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又是一道开门响起,有万也出现在街上,他面上一副焦急的模样,似乎在寻找什么。林菀猜他多半是醒来没见着有幸,担心他有个好歹,回去后自己得挨罚。
有万在街上站了片刻,抽剑在袖上划了一下,一条银色的丝线从袖上伸出,先是在空中顿了顿,旋即朝一处猛地延伸出去。
那处正是刚刚有幸走的那条街。
林菀看到这幕眉头挑了一下,逍遥门较其他门派不太一样,每位长老都有自己的不外传之术,弟子们平日除了晨修,大多时间都不是一起修习,所以见到有万使这招,林菀更多的是好奇。
看那银线的样子,应该是某种寻人的小法术。
林菀看着有万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侧头问傅予安:“你觉得他们如何?”
傅予安收回视线,语气毫无变化:“可疑。”
林菀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林菀很好奇他是从何处看出来的,问道:“怎么说?”
其实从金州回去后,她就一直有在暗处观察当初知晓他们去紫云镇历练的几名弟子,企图通过蛛丝马迹来寻到黑衣人,可惜那几名弟子反应和平日无甚区别,她又不敢贸然试探,担心打草惊蛇。
后来有一次她白日茶喝得太多,夜里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发现当初在紫云镇时,的确有一件很可疑的事,但当时大家忙着商量处理林子里的邪物,没几个人注意到这事。
——有幸的右手臂也受伤。
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被店小二给划伤的。
林菀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这实在是太巧了,她从来都不信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过去那么多年里,现实也确实那么直白地告诉了她。
比如父母经常不回家,经常有她不认识的人打电话给他们,她问过后得到的答复,只是他们碰巧最近工作比较忙,恰巧有个好友联系得比较勤。
后来有一次,她清晰地听到父亲电话那头有个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地叫着“爸爸”,父亲看到站在墙角的她后,不慌不忙地挂了电话,告诉她最近有个朋友离婚了,还反问她巧不巧,那个孩子见谁都不说话,偏偏见了他就叫爸爸,他就认了那个孩子做干女儿。
再后来没多久,她就成了那个被抛弃的人,父亲搬出了他们的家,那个干女儿变成了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母亲则搬去了总是给她打电话的那个男人家里,一年后生下了属于他们爱情的结晶。只有她还留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父母告诉她从今往后自己一个人生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去打扰他们的新生活,做好一个丢弃品该做的事。
父亲还是她的父亲,母亲也还是她的母亲,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不一样了,往后就连骗也没有理由骗了。
所以她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凑巧。
那个店小二来来回回好几趟,早不崴脚,晚不崴脚,偏偏等有幸落座后才崴脚,又那么巧地划伤了右手臂,连位置都和傅予安当时刺伤黑衣人的位置差不多。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好像是精心安排的一样,那个掉落在地上,导致店小二摔倒的筷筒,那块明明不算大,划伤后却流了很多血的碎瓷片,这些都太可疑了。
然而最可疑的一点还是——有幸全程一直呆在客栈内,从未外出过。
究竟是真的从未外出过,还是在他们没看见的时候化身为另一个人出去过。
林菀原本是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的,可那段时间江舟一直在外,傅予安也整日见不着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又得自己消化原身这身修为,还得抽空带泽芝历练,时间一久她就给忘了,直到刚刚听了傅予安的话,她才想起这件事来。
难道……有幸就是黑衣人?!
“有万很可疑。”傅予安道。
林菀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谁?”
“有万。”傅予安道,“他在紫云镇时很可疑。”
说完,不等林菀反应过来,他又反问林菀:“师姐是怀疑有幸吧?回去后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你在暗处盯他,可师姐不觉得有幸做的一切都太明显了吗?他更像是一个拿来迷惑我们的幌子。”
林菀皱起眉头,转眸看向傅予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傅予安按在椅子后面的手往前移,搭在了林菀肩上,搂着她的肩带向自己,贴在她耳边道:“黑衣人前脚刚在树林里受了伤,有万后脚就急匆匆地出了客栈,又刚好遇上了回客栈的我们。”
“这有什么问题吗?”林菀问道。
傅予安低声笑了下:“师姐别心急啊。”
林菀觉得自己耳朵烫得吓人,总觉得傅予安嘴里咬了一根羽毛,前端伸进了自己的耳朵里,每次他一说话,羽毛就会随着他嘴唇的动作在里面动起来,带来一阵又麻又痒的感觉。
她往后挪了挪,却被傅予安紧紧搂住,凑得更近说:“隔墙有耳。”
林菀缩了一下脖子,忍着痒意道:“继续说。”
傅予安又笑了一声,为自己那点小心思瞒过了师姐。客栈内如今这么安静,住着的又都是修真之人,他们连有幸、有万的开门声都能听见,其他弟子自然也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离得再近也都一样。但他又做了点小手脚,让周围的人听不见这间屋子里的声音。
他只不过是想离师姐近一些罢了。
“师姐和师妹去林子时,我看了下刚好午时六刻【注】,我们在客栈门口碰上有万时,客栈内的漏刻【注】上是未时五刻。”傅予安见林菀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睛眯了眯,没再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我们回房商讨对策到酉时下楼吃饭,之后就是有幸划伤手臂,有万刚好取药回来。”
他顿了一下,又道:“紫云镇人不多,当时早场也已结束,镇内正是最清闲的时候。有万未时五刻就去寻了郎中,却到酉时才取完药回来,师姐不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吗?”
“紫云镇的郎中何时比都城的郎中还要忙了,从看病到取药竟要一个多时辰?”傅予安道,“我记得头一次寻郎中来看,江舟两刻钟左右就取完药回来了。”
林菀眉头紧锁,当时有万确实行色匆匆,但他们都以为是他担心有幸,毕竟他们两人平日里感情确实不错,有万就差把有幸拴身上了。
“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去寻郎中,是在躲我们?”
傅予安摇头:“他去了,而且还是去寻的头一次那个郎中,包药的纸上有个小小的‘月’字,但有万身上有股很重的药味,他只是去取药,不像郎中抓了一天的药,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药味?”
“他在怕。”傅予安闭上眼,搭在窗台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在客栈门口碰到我们时,他手上的伤因为草草处理,正在往外流血,他很着急,他怕再过一会儿血腥味就会被我们闻到。他可以不去寻郎中的,有幸有一次开的药并没有吃完,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去处理伤口的理由。”
林菀盯着傅予安,窗外太阳一点点升起,傅予安整个人逆着光,闭着眼推测的样子就像原作中后期那个声名远播,修为无人能敌的第一人。
“他很快就取完了药,但他一直躲在暗处,他笃定有幸会下楼吃饭,也许是他走之前告诉有幸一定得吃饭。”傅予安睁开眼看林菀,“店小二来回那么多趟,却偏偏在要上菜时摔倒了,我们当时坐在角落,周围几桌都没有人,筷筒为什么会倒?”
“他故意的,他当时肯定就在大厅,可能是躲在楼梯下那个死角,也可能是左侧那个柱子后面。他趁我们在聊天打倒了筷筒,又在有幸帮忙捡瓷片时用真气击中店小二,导致他‘失手’划伤了有幸,所以才会流那么多血。”
“他为什么这么做?”林菀问完就接着道,“他需要一个靶子,这样回头就算我们反应过来,会怀疑的人也是有幸,不是他。”
林菀和傅予安对视,笑道:“比如我就中招了。”
傅予安低声道:“我当时就应该发现这些的,可我当时却……”
却在嫉妒他们。
嫉妒师姐对他们关爱有加,还愿意帮忙顶罪。
“我却回去后才反应过来。”傅予安很快就整理好自己,“害得师姐身陷绞杀阵中。”
林菀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当时太大意了。”
“所以你觉得有万就是黑衣人?”林菀问道。
“他既是,又不是。”傅予安沉思片刻,“我觉得黑衣人不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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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刻——一刻15分钟。
漏刻——一种计时器。漏是指带孔的壶,刻是指附有刻度的浮箭。
第58章 美梦
林菀一怔,好半天才道:“不只一个?”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一直下意识认为黑衣人只有一个, 可经傅予安这么一提, 再回想那天的事,其中确实有很多无法说通的地方。
比如夜晚与她在林中交锋的黑衣人, 即使身陷绞杀阵中也能安然脱身,那么白天的黑衣人又为什么会被傅予安刺中?
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傅予安“嗯”了一声:“绞杀阵虽然凶猛,但却和设阵人的修为大有关系,并不是每个绞杀阵都坚不可摧。那晚黑衣人设下的绞杀阵, 我……只是破开了一道口子, 可想黑衣人的修为并不低。”
“白日那个黑衣人则稍差一些。”他顿了一下,“当然, 这也有可能是他的伪装, 用来迷惑我们的手段, 就像有幸那样。”
傅予安抬眸望了眼窗外,又道:“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有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黑衣人。他明知道我们这么多人, 却还敢引江舟前来, 要么是他修为极高, 我们联手也敌不过, 要么是他不怕死,或者说就算他死了也还是会有人来对付我们。”
林菀蹙眉道:“难道那夜在林子中有两个黑衣人?”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摇头道, “不对,不对,那夜林中不可能有两个黑衣人,而且也不可能是有万。”
“黑衣人出现的时间和绞杀阵被毁的时间太接近了,有万一个人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完成。其他三面邪物没我们那面多,他们速度会比我们快,当时他们肯定就在绞杀阵附近,有万不敢有小动作,因为他知道那样会被江舟发现,一旦被发现他之前做的那些就白费了,我们第一个就会怀疑他。”
林菀喃喃道:“那他又为什么满身是伤,以他的修为不至于连一群低修为邪物都应付不过来。”
傅予安在一旁提醒道:“也许他是在遮白日的伤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林菀猛地一拍手,“所以那夜林中的黑衣人另有其人。”
“有万不知道同伙也在林中。我们暂且认为他们是同伙。”林菀语速很快,“他白日刺杀我失手,夜里定不敢再有动作,他是真的在兢兢业业地除邪,只是另外一个黑衣人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了林中,而且和有万不同,他不光只是想杀我,他是想杀死我们全部人。”
傅予安点头:“我正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师弟之前怎么不说?”林菀问道。
从紫云镇回去后,中间明明有两个月的时间,傅予安却从未提过这件事,生辰那日大家谈论黑衣人时,他也只是说了那么一两句,现在看来他当时应该就已经怀疑有万了。
傅予安看了眼街上,天色已亮,白雾迅速在城内散开,他拉上窗户防止白雾进入屋中,做完这一切他才道:“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并不能代表什么。”
林菀道:“但你知道这极有可能。”
傅予安没有否定,他道:“所以我打算先探一探他,如果真如我所想再和你们说也不迟。”
他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林菀的发,“只是没想到师姐会突然问我。”
林菀睨了他一眼,故意道:“那你现在又为何要告诉我。”
傅予安倾身过去,贴在林菀耳边说:“我人都是师姐的了,你就是要这条命我也不会犹豫,更别说这么桩小事了,你既开口问,我自然要说实话。”
林菀推开他:“谁要你的命了。”
傅予安握着她的手按心口,低声道:“我的命早就被师姐握在手中了,师姐再不愿也得委屈委屈收着了。”
林菀动了动手,发现抽不出来,索性就这么按在他胸膛上,问道:“你探了?”
傅予安道:“还没。”
“那,做不做。”林菀挑眉道,“就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