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蛊和情蛊冲撞,这种情况在蜀地基本是没有发生过的,小洛氏又因情急失察,这才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伯父说服用树黄金就能好,我怎么忘了,树黄金是用来引出情蛊的,情蛊是佩生的命啊!”
她懊悔万分,情绪终于没能绷住,死死咬着牙关说:“伯父和师傅到底在商议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屋里除了她两人再没有旁人,洛降说:“因为有一个人和相佩生的状况很像,他的体内有情蛊吊着命,轻易死不得,而我们想要试验的是,放入了小王蛊,能不能毫无副作用地将情蛊杀死。”
情蛊生来为双,死一死双,意思就是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会死,这结果是不可逆的。
而在相佩生身上的试验无疑是成功了,否则相佩生死的那天,小洛氏也会跟着死去。
“所以根本不是百日蛊?”小洛氏再三确认着,仿佛要验证自己有多么无知:“所以伯父和师傅骗了我?”
“不是。”洛降大方地承认了。
小洛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伯父现在,是来要我命的,对吗?”
无名子和洛降在朝中立足,相平也在朝中为官,若是小洛氏去跟相平将事情原委一解释,相平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必定会杀这两人为嫡子报仇。
“或者,只要你跟我回去......”洛降最终还是松了一点口,毕竟是他从小看大的侄女,如果不到必须,他也不想要她的命。
小洛氏睁开眼,袖中剑猛地出鞘,震碎了颇显累赘的广袖,她一点一点缠上袖子,一抬剑,架在了洛降肩膀上——
“伯父说得好像施舍一样。”小洛氏眼睛里闪烁着灰败的光,她说:“夫君和伯父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杀他?”
*
扶风楼里,连海深正在盘点这个月的账目,观壁匆匆跑进来说:“夫人,前院出事了!”
“前院?”连海深抬起头想了想:“前院不是停灵吗?”
停着相佩生尸身的灵柩还没出殡,这时候前院能出什么事?
“内宫禁军来家里了!”观壁说道:“相太师和相夫人去白马寺求长明灯了,都不在家,您看看这个如何是好?”
“叫人去通知老太爷、还有春熙院也去说一下,我们先去前院看看。”
家里的男人都不在,她好歹是右相夫人,虽说不想掺和大房的事,但是现在外人眼中相家是一体的,有些事也不得不去担。
沈涛身穿铠甲,正执着三柱清香冲着相佩生的灵位拜了拜,将香随手插进香炉,他一手压着剑,说:“还请管事莫要为难本将军,将你家少夫人请出来,否则闹开了咱们面上都不好看。”
一旁的家仆只是个小管事,他说:“已经着人去扶风楼请了,官爷还请等一等。”
“本将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我能等得,皇后娘娘是等不得的!”沈涛轻蔑地扫了一眼堂上的人:“是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否则你一家都得下大牢!”
沈涛是个年轻小将,上位皇后宫中禁卫队长也不过一两年,盛气凌人得很。
“沈将军要将谁下大牢啊?”老太爷被连海深扶着急匆匆赶过来,龙头拐怼在地上“哒哒”作响。
沈涛冲老太爷行礼:“老太爷,卑职奉皇后娘娘之命,请贵府三少夫人去宫里走一趟。”
连海深一愣,“沈将军是指妾身?”
沈涛看见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黄色的纸包成三角模样,上面缠着红绳,连海深微微皱眉:“沈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沈涛讪讪地收回来,咳嗽了两声:“相夫人,卑职奉旨请您去宫里协助我们查点事情,这事右相大人也是知道的。”
连海深警惕地说:“奉旨去协查?奉谁的旨?”
相老太爷也说:“卓耀既然知道,为何没有同沈将军一起来?”
沈涛没那么好性子,当下吩咐旁边跟着的五大三粗仆妇将连海深推攘到一边,他笑了笑,说:“如果证明相夫人是无辜的,自然就放回来了,老太爷不用惊慌。”
观壁等人一看还得了,立马冲进堂里,观壁和沈涛也算见过几面,他说:“沈将军这事做的不地道吧,也未拿皇后娘娘的懿旨来,这就要将我们夫人带走?不合规矩吧”
沈涛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观壁大人同咱们也是有面子情的,跟您透个底儿,这是天家的事,咱们不过是做事的,即使今日不是沈某也会是别人,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通知右相大人,您说是不是?”
连海深听见了沈涛的话,说:“观壁!沈将军说得是,时辰也不早了,你该去等相爷下朝了!”
沈涛是皇家禁卫,代表是中宫的意思,观壁纵使能保住她一时,难免给人落下右相忤逆中宫的名头,再说了她完全想不到中宫为何要抓她,还不如先假意进宫。
相衍知道了一定会设法来救的。
“夫人!”观壁不同意,眼睛瞪着那仆妇的手像个铃铛:“爷将您的安危交给了属下,怎么能......”
“是啊,老三媳妇,这是不妥当。”相老太爷也不是很同意,对沈涛说:“不如老朽也递一道折子,陪老三媳妇进宫去瞧瞧圣人,正好也许久未见过天颜了。”
“相老大人。”沈涛终于没有了耐性,说:“皇后娘娘说了,只见右相夫人一人,您还在家等着吧。”
“来人!”禁卫低喝一声,推着连海深就出去了。
“夫人!”观壁忍不住追了上去,却被门口的观虚拦住,观虚说:“我跟去看看,你赶紧去通知主子!”
观壁恨恨地跺了跺脚:“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禁军刚走,后院就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管事,他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说:“老太爷!老太爷!大少夫人她......被人杀了啊!”
相老太爷还没从连海深被带走的震惊里回过神,又听说大孙媳妇出了事,胡子都要气得倒竖起来:“你说什么!”
小洛氏一身是伤,趴在春熙院主屋里,屋里还敞着她的嫁妆箱子,而现在,这些箱子同她们的主人一起静静躺在那儿,仿佛没有了气息。
“贼子!贼子!”相老太爷气坏了:“光天化日之下,三品大员家里竟然有杀人贼子闯进来!”
观壁早早出门了,观虚却察觉不对连忙跟了进来,一见小洛氏身上的伤痕他紧走几步蹲下,探了探鼻息,一丝气儿都没了。
“佩生刚走,他媳妇又......”老太爷伤心坏了,好一阵捶胸顿足。
观虚捏着小洛氏的鼻子,另一手握拳轻轻击打了一下她的后背,毫无动静,接着又同样的动作打了两下,相老太爷惊疑不定地说:“观虚,你做什么?”
“咳咳,呕——”小洛氏忽然有了气息,猛地吐出一口黄水,在观虚的又一击下又吐出一口,这次随之而出的还有一只正在蠕动的东西!
小洛氏喘着粗气,一看是平时最不对付的扶风楼护卫,竟也没说什么,压低声音说:“别、别张扬出去,就说我死了!”
第69章 妥协
大梁朝是他李家的天下,明德帝又执掌公器多年, 为帝王者, 身处那个位置,不论你愿不愿意,防患于未然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即使只是‘可能’, 也要将这些‘可能’和‘莫须有’掐死在它们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 这《帝王策》的最后一条, 也是起码的保命手段。
所以相衍跪在中宫的时候,即使心中焦急,面上还是一副的冷淡样子,仿佛被莫名抓走的人不是他的结发妻子一样。
皇后梳洗完,换了一身常服才接见了他,抚摸着鬓边微白的发,说:“是有这么回事,本宫奉圣人之命, 请相夫人进宫坐坐。”
“不想底下人没有说清楚, 让右相大人焦急了。”
相衍说:“臣倒是不焦急,只是家兄新丧, 臣又时常兢业侍奉圣人身边,家中老小还仰仗臣妻,她实在无法在宫中多住,恳请娘娘体恤。”
相衍这话很清楚明白了,直接抬出他内阁大臣身份, 来告诉皇后,我兢兢业业为大梁朝做事,难道就换来你这样对我妻子的?
皇后听懂了,她的手交握在膝盖上,说:“唉,实话和右相大人说罢,实在是陛下近日频频受危月燕冲撞......仙师也说了......还望大人体谅就是了,为了大人的清白,这些日子你与相夫人就先住在宫里吧!”
相衍就知道是因为危月燕的事!
自古帝者多疑,这次的事又是涉及皇帝龙体的大事,明德帝就算表面上不信,暗地里也将无名子的话信了七八成,恐怕李长赢现在也被拘禁起来了!
只待这荒唐的理由将大公主或者右丞相杀一个为止!
不行,宫中对付犯人阴私的手段多的很,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若是......相衍根本不能想象若是出事要怎么办?
“还请皇后娘娘......”相衍斟酌了一下言辞,妥协地说:“将太子殿下请过来。”
虽说明德帝肯定对他和大公主起了芥蒂,但带走连海深的却是中宫,皇后这个意思很是明显了——她能保你家眷,就看右丞相够不够聪明了。
皇后闻言,眼神盯在相衍的身上,啧啧道:“本宫久病深宫,这些年已经甚少与内阁接触,刚好错过了与您结识的机会,若是早些年本宫和太子身边有您这样的玲珑心肝的能臣,也不至于避祸多年。”
相衍做了妥协,皇后却没有请太子过来的意思,他看着皇后明黄的衣摆半天,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印章,上头雕着赑屃图样,是右丞相象征印章:“还望娘娘替臣交给圣人。”
原本以为皇后要的不过是右丞相站在太子这边,没想到皇后心思缜密多了,她为了以防万一,直接暗示相衍交出手中的权力,而他也就这么轻轻松松将印章交了出来。
“本宫实在羡慕相夫人,右相大人可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雅客。”皇后见他懂了,大房地用了块明黄帕子将那枚印章收了起来,相衍最后瞥了一眼那方碧玉印章,直接撩袍跪下:“臣告退。”
皇后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大方地摆手:“相夫人在宫中,叫浮萍领大人去接就是。”
中宫很大,浮萍一路领着相衍走过一座座宫殿,眼见路途愈来愈偏僻,相衍心中疑窦,干脆站住了脚:“浮萍姑姑是不是带错了路,去冷宫做什么?”
“相夫人就在冷宫啊,相大人莫要质疑,随奴婢来就是。”浮萍答着,缓缓回过身,手中赫然是一把寒光毕现的短刃匕首!
相衍后退一步,桃花般地面容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呵?”
明德帝纵使想收起他这把弓,也不至于要他的命,至于皇后,那与明德帝是同心同德的,不会当面放过他背后又捅一刀。
只是浮萍作为皇后宫里的婢女,什么时候被人收买了都不知道。
皇后这个中宫做得看来也不是很成功啊。
浮萍已经凶相毕露,她猛地刺向相衍:“大人莫要怪罪奴婢!”
相衍武学并不精通,可是浮萍看起来也只是三脚猫功夫,她疯了一样刺向相衍,白花花的匕刃几次就要捅进相衍的身子!
就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李长赢忽然带人赶到:“住手!”
浮萍一见更加凶狠,猛地往前些刺出去!
“刺啦——”是利刃划破衣裳的声音!
相衍用力攥住浮萍的手,将她腕上的穴道一捏!
“啊!”浮萍吃痛,匕首“当啷!”一下掉在地上,上头赫然是鲜红的血迹!
“您受伤了?”李长赢赶紧让人制服了浮萍,走上来两步急切地问:“我刚才在宫里收到消息,说您称病请辞......相大人,您......”
相衍皱着眉,用力捂住腰侧的伤口,说:“臣妻还在皇后宫中,还请大公主派人去接,天快黑了,她一个人会怕黑......唔!”
“什么?”李长赢也十分惊讶,连忙叫几个禁卫将相衍架住,一行人急匆匆朝着皇后宫中去。
*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听来,仿佛天籁一样,连海深微微动了两下,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好像是一帮人急匆匆走过来了。
被皇后带进宫里之后,就被关进了这处密室,密室里除了她应该还有别人,空气里散发着奇怪的臭味,她被反绑着双手,又将眼睛蒙住关在这儿,仿佛一只垂死的什么猎物。
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都被她一一否决掉了,直觉告诉她,这里面阴谋的始作俑者应该不止皇后一方。
外面的人却疯了似的寻找她,相衍腰侧的伤口还未止血,却执拗地不想走,他跟着搜查的禁卫一间房一间房搜过去,却毫无所获!
中宫的人分明说人带回来以后就关在这个殿!
“人呢?”相衍冷冷地问道。
为首的嬷嬷浑身抖地像筛糠一样,她说:“右相大人......夫人确实是被关在这儿啊......”
“那人呢!”相衍只觉得心里的怒火像得了东风一样,一下蹿得老高,烧得他理智全无!
“唰!”禁卫手中的长刀被他一下抽出来,架在那嬷嬷肩上:“别让本相再问一遍,人呢?”
“您就是杀了老奴,老奴也不知道啊!......啊!相大人饶命啊!”老嬷嬷一下瘫软在地。
“大人手下留人!”李长赢吓坏了,要是在中宫禁地杀人,相衍就别想竖着走出宫门了!
“我或许知道相夫人关在哪了,您别冲动!”
连海深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动静,挪着想要接近那声音,却听到黑暗里传来一点锁链“哗啦”的声音!
捆着她的是布绳,哪里来锁链的声音!
她吓坏了,颤声道:“谁?是谁?”
黑暗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好像是个女人的,可是极轻极轻,好像这声音的主人本来就虚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