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觉得这种装傻耿直的风格也挺有趣的,和他配合着,竟然一直赢了下来。
巴特男爵把存在感刷足后,过了一会也离开,去打桌球了。
接下来的队友竟然也是个熟人。
里德上校一坐下来,克莉丝就感觉到不少好奇或者说看戏的目光投了过来。
果然是不用操心生计的有闲阶层,生活太无聊了,所以大家都这么八卦。
因为组阁基本完成,今天更接近一个“面试会”,上下议院的人都有,这些人都有带客人来的资格,克莉丝也猜不出他是跟谁一起来的,只能随机应变。
里德上校果然也听说了她和威尔莫勋爵的关系,一面给她捣乱,一边还要冷嘲热讽一番。
克莉丝趁机把当初他们在洗手房的对话都给诈出来了。
听了完整版(不免有一些里德上校的主观性词汇)后,她沉默了一会,目光在到她左手边倒酒的男仆身上顿了顿,面上自然微笑说:
“当时我们确实不是朋友。还得多亏你的衬托,我才看清他的本性。”
得到想要的消息,克莉丝也不再和里德上校客套,直接拉着队友一起场场都输,输得不一定多,但是绝对闹心。
这位一挑就上头的上校果然低挡不住这样的精神折磨,没一会就走远了。
克莉丝这才有机会验证另一个猜测,她抬了手,示意一个偶然经过的男仆给她换一种酒。
果然,即使在另一边上,这个人也有意走到了她的左手边倒酒。
“您连手伤都替我照顾到了?”
坐在书房里,克莉丝将大致情况汇报完,忍不住问,“中间有位先生和我握手时力气有点大,就有一个侍应过来给他递酒。”
费尔德侯爵失笑:“我还没有细心到这种程度。他们这里的侍应也都看惯了眼色,可能发现你动作不自然了吧。”
克莉丝想说这并不是个例,心里突然涌上一个猜测,又连忙换了话题,“还有一位先生有点奇怪。”
“在我去找您的路上碰到了,看上去挺和善,不过他只问了我生日就走了。”
费尔德突然坐直了身子,认真道:“他长什么样?”
克莉丝把几个外貌特征描述了一遍,随即发现他老人家的表情很复杂。
“你小子真是——”
“怎,怎么了。”她眨眼。
他沉沉叹气,嘱咐:“你得好好记住这位先生,他是我们的党鞭。”
克莉丝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位看上去很普通的先生这么有来头。
党鞭,有点像是一个班的纪律委员,手里握着候选人的“花名册”,对自己党派议员的职权和约束力很大,每周发放鞭令,确保党内议员出席投票,违反鞭令的基本这辈子别想升官了。
“他问你生日,恐怕是想看来年开选日期能不能顺便照应到你。”
执政党有权利定开选时间,她到今年六月才满二十,而参选议员必须年满二十一,今年已经重新组阁,暂时不会大选,如果来年选举日期定在六月后,那克莉丝明年下半年就能进下院了。
当然也只是顺便参考,不会迁就她一个小“练习生”,如果自己再迟几个月出生,肯定就放生自由等两年后。
不过这种特别注意也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了。
师徒俩面面相觑良久,试图冷静分析了一番,克莉丝又被老师教育了一会戒骄戒躁(虽然他老人家看上去似乎更需要冷静一点),才放她离开。
还记得威廉在等自己,克莉丝嘱咐了自己的马车来老师家接自己。
她刚进车厢,借着车内的灯光,看清穿着白袍的哑仆,吓了一跳。
自从上封信里发出邀请后,克莉丝已经有一阵没有收到基督山伯爵的来信了。
这一年里因为他地址变动太快,也有过连续两个月没有来信,她就没有在意。
阿里把一只匣子和信封递给她。
这次不是正式的书信,信封上面没有邮戳,内里只是一张便条,内容也非常短,只有一句话。
——早晚各涂一次。
打开整个玉石雕镂成的匣子,是有淡淡草药味道的药膏。
克莉丝想问阿里是不是他告诉伯爵自己受伤的,最后还是没有问这句废话。
本来她以为这种背后悄悄安排好,还挺像正为这件事内疚的假勋爵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当初在罗马,基督山伯爵也是在暗地里安排阿里收拾那些纨绔。
克莉丝沉默下来,突然拿不准今天那些仆从到底是威尔莫勋爵,还是基督山伯爵安排的了。
她查过勋爵,过去一年,他确实一直在伦敦活动没错,不过很少出面。
还是自己带着进入俱乐部之后,在伦敦才活跃起来,偶尔遇到那些情报里和他有过交集的人,竟然也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那时候她以为是因为这个死宅存在感太低,尤其他似乎很抗拒和人产生联系。
现在看……
“他已经到伦敦了?”
为了方便,她这一年也学了一点很基本的阿拉伯语,至少“交流”没问题。
阿里有点茫然看着表情古怪的大少爷,因为主人吩咐的“对他就像对我一样”,所以毫不犹豫点了头。
克莉丝第一反应是确定眼前的阿里是不是那个人假扮的。
她随即脱力扶了额头,用受伤的那只手摆了摆:
“你先出去,我得冷静一下。”
第104章 'abime
“……我从北方回来后就有这个想法, 他们也都说可行,不过我觉得还是要问问你的意见, 克里斯?”
克莉丝回神, 对上了带着担忧的绿眼睛。
“你看上去不太对劲,是聚会不太顺利吗?”威廉说,“不如我们改天再聊吧。”
自己这个状态也的确不太适合说正事。
克莉丝起身相送, 抱歉说:“下周我去找你。”
目送合伙人上马车,站在院前,她忍不住问:“真的会有人因为另外一个人去改变自己吗。”
威廉被这话戳中,呆了一下,在黑暗里红了脸, 不好意思扒拉头发,“这方面我不太懂, 毕竟你才是人缘比较好的那一个, 不过我觉得……”
“或许就像把两种化学物质不小心混合一样,有的完全没有动静,有的会产生反应。如果相遇后发生变化,那就别想太轻易分清楚, 因为从那时候起,它们也不是原来的试剂了。”
好友连这时候都不忘拿自己热衷的事业打比方,克莉丝忍不住笑起来。
替他带上门,目送着马车驶远, 她才回到房间。
洗过贴身衣物后,伤口和纱布果然粘在一起了, 克莉丝废了一会功夫才用单手拆下,想到“神甫”的草药学水平,也不打算不在这方面别扭为难自己,咬着牙处理过伤口,将药膏抹上,重新缠了新的纱布。
药是胶质的,清凉刺痛搅得人睡不着,而且时间尚早,学期末还要考几门完全通过书单自学的课程,克莉丝开始“预习”,结果刚翻了几页法国史,就不可避免想起了某个法国的□□。
这件事横亘在心里,回避无用,反而会干扰她的思维,倒不如干脆弄清楚。
克莉丝坐直了,换了处理事务的思路,重新铺平一张白纸,左手拿起笔。
威尔莫勋爵这两年一直在伦敦活动,基督山伯爵则在欧洲大陆游览,这些都是有佐证的。
阿里的行踪,克莉丝即使不观察,那些“男仆”也会告诉她,他每次只会去伯爵在伦敦的私人驿站和他新在伦敦收购的那家银行。
同样因为自家“男仆”,这些人出于职业习惯和隔壁搞好了关系,克莉丝得知,勋爵的仆役都是英国人,她刚回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跟着勋爵了。
基督山伯爵黑长发,肤色苍白,穿的基本都是黑色长袍和神父装这种不显身形的衣服,胃不好,喝了酒后会不舒服。
威尔莫勋爵像很多中年英国人一样,带金色假发,肤色也正常,脸型稍长,更清瘦,常穿蓝色夫拉克,酒量尚可。
活动范围不同,装扮不同,口音不同,甚至连性格都有些差异。
推算到这里,克莉丝几乎要以为,这次送药只是巧合,自己则因为“布沙尼神甫”那次在疑神疑鬼了。
但是她就是感应到了,也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直觉。
……自己以前从来不信直觉这种玩意的。
但是一旦顺着这个猜想往下想,那些矛盾的地方,以伯爵砸钱的方式完全可以操作布置,反倒是感性的部分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因为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做不出这样的事,他才不得已让阿里帮他送药。
这样想,这个人会暴露身份,好像都是因为她有事。
上次是米尔顿的暴乱,这次是她突然受伤。
“别自作多情。”
克莉丝盯着纱布对自己嫌弃说,捡起了一本科明尼斯的书。
——我想你对你好,和你在一起时,我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高兴。
——我盼望用一个平等的关系认识你,你是我在世上的唯一慰藉。
——我的世界只有两个分别。在乎的人我只需要用一双眼睛就能照应过来。
分针走过三大格,记忆力过好的人挫败把双手伸进头发里,因为扯到伤口又嘶了一声。
事实证明,即使想通了,自己照样复习不进去。
克莉丝愤愤拿起笔,决定把这个包袱甩给肇事者,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
伯爵:
得知你到了伦敦,我非常高兴。
因为你终于可以将阿里领走了。
考虑到你在畜奴依旧合法的欧洲长大,我得向你解释一下,英国境内已经废除黑奴制度了。
因此,他在我身边过得并没有那么自由,明明可以坦荡行走的人,为了避免被盘问,只能遮掩改扮后夜里出门,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上次分别时,你曾经对我提出过的指正,认为我不会向人求助,而我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所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我托你帮忙找的那位布沙尼神甫。
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有些问题,我想向他咨询一下,因为他是我见过最博学多识的老者。
我在欧洲史上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列了一份清单如下:
………
你的,
克里斯班纳特
—————
爱德蒙捧着信,目光在“你的”上停了很久。
顺便自动略过“老者”。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封回信,本来准备好的一大堆解释都没用上,甚至因为开头那句话一时心情激荡,差点不顾一切,摘掉伪装上门拜访。
也因此错过了那句隐晦的试探。
在地中海的一年里,因为已经习惯让自己在看信时短暂放纵思慕,他将信折叠,掩去中段,留下了短短三行。
伯爵:
得知你到了伦敦,我非常高兴。
你的,克里斯
情不自禁要勾起嘴角,门突然被敲响了,将东西收好,盖上灯罩,爱德蒙才沉声让男仆进来。
“班纳特先生来访。您看?”
这么晚了,他来找威尔莫勋爵做什么。
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句“就说我已经休息”还是咽下了。
年轻人穿得很规矩,看上去却风尘仆仆,袖扣都松开了,领巾也微乱,看上去刚从外面回来,身形被灯罩的毛玻璃晕染出油画感,连精致的五官也变得朦胧起来。
因为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克莉丝四下张望打量了一会,在一幅宗教画上停了停,这才转向坐在桌后的主人。
她随口说:“房间这么昏暗,看来你要休息了?”
“没错。有什么事吗。”他尽力冷淡道。
屈指松了一点领巾,克莉丝长长吐出一口气,“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明天我会安排你和那位先生见面。”
刚刚还在信里与自己探讨历史,这时候骤然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态度,爱德蒙愣了会神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个顶级俱乐部的委员会成员。
也习惯了勋爵的少言寡语,克莉丝当他明白了,转而开始嘱咐起一些细节。
小班纳特先生性子谨慎,考虑周到,预备方案也有一堆,比他的管家还要事无巨细。因为习惯了演讲,音色动人,吐词清晰,顿挫重音都很精准,就算长篇大论也是一种享受。
“到时候,我也会在附近帮你。”
爱德蒙听得入了神,下意识点头,这才发现年轻人已经坐在了宽大的桌案上。
可能因为没有身高优势,在熟悉的人面前情绪放松时,克里斯班纳特会不自觉坐在桌子上,他有幸见过很多次,在马赛和男仆说正事的时候,去尼日斐让神甫帮忙看论文初稿。
这次却比以往都要近,淡淡的葡萄酒味道侵袭过来,引得他僵硬了脊背。
……果然是假下巴。
因为光线太暗,这时凑得近了,克莉丝终于确定了猜测。
《鲁滨逊漂流记》大结局,鲁滨逊回英国成婚生子,星期五带着一帮小弟照样留在岛上生活。
这么看,她的星期五还真是不一般。
这副伪装比扮神甫时改进了不少,至少再回到自然光下,自己就没那么好找出疏漏了。
对自己没认出来,克莉丝起初有点不服气,这会趁着说话研究久了,也不得不认输。
肯砸钱,化学也好,自己在技术水平上就输了。
而且她才没这个人这么无牵无挂,能满世界跑,不谦虚的说,她人缘一直不错,而且因为跳级和实习,基本上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很多人都相当照顾她。
认识这么多人,她不可能每一个都去仔细辨认,也没有人会像星期五这样丧心病狂,在伪装上花这么大的功夫。
她正想着,面前的勋爵突然拧眉,“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