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芷被秘密打发去了掖庭,日日夜夜为宫中的嫔妃洗衣服,这宫中再无年清芷,只多了个掖庭的浣衣宫女“七月”。
自三十年出宫前去清东陵守陵,年清芷再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回到紫禁城,她看着冗长的甬道苦笑地抿了下嘴角,兜兜转转她竟是又回了这里。
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她来的时候在紫禁城里,走的时候也该是在这紫禁城里。
这般倒也好,这紫禁城里还有人欠念慈姑姑一条性命,如今她来拿了。
最后一次见到胤禛是隔年的初冬,她双手浸泡在冰凉的水中坐在庭院中麻木地搓着衣服,天还下着小雪他披着一袭白色狐裘大氅,与雪几乎融为一体。
可他就是站在那里,风雅卓绝得让人无法忽视、也无法直视。
石青色的伞斜斜地往她头上打来,胤禛神色复杂,半晌方才开口,“我带你离开。”
年清芷眸光依依不舍地从他身上挪开,落在手中的衣服上。
上次假死的锅被她硬生生地推给了胤褆,再一次假死,此次康熙若是查出端倪顺着线索查下去,便会查出一系列的所有,她的谎言不攻自破,就连胤禛也会落得欺君之罪。
胤禛的前程全部拿捏在康熙手中,他愿意拿着自己的前途冒险,可她却是舍不得。
更何况如今的她只剩两个月时间,要她怎么能亲眼看着他为了寿命不多的自己冒险。
年清芷默不作声,突然抬手打开了遮挡在头上的伞。
冷笑了一声方才抬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不成?我从你身边溜走,现在落了如今的境地,你觉得开心了所以特地来奚落我的,亦或是为了在我面前想要展示你有多宽容,还能容我回去。”
“不要说气话。”
胤禛眸光落在她单薄的衣着,从身上解开了狐裘大氅便想披在她身上,却是在刚要触及的那一瞬,年清芷突然躲开了,眸光里渗透出恨意,“自从那一日,我便对你的触碰感到厌恶至极。”
胤禛颀长的身子一颤,手上的动作顿住,眸光与她的眸光触及,那浓浓地不断渗透出来的恨意让他无法闪躲,心中的某一角似乎碎了一块,他却是硬生生地忍住心中的痛意将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
他艰难开口:“你一次一次回来,我原以为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那一夜他虽是喝了酒动作粗暴了些,可她却是没拒绝,他原是以为……
厚重的狐裘大氅笼罩在身上,温暖得让年清芷几乎以为冻僵的血液重新流淌,周身都是他的气息,那般熟悉温暖。
她鼻尖一红几乎要哭出来,尖细的指甲却刺进手心间。
年清芷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还不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所以我才回来。你以为我想回来吗?可是在你身边,我才能享受荣华富贵。可惜我却是没忍住旁人的诱惑,甚至还想入宫当妃嫔,没想到皇上竟是丝毫不顾年旧情直接将我贬至此地。你现在明白了吗?”
胤禛眼神涌动,扣紧她纤细的手腕,“我不相信。”
最危难的时刻她都愿意回来陪他,要他如何相信她是为了荣华富贵。他虽是不明白为何此次清芷见他要恶语相向,可他却是一句一字都不相信。
“你不要碰我,我觉得恶心!”
年清芷猛地甩开他的手,站起来踉跄了几步,不去看他受伤的眼神狠狠地说道:“你是要我说多少次我讨厌你,不想见你,你才肯相信。”
胤禛沉默良久,“至少让我带你离开,到时候你若想离开,我便送你离开,至少不必在此受苦。”
“孝懿仁皇后是我害死的。”年清芷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话。
胤禛话语有些急促,为她辩解道:“她明明是病死的。”
“春菡是我找来的,我一步步诱引安嫔敬嫔进入陷阱,成为我的爪牙对付孝懿仁。我虽是明面上帮着你额娘,可我是帮着我自己。”
年清芷扯了下嘴角,声音低哑:“若不是你额娘要我陪在你身边,若不是太皇太后那个老东西叫我日日夜夜为她抄经祈福,甚至死了还不忘拉着我守陵,我该是第二个佟佳皇贵妃、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胤禛一窒,胸口有了起伏,“年清芷,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什么。”
“我知道。”
年清芷抢过话茬来,恶狠狠地说道:“我现在认输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失败的一生,我终究是被你们母子俩害惨了。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胤禛的脸本就白得难堪,如今连唇也没了血色,眸光一点点湮灭。
他深深地看了眼年清芷,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康熙三十四年二月初三,宫廷丧钟敲响,钮钴禄贵妃无声无息地薨在了储秀宫,死于毒杀,却是翻遍整个储秀宫都找不到毒的来源。
次日掖庭某处的大通铺上,名叫“七月”的宫女同样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无人知晓是“七月”日日夜夜将毒洒在水中,浸泡着钮钴禄贵妃的衣物,那毒无色无味慢慢沁入衣物中,那毒潜移默化地渗入骨髓。
自此“七月”也就是年清芷永远地在紫禁城闭上了眼睛,到死她也没能够真正的走出这深宫。
***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轻柔的女人声音突然出现。
年清芷缓过神来,才发现面前是一排方满书的书架,自己手上正捧着一本书。
她看了眼手上的腕表,离上一次看表不过只是过去了二十分钟,可她似乎还能感受到紫禁城的冰凉,胤禛的忽唤似乎还在耳间,那般温柔亲昵。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幻想的吗?
旁边的陌生女人递来了纸巾,年清芷迷茫的眨了眨眼,却是听见“啪嗒”一声一滴泪滴落在纸上。
年清芷低过头,才发现那页已经被水氤氲了几块,她迅速反应过来道了声谢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脸上的泪痕。
不由有些笑自己都多大了,怎么看一本狗血言情,竟然陷进去了,还哭成这样。
口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年清芷拿出手机,看到是梁莹的消息。
梁莹:清芷姐,店里来大活了!!
梁莹是店里的员工,也是跟着她见过不少世面的,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激动。
年清芷将书放回书架,一边往外头的回廊走去一边拨通梁莹的电话。
从梁莹激动到结巴的语句中,她总结了一下关键词。
买家出八位数要求她仿造雍正所作的《十二美人图》。
而且,买家很帅。
至少从梁莹说着说着就感叹一句“好帅”就能听出,这买家应当真是个极品。
更极品的是,用这么多钱买一个仿造品?
年清芷皱起眉头,在电话里头开口,“梁莹,你确定有和他说,我们不仿造大小完全一样的临摹品吧?”
对除了博物馆以外的买家,年清芷都会表明这点,就是为了防止对方拿着临摹品去骗人。
梁莹在电话那头打着保票:“清芷姐您放心好了,他说是拿来做成屏风摆在家里头,要求的尺寸会比真品要大一些。而且他可爽气了,直接给了十万做定金。”
“他有说什么时候要吗?”
梁音开口:“他说越快越好。”
年清芷挂断电话,搜了下《十二美人图》,网上的图虽然已经非常清楚,但一些细节还是没有肉眼看得精细。
她看了下腕表,现在赶去故宫博物院还来得及。
《十二美人图》本是围屏上的一组绢画,根据图上的落款和钤印可以推测这画作的作者应是雍正本人,毕竟他可没有他儿子乱盖印章的坏毛病。
相较于周末,故宫博物院今日冷清得多,一路上遇见的只有寥寥数人。
年清芷遥遥地瞧见《十二美人图》前面站着一对母女,小女孩天真活泼时不时地便冒出来一句天真无邪的问话,惹得做母亲的直笑。
年清芷走近从包中拿出笔记本一边看图一边记下图的细节。
只是可惜无法触摸,她便尽量靠着眼睛估摸画的材质和笔墨的质地。
年清芷的视线落在画上女人的脸上,太阳穴却是猛地一抽,这些画熟悉得让她窒息。
不是因为看过这些画导致的,而是因为像是自己曾经经历过,所以熟悉……
可是,那明明是梦。
年清芷摇了下头,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记下画的细节。
若是这单能做成,便能抵上不少父亲所欠下的债款。
年清芷一张一张仔仔细细看过去,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心也不断地揪起来。
她微蹙着眉头忍耐着,直到看到最后一张。
画作左下角两只小猫亲昵的贴在一起,一只浑身毛色纯白如雪、另一只头顶带着一团褐色的毛,尾巴也是全然褐色的模样。
年清芷身子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七月,初二……”
她下意识往画作里女人脸上看去,女人的模样与梦中自己的模样交错重叠,最后融为一体。
“我宁可你恨我。”
胤禛沙哑带着丝丝情谊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耳边痒痒地似乎一扭头便能见到他一般。
“砰”一声,是手上的笔记本落地的声音。
年清芷却是恍若未闻的模样,小女孩蹦跶着跑到她面前捡了起来,“姐姐你的本子!”
年清芷这才缓过来,努力挤出笑容接过小女孩手中的本子,“谢谢。”
小女孩扬起头来笑着道:“不用谢。”
却是在下一秒,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瞪大,带着无尽的疑惑,“姐姐,你和画上的人好像!”
小女孩天真无邪的声音回荡在博物馆中,一层一层将她包裹住,密不透风。
怎么会像呢?
年清芷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越来越猛烈,脑袋像是安装了一个定时炸弹一般,达到极点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炸裂,伴随着疼痛是无尽的黑暗。
下一秒睁开眼,疼痛与黑暗一起消失,眼前是红,柔和的烛光透着眼前的红布渗透进来。
年清芷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镶着金玉的秤杆突然从下方挑起了面前的红布,她这才意识到这遮住了光线的红布原来是盖头。
随着红布被挑起,面前的光线一点点亮起来。
年清芷微拧着秀眉抬眼看去,唇却是微颤了下,全身僵住几乎惊叫出声。
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
是胤禛。
他身穿着灼目的大红婚服,衬得眉目清朗,眸光似有珠光流淌。
胤禛明显比之前见的要年长了几岁,脸颊线条轮廓越发清晰,眉目更加立体,少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与少年时期的不苟言笑相比,现在他整个人却像是蒙上冰霜一般、冷峻得让人不可直视。
胤禛瞧见她,似乎也是眸光微微一颤,带着三分不可置信的光,随即在下一秒他的眸光渐渐冷却,那冷带着厌恶几乎刺入骨髓一般。
他手僵在原地,是年清芷轻喃的一声“胤禛”打破了宁静。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m..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64章
胤禛唇角抿出薄凉的弧度, 低声斥责道:“不知礼数。”
一旁的嬷嬷忙是打着圆场, “必定是侧福晋开心坏了,一时失了礼数, 四阿哥可千万别动怒。”
年清芷忙是环顾了周围,只见房间内满满是绫罗绸缎装点的红,直棂窗上贴着繁体的喜字, 赫然是新房的模样。
上一秒她还在故宫博物院里,那些画证明了自己在紫禁城的二十余年并不是梦, 如今她竟是又回来了吗, 可是她明明记得……她死在了康熙三十四年。
年清芷将眸光落回胤禛身上, 希冀着从他身上获得信息,却是见胤禛默不作声将秤杆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甩了袖子便转身便离开,婚服的衣摆随着脚的抬起荡在空中。
在场的宫女嬷嬷们都愣在原地,“四阿哥, 这合衾酒还未喝呢。”
年清芷看着他突然离开也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 忙是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可胤禛的脚步又快又急, 她根本追不上只能在后头气喘吁吁地大叫一声, “胤禛, 你给我站住!”
却是见对方脚步都未顿一下,就消失在外头的回廊中。
“小姐,或许四阿哥是有事呢, 您消消气在房间内等一会儿,他说不定就回来了?”
红酥忙是上前劝说道,她是跟着年清芷一道嫁过来的陪嫁丫鬟,此时此景也只有她敢上前来劝说。
毕竟大婚之日夫婿掉头就走,这对于哪个都是莫大的耻辱,其他婢女嬷嬷们生怕惹上不必要的灾祸,都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红酥却是见到年清芷目光遥遥地落在胤禛背影消失的回廊中,半晌方才轻声问了一句,“今年是什么年份?”
“诶?”红酥没想到年清芷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年清芷扭过头来,试探性地问红酥,“是三十七年……四十一还是什么年份?”
“您是问这个呀。”红酥回过神来,“今年是四十七年。”
康熙四十七年……距离自己身死那年竟是过了十三年。
年清芷的身子一下子冷下来,她抬起手观望,手指圆润可爱,只是比原先的手要短了一截。
年清芷提起裙摆又回到房间内,找了枚铜镜坐下,只见铜镜里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虽是上了厚重的妆容,但稚气未脱,肤若凝脂,眉若淡淡胧月,眼角微微下垂,俏丽中带着些许娇憨。
更重要的是,她的眉眼竟是与原先的“年清芷”有三分相像。
年清芷将这一切联系起来,终于知晓这身子的身份。
四十七年入府邸、与白月光长相相似,除了书中的女主年贵妃……还有谁能满足这个条件。
年清芷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问道红酥,“羹尧哥哥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