全一致的心情,连刚才所有的酸涩都被扫空了。
爱德蒙迫近,让他们视线相平,抬手拨开颊发,看她绯红着脸,因为被他戳破,不愿看他的别扭可爱模样。
他表情认真,轻声道:“我放不下的承诺,早就被你教导着原谅理解,彻底忘记了。”
“我入狱前的一切,全都是属于唐泰斯的过去。给他这个姓氏的父亲去世,要得到这个姓氏的人改嫁他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已经逝世,那么这个水手也就死了。”
“现在你面前的,是被你自己一手拼凑起来,只属于你一个的人。”
克莉丝看他,突然说:“过去你长什么样?”
“因为经常跑船,皮肤是小麦色的?”
一边自问自答,她微微踮了脚,凑近打量他,用呼吸让苍白面庞染上红色。
“那时候胃还没坏,所以五官肯定没有现在这么立体。”
将额头抵上去,目光描摹嶙峋的眉骨和鼻梁。
“脸型估计也要圆一些。”
手停在了轮廓清晰漂亮的下颚,因为微刺的胡茬,又抚上了清瘦的脸庞。
“这么简单的局都会中招,还没遇到你的老师,这张嘴肯定只会傻乎乎笑吧。”
看着总能露出忧郁笑容,抿出倨傲意味的薄唇。
“声带还没受到损伤,所以还能向你的手下发出清亮的号令?”
她得寸进尺将另一只手摸索上不由吞咽的喉结,最后停在了发出时而嘶哑磁性,时而低沉动听的脖颈。
“果然,我只喜欢现在和未来的你。”
“我喜欢属于我的你。”
这些话被克莉丝说来,像是温柔恳切的情话,爱德蒙却不珍惜这难得的告白,只是顺势垂头堵住了所有后话,像是要把这些天的告白和晚安都补偿递还。
壁炉燃得很旺,要把人也点燃,温度节节攀升,让他羡妒的富有寡妇节省过头,木柴燃烧的声音非常扰人,将粘滞和呼吸也都掩盖。
留下痕迹也没关系吧?
反正她现在和那位名义上的情人住在一起。
爱德蒙沉眼,看她轻阖颤动的眼睫,突然想着。
这次分开的引线太长,而他想了太久,再加上她来巴黎后这段难捱的日子,以至于心中堆积的火药泛滥成灾,终于触碰到他的炽热和温暖时,就以铺天盖地的悸动引燃,抛开了过去对恋人的爱怜和克制,要用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去浇灭思念。
等到热烈燃尽,忘记一切技巧的学生理智回笼,发现自己也完全忘了怎么呼吸,不由垂目,看向凌乱敞着的领口,因为瓷白脖颈上的红痕发怔,怀里的人虚软脱力靠着他的肩,却还是找到力气背了手,把他不自觉伸进她衬衣里冰凉的手拿出来。
克莉丝瞪他,因为眼里还氤氲着朦胧,让两个人之间的反应更明显了。
爱德蒙也跟着涨红脸,低声道歉,绷着声线说:“让我抱一会就好。”
看他这样小心翼翼,她突然不那么难为情了。
年轻人打量他看上去还很年轻的面庞。
“你知道你已经三十多岁了吧。”
趁着年长者着恼报复前,她从他的拥抱里退出来,站直身,轮廓被暖意描摹,把他整个推坐在安乐椅里,像是上次在马车里一样,将两个人之间掩出一片阴翳。
“我想帮你。”
仗着自己背了光,一阵窸窣后,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克莉丝坐得更近,在他的惊喘里靠近耳际,坚定说。
爱德蒙却把她的不安和醋意看得很清楚。
他的新神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反而露出了孩子一样单纯霸道的占有欲。
只是稍微亲密一点,没关系的吧。曾经虔诚的教徒想。
她的射击比他要厉害,所以手很温热柔软,有薄薄的枪茧。
和他这半年的那些夜里轻念着她的名字不一样,缓慢得折磨人,和他偶尔梦境里的小理论家也不同,轻柔得像是嬉戏。
这次换他教她了。
她紧张着认真,起初有些惊愕退缩,被他安慰后又好胜心起,连效仿也笨拙可爱。
“克莉丝……”
“克莉丝,我的克莉丝。”
爱德蒙用低沉的嗓音不住叫她的名字。
第162章 'ivresse
单单因为她这一句话, 刚得到解脱的信徒又一次陷入了狼狈。
屋内一时间只剩炉膛里的柴火作响。
许久后,从头到尾都衣衫整齐的人才被放过, 爱德蒙捉住她的双手, 另一只手拿了手帕,垂了头,慢条斯理替她一点点认真擦着指腹和指隙。
像是一位神甫在虔诚擦拭神像。
绸制的手帕在壁炉里依偎着静静燃烧。
被滚烫的目光看着, 她别开头,还是用本来的声音,不自在说:“趁着天还没亮,你先回隔壁吧。”
“不和我走吗,还是要回去和你的情人继续同床共枕?”
别的不说, 光那些吻痕都会被欧也妮调侃或者教训的吧。
意识到自己干了有些出格的事情,刚刚脑中粘稠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 克莉丝脸上后知后觉烫起来, 把终于收拾好的人跟着拉起来,往窗口搡。
“……至少在冬天结束之前,我不会搬去你那的。”
看来她和中部富婆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南部人想着,不免有些遗憾。
爱德蒙顺势后退, 口头却完全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意有所指说:“其实,地道的法国菜,是在说南部的菜系, 南部菜比中部的要经典很多。”
被这句提醒,知道刚才吃醋时口不择言打了多幼稚的比方, 又把对那位未婚妻的在乎表现得多明显,她脸上更红了,手上动作加重,埋着头难为情咕哝:“知道了,我会搬回这个客房的。”
好好欣赏过只有自己能看到,也因他展露的动人情态,爱德蒙打开窗子,临走又想起一件事,停下了攀出去的动作,而是扶着窗台,垂目深邃看她。
四下里一片阒静,整条街只剩清冷的煤气灯,连那位夫人也等不住,隔壁阳台里一片漆黑。
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还醒着。
屋内暧昧的味道被冬夜清冷的风稀薄了很多,眼前一幕终于有点戏剧里爬窗台的氛围了。
他忍不住又凑近,细碎吻她面上的月光和霞色。
“我们和好了对吧?”
年轻人点头,很快又像是小妻子一样交代:“但是对外还是要保持原样,临时改变计划太冒险了,我们现在和好,可能会影响其他人的判断,会把你的‘工作’变复杂。”
“即使我要常驻国外,最多十年后还是要回英国的,我们不能传出一点风声。”
满脑子事务的人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爱德蒙轻笑一声:“如果我为了尽快与你和好,开始主动接近你呢?”
“我也不希望你被我的仇人注意,所以你可以对我冷淡,让我来对你好,就像在意大利时一样。他们会说,这是东方人的行事风格。”
克莉丝忍不住瞪他。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借口相当好用。
即使是获取信息便捷的现代,东西方都还存在偏见和一些刻板印象,欧美日常分不清日风和中国风。这个时代大部分欧洲人对东方只觉得云山雾罩的神秘,他总说自己是东方式生活,所有说不通的地方甩锅给东方就行。
前东方人因为想要见到他而默许了,还是不服气轻哼着补充:“几百年后的东方人肯定会拆穿你的。”
“那就让他们去猜。”
他看着历史学的毕业生,忍不住笑了。
“我相信,将来那些书册上肯定会有你的名字。”
“我不要让你孤零零的。”
“既然许诺了未来,我就要连我们的名字也绑在一起。”
+
基督山伯爵和班纳特领事开始在同一个场合出现了。
不过他们似乎还在冷战。
这让先前的赌局变得不太方便判断胜负,不过冬天只能跳舞聚会的人们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们开始赌被基督山追随的“基督追随者”会什么时候态度松动。
那些道歉求和的手段,被对其他人冷淡的东方作风伯爵用来,简直就像是追求姑娘。
不过他出手大方阔绰,自己的生活都极端奢侈,朋友当然也都要尽心尽力挑出最好,这一切被他表现很理所当然。
有对自己文化自豪傲慢的人也开始富有优越感猜测,伯爵一定来自一个比欧洲落后得多的国度,他对刑罚律法的认识过分原始残忍,对好友则是通过肢体接触来直接传递歉意。
这些接触反而会更加惹恼英国人。
领事总会愤怒涨红脸,道歉起身离席,伯爵则匆匆跟上。
这往往意味着离场,可能班纳特忍受不了对方的纠缠,先一步回家了。
和言谈委婉风趣、抗拒肢体接触的英国人完全相反,这两个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在加利涅亚尼兄弟书店,有位参议员最先得到了解释。英国某家大报纸刊登了对最年轻议员的专访,班纳特的学长在里面花了一部分去写这位寸步不离的好友。
他们是患难生死的交情。
东方隐士一样的伯爵对所有人其余疏离冷淡,只有这一个至交好友,会为了他决斗,买下了班纳特隔壁的房子,连先前拍的钻石,也出现在了领事的袖口。
早就不满被抢走风头的巴黎浪荡子开始调侃。
——嫁给班纳特吧,你将得到一个插手你家事的邻居,他管理手下如同对待奴隶,毫无欧洲文明世界的法制观念,说不定还信奉一夫多妻那种原始的规则,会给你的丈夫安排无数异国风情的妃子。
“我并不支持一夫多妻,也绝对不会给克里斯介绍女性。”
对一边大使夫人的求证询问,伯爵认真说。
他身边的座椅里,正在推棋子的领事动作一顿,好好下完了这步棋,才说:“我亲爱的伯爵,您之前想着替我找到我在马赛的黑发情人,我还以为您要做戏剧里的美洲叔叔呢。就是什么都愿意给我继承的那种,有个女儿也肯定要想方设法嫁给我。”
在座的都是外国人,来法国听多了戏剧,也知道美洲叔叔这种特色救场角色。联系起最近听说的轶事,发现这个人确实和美洲叔叔一样,挖空心思对年轻人好,恨不得把一切献上,都忍不住笑出来。
伯爵的面色过分苍白,脸红起来尤其明显,不像是被这么多人笑出来的,因为在领事说出有些亲密的称呼时,他已经不由自主挪得离朋友近了一些。
一边的荷兰大使玩笑道:“班纳特,我如果有个女儿,我也会想把她嫁给你的。”
年轻人没有过分复杂的背景,能前程似锦是因为自己的本事,棋风还有着超出年纪的谨慎稳重,未来不可小觑。
执白棋的圣埃蒂安纳总督也凑热闹,“这么看来,我们莉莎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啦”
聊到当时在意大利非常照顾自己的小小姐,克莉丝不免关心了几句。
和一边好奇的夫人说话时,她不用推棋的那只手随便搭着,自然垂在阴翳里。
然后就突然被一片冰凉捉住。
因为众目睽睽下的这个惊吓,优秀的演说家在一句话中间不必要停顿了一下,“……是我的老师替我起的中间名,所以莉莎才叫我塞西利奥。”
接下来的谈话里,大使夫人打趣了几句听到的传言,大概就是她很受女性欢迎的场面话。
“你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那只手和她十指扣住了。
英国大使的夫人出于自己的经历,客观且真诚建议,“你这么受女孩子欢迎,来巴黎前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如果未来要长期驻外,还是尽早结婚比较好,孩子在多个国家的环境长大,是相当好的绅士教育,说不定未来还能接你的职务呢。”
这时候又有几位先生按约定时间到了,原先看她和总督下棋的人就都到一边打牌,只剩下他们三个在角落里。
座位朝向优势,知道不会被人看见,身边的人更加明目张胆,拿出一本书开始看,不用翻页的时候,看书思索着,桌下却拉着她的手,每次因为翻页分开后,又要重新摸索一遍。
克莉丝开始觉得明明冰冷的手变得滚烫,想要挣脱甩开,却被轻松攥住,又担心更大的反抗动作反而被其他人发现,只能任由他十指扣着,摩挲她的每一个指节。
总督自己闲不住,看着似乎有些分神的领事,转向伯爵,开口问:“阁下,我刚刚似乎看见了希腊语,您在看什么?”
“色诺芬的《经济论》。”
伯爵以讨论学术的口吻说着,又偏头,同他冷战中的朋友随口献好道:“你不是想看他的《拉西第梦的政制》吗,我让他们把这本也从罗马带过来了,就放在城郊的别墅里。”
领事抿嘴看着棋盘,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年长者主动和给自己颁爵衔的总督聊起雅典,一边漫不经心玩着年轻人柔软温暖的手。
罪魁祸首代为争取了一点思考时间,终于费心费神下完这盘棋,领事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离开,跟着总督来的“客人”在众人意会的目光里也告辞了。
这里是一家高级外侨俱乐部,为了方便谈论各种国际事务,隐秘性很强,除非拉铃不会有人来打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闲置的公共休息室不会有人发现。
爱德蒙顺手带上厚木门,恋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你不怕被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