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顺手把其中几本扔给他:“现在只需要最后确定一下我的猜测就行了。”
“最后?”杜朗吃惊看她,“你什么时候查清楚了。”
“我一直在做这件事。”克莉丝自然回视,因为已经在纳什那里经历过一次,所以并不意外对方的反应,“你不会认为我这些天是在贪玩吧,那说明你也被我的模样给骗了。”
克莉丝这些天就是在搜集情报。
“他们敢得罪我们,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当然是因为有一个更稳定可靠的渠道帮忙运送。”
在杜朗怀疑的眼神里,合伙人开始分析。
“集合快半个马赛的走私贩子,东西一定很多,这些烟草没有盖章,需要临时打包装箱,就一定会影响物价。那天吃夜宵的时候,我问过渔夫,前一段时间市场上的木箱价格飞涨,肯定是被他们买走了。所以就在这个月,专卖局这批货会再运一次。
“能吃下那么多货,一定得有一艘大船,目标这么大,我特意去瞭望塔,就是为了看有没有视线死角。但是那个位置设置得很好,只要船只出港就一定会被看到,除非天气影响了能见度,所以他们只有在雾天的晚上才会走。
“雾天走,就必须要有灯塔引航。
“那天打牌,我听一个独眼水手说了八卦,他在灯塔工作的朋友最近突然还了他所有赌债。这笔钱以他的工作肯定还不了,看来是收到了一笔不少的贿赂。
“这里记录有两天很模糊,刚好二月一日这一天和他还账时间很接近。所以他是用灯塔为走私船引航了。
“也就是说,上一批货,是二月一日从马赛离港的。”
克莉丝从不小看路人的力量,任何人都有独一手的消息,就看怎么挖掘,再把这些细节串起来。
只要有交流和反馈,不论书信还是谈话,都是信息交流的过程。面对面聊天时,观察表情,引导话题,在心里预设双方的立场,都只是基本功夫。
但是想要有意套取情报,就需要经过一定的训练,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
克莉丝是全靠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确定了时间,就很好判断地点了。”
她接着道:“船员还有搬运工都需要时间才能集合起来,还要等雾天,所以他们必须提前装货,随时准备出发。而装过货后,就得找地方放船。
“整个二月,因为狂欢节,海关和税警加大了巡逻力度,只要停在港里,很难避开抽查验货,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把船放在避风塘。”
克莉丝从袖子里抽出地图,继续道:“我在贾尔德圣母院看风景时注意过,这附近有一个废弃了几年的造船厂。”
马克西米利安告诉她,他们家的船都是在那造出来的,因此,造船厂倒闭了还觉得很可惜。
克莉丝是亲眼见过法老号的,三桅帆船非常大,听船长吹嘘过载重,卸货都要花六个星期,装下一个烟草走私船,实在太简单了。
杜朗恍然:“所以他们把船藏在了造船厂里。”
克莉丝点头,“我认识一个能准确预测天气的水手。他说今晚会起大雾。”
其实就是男仆。
克莉丝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他们每次出门时,只要他带了伞,当天一定会下雨。这种小事她直接挑明问,果然是因为“海盗”多年航船经验。
杜朗忍不住看向记录右上角的值班员名字:“所以你还等在这,是想找当天值班的这个人确定一下?”
“我们其实已经见过了。”
她冷静道,“他死了。就是前天晚上出去的时候,我们正好碰上的那个浮尸。”
杜朗一脸震惊看向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头里面一定和自己塞的东西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
这肯定是他今天晚上心里冒出来最多的话了。
克莉丝嫌弃看他:“因为他老婆一直在尸体旁边喊他的名字,其他人劝她的时候,我就顺便把姓记住了。”
杜朗:“……”
这么大的港口城市,几乎每天都会有淹死的人,谁会无聊到把这种看起来根本没联系的事情都给记下来?
杜朗这下对克莉丝彻底服了。心服口服。
克莉丝却在这个时候说:“这个人突然就死了,实在是有点蹊跷,所以我觉得这里头水可能很深,要不然还是算了。”
杜朗吃惊叫起来:“都到这一步了?”
他们跑了这么多天,那么多人,那么多信息,这位先生简直是在汪洋大海里捞针,最后还真让他捞到了,结果说放弃就放弃了。
杜朗觉得很糟心。
就好像在看一个人搭建多米诺,自己从漠不关心到全情投入了,还看得热血沸腾,就等他放最后一块封顶,人家自己根本没当回事,突然丧失兴趣巅峰寂寞,啪叽把搭好的摩天大楼给糊地上了。
克莉丝表情古怪:“你怎么和纳什当时一个反应。”
这群人是都有强迫症吗。
杜朗和纳什的回应却完全不一样,可能是热衷戏剧的缘故,他表现得仿佛看到最开心时惨遭演员罢演的戏迷。
“我求求你了!我陪你去也可以!我们至少去看看吧,就最后一步了,大结局了!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还不行吗!”
于是最后情报贩子还是带着杜朗去了废弃造船厂。
那里果然有一艘大船,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要驶进大海了。
克莉丝看着,突然皱了眉。
不对劲。
这个船吃水太深了,烟草怎么可能这么沉。
……而且有一股火药味。
“谁在那!”
克莉丝把杜朗的脑袋一按,把枪滑到袖口,自己从废弃的设备后头走了出去。
运气很好,可能人员都上船了,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前面,刚刚开口的是他的随从。
“孩子,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领头那个人用英文温和道,面上挂了笑容,蓝色眼睛打量着她。
他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带了白色短式假发,穿着非常老式的黑色夫拉克,后方的燕尾很短,显得非常干练,手里拿着一杆笔直的木质手杖。
克莉丝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本国人,看打扮,好像还是上流阶级的。
“抱歉,您会说法语吗?”她怯声说。
杜朗发现,经过这段时间在港口聊天,克莉丝的法语居然已经完全是普罗旺斯口音了。
绅士很自然切换了语言,又重新问了一句。
之后,杜朗就眼睁睁看着她熟练把剧本切换了,从因为看了一千零一夜做梦都想当水手的巴黎落魄小少爷,变成了半夜和父亲吵架于是和仆人一起跑出来的马赛船主儿子。
这种戏码杜朗看了这么多天,已经麻木了,最后在一番对话后,对方果然又毫无悬念相信了。
等船主儿子和仆人走远,绅士才侧头问仆从:“那些烟草都扔了?”
仆从点头,感慨道:“幸好您来了,不然勋爵一番辛苦布置就被这些法国人糟践了。”
绅士又笑起来:“是啊,幸好来了,不然还不会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孩子。”
“您说的是那个比较小的?”
“不错。”
“虽然小打小闹了点,不过潜力无限,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国的。”绅士赞许道,“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我还挺想认识一下这位小绅士的。”
“需要我现在去找船长,让他改天吗?”
“不用。我们可以在罗马等这个孩子。”
随从吃惊说:“他好像没说过要去罗马,您怎么知道的?”
说完他自己就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自从自己跟着这位先生,这一路随从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对方根本不会回答。
果然,下一秒,国务大臣冲他微笑摇头。
“这就是机密了,我只教给我的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国务大臣,原创角色,克莉丝未来的导师。
少爷是上辈子打怪把等级练满了,但是没有拜师,技能树爬得不高,伯爵是被神甫教了一大堆技能,然而熟练度为0,根本没练级。
【注:这里的军火船是国际援助行为,并不是走私。】
《
#达西的OOC小剧场#
X月X日 不知道什么天气
没有。
见面是不可能见面的,就只能从妹妹的信里看一看她的消息这样子_(:з」∠)_
第32章 Uysse
刚走出造船厂, 克莉丝的脸色就沉下来了。
“怎么了?今天晚上不是很顺利吗。”
杜朗好奇问。
本来这些天看这位小先生漫无目的瞎转,随便碰到了就和人聊起来, 之后又连着打了好几夜的牌, 杜朗还以为他是束手无策,所以只好瞎碰运气。
结果一切行为都在今晚得到了解释,去渔港是为了确定装货时间, 打牌是为了调查受贿情况,每一步都是有道理的,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现在杜朗对克莉丝非常信服,明白为什么纳什会跟着一个这么年轻的人了。
他忍不住兴奋道:“现在咱们搞清楚了他们偷运的方法, 就完全掌握了主动权,谈判或者威胁都可以, 或者咱们反过来把这条线搞到手。我知道你不爱露面, 所以只要你发话,我一定把一切都给你办好。”
克莉丝摇头,冷静道:“我们刚刚看到的是一艘军火船。”
杜朗傻了。
因为在烟花柳巷出生,小时候就会用计骗嫖客的钱, 在这个环境里学会了看人脸色吃饭。长大后看多了母亲的痛苦后,杜朗开始憎恶自己出身,发誓绝不会和其他这条街上的人一样去做皮条客,就想办法做了投机中介。
这样的经历已经很灰色了, 每天都在税警的枪口下过活,即使这样, 军火距离他也非常遥远。
碰这种东西,有十条命都不够上绞刑架断头台。
“也就是说我们找错船了?”他吃惊问。
克莉丝没说话,拿出指南针,借着月光看了地图,疾步引着杜朗向一边的小道走。
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听到潮水涨落声时,浸了月色的浓雾突然被风吹动,如同撩起了一片轻纱,揭露了让两个人停在原地的真相。
沙滩上四处堆积着木箱,像是一艘船刚经历了龙卷风,所有的东西都被卷到了岸上,有的已经被摔破,包装好的货物散得满地都是。
他们当然很清楚那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杜朗结结巴巴说,“所以你是对的,那为什么这些烟草没被带走——”
他很快就停了声。
这件事太古怪,就像眼前的迷雾一样让人晕头转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
克莉丝心里低低说了一声果然。
刚刚那两个人都是英国人,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军火贩子。
即使没穿红制服,一边的随从也透着一股行伍出身的气势,头发剪得比普通人要更短一些,和威克姆那种民兵完全不同,脸上也没有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
看来是个陆军的官兵。
看船的吃水深度,军火数量非常大,现在英国没有卷入战事,爱尔兰那边也一片太平。如果是正常军备购入出售,完全可以正大光明进行,不需要用这么隐秘的法子走,没道理还特意在法国停一下。
只有一种可能。
这几年,为了反抗土耳其的统治,希腊正在进行独立战争。
欧洲人多少都有些希腊情结,就像华人对汉唐的执念一样。
出于国际声誉和战略目的,英法都对希腊进行了声援和支持。不少人甚至亲自奔赴希腊战场,其中名头最响的就是拜伦勋爵,他不仅资助当地起义军,还写诗为他们制造声势,因为他自身才华,希腊在欧洲引起了非常大的关注。
目前土耳其还控制着希腊的各个港口,为了防止当地起义军得到武装支持,英法的船只都会受到非常严密的盘查。
所以,这艘船是为了给希腊送军火,才这么大费周章。
克莉丝开始头疼。
会接这种秘密任务,那个老先生的身份肯定不低。
随从完全不会掩饰,一开始口音就暴露了国籍,所以老绅士才顺势用英语和她说话。
他握着的那把木质手杖,杵在地面上的声音不对,根本是空心的,所以如果要趁机灭口,当场就能把细剑从里面拔出来。
克莉丝有种直觉,她那番话根本没有骗到他。
……反而更像是为了套出她的底细,所以老先生一直没有拆穿,看着自己在那里表演。
这个发现让人很烦躁,就好像一直以来自己无往不利的伪装,在这个人眼前就像小孩子的玩意一样。
于是克莉丝也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远远有火光过来了,克莉丝和杜朗连忙躲到一边。好在有浓雾掩蔽,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领头的人身形很宽,看清沙滩上散乱的烟草大发雷霆,像是负责这件事的人连忙凑上前,被扇了几个耳光后才低着头汇报。
负责人哭丧着说:“我分明已经把看管的人都打通关系了。”
克莉丝一下明白过来。
所以这些人是用那艘支援希腊的军火船帮忙捎带烟草,成本低廉又很安全,这种事情只对他们自己有利,军火暴露的可能却变大了。
而没有上船的那个老绅士就是来查这件事的。
等这群人抬着烟草走远后,克莉丝才站起身,因为大雾,衣服已经被沾湿了。
“这些人你认识吗?”她扭头问。
杜朗拍着衣服,一面恍然道:“领头的那个叫桑切兹,在烟草专卖局的,难怪那些走私贩子这么容易搞到烟草。”
……
“桑切兹?”
唐泰斯坐在阴影里沉声问。
议员瑟缩着说:“他和老莫雷尔都是船主,一直是竞争对手。不过后来他经营不力破产了,卖了祖产在烟草专卖局谋了一个职务,发了笔小财,现在是马赛数一数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