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帝,初得宠妃薛氏,甚喜,赐以皇后份例,宠冠后宫,彤史上每月有一半时日,皇帝是歇在薛氏寝宫,薛氏馨香满体,肌凉如玉,帝大喜,言“抱之可降暑气,幸之,则汗出玉体,冷香尤冽”。其后薛氏不幸感染恶疾,香消玉殒,戾帝思欲成魔,又纳薛氏之妹小薛氏入宫,小薛氏入宫,也颇得圣眷,罗帷绮箔之间,肌肤如绸似锦,帝爱不能释手,终日流连忘返,乃抱其入朝,当众把玩其乳,嘱臣子以辞赋记之。
……
这都是昏君、庸君!
皇帝愕然,恼羞成怒重重拍上书,踩于脚下。
崔明德几番欲上前,都踟蹰着又退了下来,见他在原地近也不是,退也不肯,晃悠得令人厌烦,皇帝叱道:“滚出去。”
崔明德如蒙大赦,埋头掂着袍角悻悻而出。
皇帝在阴翳里独坐良久,闭上眼便思潮起伏,文字之间所见,或许还只是巧合,是前人附会之词,自古成王败寇,这些昏君身上的恶贬之辞,未必都是真的,但皇帝转眼又想起了卫邕。
在娶薛氏之前,卫邕有一结发爱妻周氏,也算是相敬如宾,而自从薛氏入府之后,周氏便再也不得宠爱,由东院迁之西院,终日郁郁,诞下一双儿女之后便早逝。卫邕身上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是何其相似!
皇帝猛然睁开了眼,怒气冲冲地起身,朝永信宫走去。
“薛氏!”
皇帝几乎一脚踹开了永信宫,甚至没有传人通报,随着皇帝这一声怒喝,那因为嬉闹着而不断晃动的帘帐,便顿如止水,跟着从里头屁股尿流地滚下几个人影来,皇帝先是一怔,随即走近,原来是几个婢女。
皇帝在薛嘉懿紧闭的帐帘前立了片刻,忽然伸手,拽落了遮蔽薛夫人的罗帷。
帷幔坠落于地,宫女惶恐地两边跪倒磕头,皇帝目光落在薛夫人横陈的玉体上,雪白的肌肤上全是嘴唇嘬出来的红痕,双瞳剪水,饱满诱人的红唇微微翕动着,如一只林间麋鹿,充满了惊惧地望着突兀闯入的皇帝。
他一动不动的似是看呆了,末了,才咬牙沉声道:“薛氏,你这荡.妇!”
便一把将薛夫人从床榻上拎了起来,欲甩落下去。
薛氏哀嚎一声,腰肢撞在了床板上,磕得发红发痛,“陛下,臣妾不知何处惹了陛下,陛下竟龙颜大怒至如此。方才赶了臣妾回来,臣妾心中极为难过。”
皇帝冷冷道:“极为难过,便与婢女钻入罗帷玩这种把戏?”
薛夫人的脸色又白又红,充满了羞耻与渴望地仰目凝视皇帝,“陛下不能临幸臣妾,臣妾难以耐受……”
她这话一出,皇帝又瞬间想到,看来薛氏果真是用了什么法子,修炼得如此一副身体。若是以往,这是他必然已眼红地扑了上去。现下他仍然眼红,只是顾念自己即便再有心狠狠教训薛氏,身上也无力了,便按捺住,沉声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于朕?是你们薛家家传的什么媚术?”
薛夫人惊讶地说道:“陛下,你怎么会如此想臣妾?”
皇帝蹙眉,“难道不是?”
“那灵帝、戾帝,皆专宠你们薛氏女子,日日流连忘返,甚至为之罢朝。这难道亦是巧合不成?那卫邕,对周氏原本极为喜爱与敬重,但从娶薛氏之后,亦是立即移情别恋,难道也是巧合?”
聪慧如薛夫人,立即听出皇帝这时内心已经有所动摇,诚惶诚恐地伏地稽首,道:“皇上非要如此想,臣妾也无可奈何。那灵帝与戾帝,皆是昏君、暴君!他们同心戮力,亡了夜秦,陛下通读史书,怎会不知,那些自负清高的文人遑论真假,总会给亡国之君编排一个祸水妖姬,如夏桀之妹喜,商纣之妲己,周幽王之褒姒,到了灵帝和戾帝身上,又岂能幸免。可陛下,一个女人,再有通天的能耐,又怎能凭着一己之力亡了国家?向来都是天子巡视四方,掌天下大权,再不济亦有太子、王孙,天子的那些肱骨之臣,女人能说上话都已是不易。即便那些暴君真因美色误国,可女子生就这般,又有何错?如天子能守住本心,不为美色所祸,岂会有什么妨碍?”
薛夫人再度叩首,声音慢慢由尖锐变得柔婉了下来:“何况陛下与那些昏君怎会一样,陛下英明神武,才有我大魏如日月之高悬,国运昌隆,万邦俯首,西陲小打小闹,亦是迎刃而解。陛下明明是明君,何必如此自贬,与那些昏庸无道的暴君相提并论?这也太折煞陛下了。”
面对薛嘉懿的巧舌如簧,皇帝竟然反驳不得,他沉重地闭上了眼,许久之后,感受到身下薛夫人小心翼翼拽着自己的衣摆,他睁开眼,对薛夫人身畔的宫女喝道:“滚。”
于是宫人散如潮水,将寝宫的殿门为他们阖上。
皇帝道:“朕已经不行了,方才已无法再行房,你是亲眼目睹的。”
薛夫人敛眸,声音还有点儿羞涩,“陛下……不说陛下,大多男人过了四十,便已经一蹶不振了,陛下如今年近知天命,不久之前,还能御得臣妾如仙如死……如今陛下只是生了一场病,切莫妄自菲薄,臣妾便是四海求药,也要替陛下治好这病。”
薛夫人跪立起来,犹如一株柔软无骨的水草,依赖地缠上了皇帝的双腿。她紧抱着皇帝小腿,将脸颊挤了过来,依恋而仰慕地在他双膝上蹭了几下。
蹭得皇帝心中发痒,已忘了自己是怒气冲冲而来,正要对薛夫人兴师问罪。薛夫人挨着皇帝爬起身,将脸颊偎入皇帝胸口,低声软语:“陛下,臣妾是心痒,方才……陛下不要怪罪。”
皇帝脸色一暗,将薛夫人抱起重重地摔入床帏。即便不能行事,也自有别的法子,但这个女人,让他无法忍住,无法把持!
床帏中渐渐响起了薛夫人满足而欢快的娇呼……
*
大早,皇帝收拾之后离去,薛夫人早已醒来,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心头阴云密布。
如今的情况越来越坏,昨晚只是暂时逃过一劫,她很清醒,迟早她会拿捏不住这个老皇帝,会功亏一篑。她忙起身,唤人来替她梳洗,并对自己的心腹婢女道:“取笔墨来。”
婢女依言将笔墨拿给薛夫人,薛夫人屏退左右,伏案写完一封信,交给心腹婢女,“这封信,务必要交到楚王手中,途中不许出岔子,否则拿命来见。”婢女点头应是,正要接信,薛夫人仍是不放心,“你将这封信交给我哥哥,让他代为发出,绝不能让旁人察觉。”
“诺。”
婢女取信之后便离去了。
薛夫人在永信宫中,却是坐立难安。
她对皇帝越来越不能把控,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薛夫人起身去了太后寿安宫。
日前卫不疑被调回,才至洛阳,卫绾也敏锐地洞察某株草儿已是坐立不住了,她想阿兄和常百草也有几个月见不着了,便假意说要回娘家,请卫不疑来护驾,常百草一听自是十分激动,忙收拾好了行李,打点上下,乘车与卫绾出宫。
出宫游玩了一整日,主仆二人才归来。
其时天色已暮,暮霭昏黄,于重楼绮殿间游弋。卫绾一身疲累地归来,却被韫玉告知,今日太后派人前来召她入寿安堂,且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了,她们无法扯谎,便实话实说,太后据说已很是不快,但仍在等着她过去。
卫绾悚然失色,忙更换宫衣,收拾妥帖了与月娘等人入寿安宫。
至寿安宫时,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皎白幽邃的月华落在脚边,映得她绣鞋上宛如落了七八颗星子,明光熠熠。十支人形高烛架着,正殿亮如白昼,太后身旁傍着正替她捏肩捶腿的薛夫人,于卫绾走入宫室时,薛夫人停住了,听太后话坐到了一旁。
太后冷眼盯着卫绾,“又出宫了?你身为太子妃,携宫中女眷出宫,游街过市,成何体统?”
卫绾以为只是小错,供认不讳:“回太后话,只是兄长平安从北境归来,心中实在欢喜,故一时失态……”
“太子不在东宫,你便要作为东宫表率,岂可任性胡为。”太后皱眉,本意也不是为了叱责这么一桩小事,这件事说出来,她再严苛,也不过是惩罚卫绾再于戒堂跪上一晚罢了,她转了话锋,道:“前不久,陛下生了场病,这病缠绵许久不见好,一直是你于每日晌午时分,将午膳做好了送到广明宫,伺候陛下用膳?”
卫绾略感疑惑,仍旧颔首,“回太后话,确有其事。”
“好大的胆子!”
太后喝道:“宫中自有太医与御厨,几时轮到太子妃来亲自下厨数月,为皇帝侍疾?何况,皇帝这病一直不好,如今即便好了,也留下了后遗之症,这必定是你在暗中捣鬼。太医告诉哀家,哀家起初不信,但在太医院着人问了一圈,都道是如此,你在每日里送给皇帝的药膳之中,下了一道无色无味的毒,平日里无人能查知,前儿个,才终于教人从残渣中扒出来了!对此,你有何话要辩解?”
卫绾猛然朝薛夫人望去,惊讶之下,反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皇帝又屈从了……
在薛氏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时,他是不可能彻底醒悟的,连环掌还在后面。
第67章
太后不至于无故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与皇帝虽非亲母子,却有亲如母子的情意,事关陛下龙体,太后应无可能捏造事实构陷于她。
卫绾惊讶之后,也极快地镇定下来。
“太后发现了甚么?”
太后冷冷瞪着卫绾,用严厉的声音问道:“还欲狡辩?汤渣之中发现毒.药残渣,那药膳是你一手烹制,其中只过了你们东宫之人的手,哀家纵然信你,可你也有失职不察之罪,罪及连坐,饶恕不得。”
卫绾道:“太医确实嘱咐过我,将午膳做成药膳,但药材都是他亲自挑了交了方子给我的,怀珠去太医院拿的药,她是东宫老人了,这不可能出错。”
“照你之意,是太医院出了错?”太后扬声朝外说道,“传怀珠和太医院的人来。”
太医院的人向来是照方抓药,对各宫负责拿药的人均很是熟悉,长久地打过交道,怀珠与太医院那边自然熟识。但怀珠随着寿安宫的人进殿之后,又等了片刻,等来太医院负责与她拿药的人,跪在了太后跟前。
太后又命人呈上物证,李太医嗅了一口,道:“这确实有芙蓉毒,此毒极伤肾气,要是长久服用,便能让人卧床不起,医术不精的人也找不出其中缘故。这毒流传甚广,洛阳城暗不见人的作坊夜市之中到处都能买到。”
听罢太后悚然一惊,瞪着双目道:“你频繁出入宫闱,原来是到外头去采买这种阴毒之物?”
卫绾也是大惊失色,“李太医,我与你素无冤仇,你……”
李太医面色镇定凛然,卫绾惊愕地又回眸望向跪在自己身后的怀珠。
这一望之下,卫绾顿时眼眶发涩。
她不确定这其中出了甚么差错,但她直觉不是李太医要害她。
在场之人,只有太医院负责抓药的药童最为可疑,她又道:“太后明鉴,卫绾虽然人微言轻,但也蒙陛下抬爱,赐婚与太子殿下,卫绾自嫁入宫中来,除一心侍奉太子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了!今日发生了这桩事,卫绾事先也是不知的,卫绾愿以性命起誓,如我知道这药膳之中被人偷下芙蓉毒,便教我立时……”
“卫绾。”薛夫人忽然开了口,制止了卫绾要说的话,“宫闱之地,岂容放肆,将那些不吉利的话都吞回去。”
从小到大,卫绾被卫织栽赃无数,泼过无数污水,她常常不知如何辩解,薛淑慎会装聋作哑,将黑锅扣在她和卫不疑头上,父亲也会对薛氏母女信任不疑。她反倒生了一身的反骨头,也不屑于解释鸡零狗碎蒜皮事。她一直自诩为大度,不过是不屑同卫织争蝇头小事,谁知到了今日她才真正发觉,自己根本连辩驳的能力都没有。
东窗事发突然,但蓄谋之人算计由来已久,并很可能就在这堂上坐着。
她猜测,十有八.九是薛夫人在背后使的计,但她没有证据,并且太后对薛夫人是完全地信任的,对她则是完全地看不顺眼,视为肉中之刺,当然不会信任她所言。
但太后心头却掠过一朵疑云,嘉懿跑到她跟前哭诉,陛下对她的宠爱大不如前,太后起先甚至动过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疑心皇帝将目光放到了卫绾身上。但转念一想,皇帝虽然贪恋美色,但从没有荒唐到这种地步,何况他身体有所好转以后,对卫绾与以往也没有太大不同,如今再看卫绾的面貌,又觉得她与皇后的容貌并不相似了。这真是稀罕。
“你说,怀珠拿给你取药的药方,在你手中么?”太后的凤目微眯,朝那药童盯了过去。
药童瑟瑟发抖,忙稽首伏地,宽大的袍服底下仍然可见肩膀的战栗,“小的、小的不知,是这位姐姐让小的取药,她每次拿了方子来,小的只顾着照方抓药,别的一概都不知啊,太后明鉴!”
几人互相推诿,太后冷笑道:“怀珠,你说。方子在你手中么?”
怀珠则惊愕地说道:“太后娘娘,奴婢不过是东宫清扫尘障的婢女罢了,平素也管着一些人,帮殿下和太子妃拿药,但这药方,太子妃娘娘向来是让她取了药,便拿回来交到她手里的,说是不能外泄,以免被用心之人利用!”
卫绾则是倏地一怔:“我几时让你拿回来的!”她脑中轰然一声,原来怀珠竟是内鬼!
她太过信任殿下带给她的安全感,却一直没有想到,他身边也是可能被安插眼线的。殿下那般放心地出征,是因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
太后叱道:“卫绾,你收着方子做甚么?怕别人看穿你的好事?如实招来。”
“我没有收。”卫绾半边身子几乎跪得僵硬了,她抬起头朝薛夫人看了一眼,薛夫人微微凝眸,垂着粉面默然无语,她心冷如灰,咬唇,复又松开,“不管太后信或不信,我都是这么一句。再请太后想想,卫绾虽不聪慧,可也不是蠢人,无端端为何要对陛下不利?这不是陷殿下于不孝,陷我父于不忠么?再退一万步来说,太后真的相信卫绾会如此堂而皇之地授人以柄,让人通过一点药渣便能查到我身上来?我知,我眼下没有证据,说甚么都是徒劳,太后未必肯信,但请太后将卫绾暂时羁押,我相信清者自清,太后和陛下,必定会还我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