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才突破了商贾百姓们的热情封锁,走到街口,就又被一群书生拦住了。
那些书生们各个手里捧着一本手抄书籍,死活拦着送嫁妆的队伍不让走。
黛玉挤到前面一听。却听领头一个三十岁上下方脸阔口有点莽气的书生中气十足地道:“俺们是山东府的举子。听闻雅舍主人大婚,今日特来添妆。这些都是我等在山东府雅舍别馆亲自手抄的孤本古籍,为表我等贫寒举子对雅舍主人馈书大恩之点滴回报。略微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管事务必收下。”
那管事早得了应妙阳嘱托,嫁妆抬数万万不得超过二百之数。适才那些吃喝嚼用之物零零碎碎,全都收下,转头送去善堂或者折算成银,都还好说,总多不过一抬之数。
可是这些书本,又贵又重,极占地方。若是任由这些人添妆,莫说二百,怕是三百抬都包不住。
管事自然婉拒。
没想到那书生却是个认死理的,无论如何也不让步,非要管事收下。
两拨人挤在路口,再加上看热闹的闲人和跟着要添妆的商贾、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偏偏喜乐在奏,锣鼓还响,把个长宁街变成了长乐街。
黛玉听了半天,又打眼一瞄书生们捧着的书本,看书名果然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书。且字体颜柳兼备,既工整又有风骨,端的是可以做传世之作的。
黛玉登时笑弯了眼,刚准备上前寻了管事,让他收下,忽然感觉腰间被人摸了一把。
“谁?”黛玉唬了一跳,反手一掌拍上去。
却不成想,那人似乎也很了解她。另一只手早在半道上等着她了,一把握住她自投罗网的柔荑,还恶心地用拇指在她虎口捻了捻。
黛玉周身寒毛一根根都炸了起来,“穆——”
“白”字还没出口,已经被人连帷帽一起捂住了嘴。
黛玉三魂七魄都快吓跑了一半,耳边却突然听见那浪荡子说话。
“嘘嘘嘘,是我是我。别怕别怕!跟你开个玩笑!”永玙慌忙低头俯身,冲着黛玉耳朵说道。
熟悉的语声伴着呼吸吐纳的热气直逼而来。
黛玉陡然放开心防。乍变之后突然心安,如同被佯攻所欺的兵马,忽地再被突袭,黛玉直接被那股热意趁机撞进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转瞬间,永玙攻城略地,黛玉溃不成军。
恼羞成怒的黛玉借着帷帽遮面,永玙一时间看不清她的表情,狠狠一脚踩在了永玙的脚背上。
“嘶——”永玙长嘶一声,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准新郎真王爷被自个儿的准新娘真王妃狠狠给了个下马威。
“叫你吓我!我,也是开个玩笑。”黛玉咬着嘴唇,总算解了恨,痴痴地笑了。
永玙听见她忍笑的声音,几日不见,隔了好多秋的相思之情终于稍微得解。厚着脸皮再挨过去,肩膀抵着她的肩膀,软语央求道:“好妹妹,几日不见,你可想我不成?”
面上潮红才将将褪去的黛玉,猛地听见永玙的话,此情此景,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到的却是她的嫁妆单子上两样格外特殊的物件。
昨夜,夜深人静之时,应妙阳偷偷来到她房中,手中拿着两样东西,悄悄说与她听的,关于白手帕和春、宫、图、册的故事……
“所谓洞房花烛、鱼水之欢者……”应妙阳的声音突如其来在黛玉脑中响起。
“不,不能想!”黛玉在心中哀嚎,忍不住狂甩脑袋,想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
可是绮念绝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它一旦生出,就像是魔障,一念生百魔起,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哪是甩一甩就能甩出去的?
一股奇怪、陌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是又让她觉得恐慌的燥意不知从何处而起,却刹那间就控制住了黛玉的全副心神和四肢百骸。
她忽然浑身滚烫,手软脚软,再也站立不住了。
幸好永玙就在一旁,见黛玉好么生地忽然整个人发起烫来,且莫名其妙拼命摇头晃脑,甚至开始喃喃自语。永玙敏锐地察觉出黛玉有些不对劲,刚要伸手去扶她,她却自个儿歪倒进了他的怀里。
永玙喜不自胜,以为是黛玉羞于启齿,却用行动表明思念之情,情潮起伏,再难自禁。永玙低头,一手环住黛玉纤腰,一手抬起微微撩开黛玉的面纱,一眼看见那仍未褪尽的潮红。
心猿意马,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正当天雷勾动地火,堪堪要一发不可收拾时候,一道熟悉的语声传来,一语惊醒梦中人,彻底分开了两人。
却是现下才赶到的林如海。
林如海果然是个“色厉内荏”、嘴硬心软的主儿,在应妙阳那里没讨到好,小小惩戒了她一下之后,还是不放心黛玉独自跑来凑热闹,转头便追了出来。
见这边人群最拥挤,林如海也是一头扎进来,略听了听,先向众书生团团拱了拱手,才道:“小女不才,何德何能却得诸位才子慷慨添妆,林某在此先谢过诸位。”
闹哄哄的人群没想到堂堂吏部侍郎、探花大人竟然亲自出面,还这般礼贤下士、谦虚有礼。
且,探花郎端的好相貌啊!路过看戏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致被一袭常服,儒雅风流的林如海勾住了目光。
就连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书生们乍见这等清俊人物也是看花了眼,不由自主就想听从他的安排。
林如海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刚要接着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像极了永玙的男子揽着一个戴帷帽的少女一溜烟不见了。
林如海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难道是他眼花了?
按理说不会啊,明日大婚,永玙这会儿不在王府里待着,跑林府干嘛?
只是,那个女子看身形,怎么有点像玉儿?
林如海还在琢磨,那边方脸书生却发话道:“既然侍郎大人如此说,我们便不打扰了。只是这些书籍——”
“自然却之不恭。诸位之礼实乃明珠,若单单只做小女嫁妆,实在是令明珠蒙尘,暴殄天物。诸位之礼应当奉在雅舍大堂,供万千士子膜拜、学习,以流芳百世。雅舍大门常开,欢迎诸位常住。”林如海一段话既拍了这群山东举子的马屁,无形中又抬高了雅舍的身家,一举数得,皆大欢喜。
果然,林如海话声方落,士子们便笑眯眯让出一条道儿,由着小厮抬嫁妆过去不说,还跟着抛洒红纸、喜钱,以示共襄盛举之意。
等到林如海再度得空去寻那疑似永玙和黛玉之人时,那两人早各自如飞般逃回了家。
临分别时,永玙还特特回身,往黛玉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巴巴嘱咐她回房再看。
黛玉听命行事,小跑回了房间,当着雪雁和紫鹃的面儿,砰地关紧房门,偷偷展开手心一看,却原来是一锭银元宝。
黛玉不解其意,将元宝翻来覆去查看。这才发现,那元宝底下闲闲镌刻了一枝修竹。
是爹爹给我制的打赏银子,何时到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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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武侠作者每天都在魔改剧情》,又名《原作的棺材板儿压不住了》
一句话简介:“搅基”李寻欢,性转陆小凤,武侠世界万年老二集体翻身,天雷滚滚苏断你腿!
第118章 西方灵河
初六日, 红鸾星动, 诸事皆宜, 尤宜嫁娶。
三更时分, 才将微阖双目的黛玉便被人叫起。由宫里来的老嬷嬷们亲自服侍她洗漱更衣,再穿那重重叠叠、花样繁复的吉服。
黛玉兀自还不清醒, 只是任凭旁人摆弄,将吉服穿妥, 原地转了一圈。便似柳枝款摆, 如风过平湖,聘婷袅娜、依依有声。
落在屋中众人眼里,彩绣辉煌的神妃仙子凤姐自愧弗如,风流蕴藉、兼具二美的仙子可卿亦觉相形见绌。更别提,各有不足的四春姑娘等人了。
众人看黛玉看花了眼, 黛玉看众人也亦如是。
燕瘦环肥之中的黛玉恍恍然只觉得闺房内花围翠绕, 香气氤氲, 飘渺直似旧时仙境。
两边都在赏心悦目之时,还是主礼之人心志最坚, 牵了黛玉在镜前坐下。
贾敏已逝, 便是应妙阳亲自上前,为黛玉开脸、梳头。
“一梳梳到头, 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 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应妙阳手持木梳,每梳一下,便唱一句。
闺房内,贾母坐在椅上,见着眼前之景,不由得想起当初贾敏出嫁时情形。往事历历,犹在目在。但时光荏苒,逝不可追,贾母情不自禁拿手帕去揩眼角。
邢夫人、凤姐和秦可卿在旁,急忙低声安慰。倒是王夫人木愣愣的,不言不动。
旁的如孙氏、封氏、英莲、四春、湘云、钮云、霍琼、夔波云、岁时三友等一众姐妹,全围在黛玉身侧,动情地跟着应妙阳语声合十祝祷。
起初语声还算平稳的应妙阳,唱到最末一句时,却也抑制不住地带上了颤音。
就连黛玉,早就下定决心,轻易不再流泪。然而望着镜中自己娇花一般的面容,前世孤寒独立、衰林枯草,凄风苦雨中度日种种,全如镜花水月,纷繁在眼前流转。
再听着应妙阳语声,黛玉亦是忍不住泪盈双睫。
“新嫁娘可不兴哭!”贾母好不容易止住泪意,见黛玉也被招哭了,忙凑上前来,拉住她的手,轻轻安抚道。
凤姐也跟上前,掏出手帕,轻轻拭去黛玉眼角的泪珠,小心嘱咐道:“仔细哭花了妆,成了小花脸,王爷掀开盖头一看,啧啧。”说着,挤眉弄眼,作出怪模样来。
众人闻言,都忍俊不禁,一齐笑看黛玉。
倒把个羞涩的新嫁娘逗得也“噗嗤”笑出了声来。
就连应妙阳因为有孕愈发大起大伏的心绪也被凤姐这插科打诨治愈了。
罥烟眉淡烟梳就远山青,含情目欲语还休多情顾盼,大红花钿在眉间婉转盛放,映着两颊桃花艳丽的粉晕,清雅与风流并存,端丽并惊艳齐飞,端的是无限美丽的新嫁娘啊!应妙阳看着镜中黛玉如花的面庞,忍不住感叹。
眼看时候已不早,应妙阳勉强按捺下不舍,松松挽起黛玉脑后最后一缕青丝,盘到头顶发髻之上,双手捧过御赐凤冠,为她戴上。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外间来人已在催促。
应妙阳万般不舍地给黛玉盖上了红盖头。
红盖头缓缓落下,遮住了镜中人、眼前花,却遮不住黛玉眼眸中耀如星辰的辉采。
新娘子出门,脚不能沾地,必须由兄弟一类人背出去。黛玉没有亲哥哥,便是表哥来背她上轿。
这份殊荣,宝玉据理力争了许久,可惜他还一无所成,之前又闹出过许多荒唐事。贾母怕永玙心有芥蒂,于他们夫妻感情有碍,狠心阻止了宝玉。最后还是由贾琏来背黛玉。
喜乐连吹,意在催促黛玉起身。
贾琏上前,躬身背起黛玉,伴着喜乐,一步步走向停在外间的花轿。
外间,看热闹凑趣的京城百姓们经过昨日林府送嫁不止十里红妆的震撼之后,原以为今日贤亲王府迎亲,再是奢靡,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贫穷还是限制了他们的想象。
贤亲王府送的聘礼也不过一百九十九抬之数。
但是,田庄地契、银楼酒楼、商铺宅院都是寻常,万顷良田百亩庄院不在话下,封地守郡聊表心意。
金银珠宝、珊瑚玛瑙全是俗物,古玩字画瓷器洋物亦属点缀,通海之权、盐铁重关仍算囊中羞涩。
最后干脆有人编了一套唱词,来形容黛玉和永玙大婚之盛况。
有人说,红木花梨与紫檀不见踪影。被人笑,有眼无珠不识数。何故?可看见那抬箱笼的扁担了吗?
红木花梨与紫檀。
更有那金做的箱笼,银打的底,宝石嵌的衣裳,玉做的盆……
什么白玉为床金作马?什么龙王请来金陵王?统统比不上一对璧人世无双。
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单说永玙金冠玉带,一身大红吉服,胸前绣着五色祥云、四爪金蟒,骑着吕奉先的嘶风赤兔马,挂红绸坐红鞍,面如傅粉、唇如抹朱,气昂昂、志满满端坐在花轿旁边。
围观的文武官员并普通百姓,看见永玙这等形容、气魄,刚才被珠光宝气耀花了眼,现下又被神仙姿容勾去了魂。
文竹骑马跟在后面,看见永玙一派君子风度,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想起昨晚所见所闻,忍不住暗暗发笑。
堂堂逍遥王想起要成亲,竟然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说,还三更半夜爬起来,点灯熬油研究宫廷礼数并那本唐寅秘作大内图册。
思及此,文竹的脸也不由自主微微红了。
贾琏背着黛玉出现在大门口,人群还没看见,高高坐在马背之上的永玙头一个望见。
微风过处,轻轻掀起黛玉盖头一角。
粉颈一晃而过。
不知怎地,永玙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姑苏时,杨毅大婚那日的情形。
也是这样漫天的红绸里,他不请自来,硬是混进迎亲队伍里。还悄悄顺着孙氏家院墙溜达,妄图瞎猫撞上死耗子,碰见送嫁的黛玉。
谁曾想,还真让他碰上了。
那日,黛玉也是一身红衣。鲜红衣裳映着她欺霜赛雪的面庞,罥烟眉微蹙,菱唇轻抿,胜却神妃仙子,敢叫洛神羞色。
墙里墙外,红衣吉服,喜乐自来,天地可鉴。
他当时便看痴了,讷讷不能言。
墙头马上遥相顾。
那时候,黛玉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你先从墙头下来再说。”
像哄孩子一般。
是啊,那时候她就在哄着他了!遇见他这样一个浪荡子,却没立时告诉父亲林如海将他赶走。
永玙想着,眼睛忽然弯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永玙在心中默数,眼看黛玉一步步靠近他,再也做不到宫里老嬷嬷们嘱托的喜怒不形于色,眼底笑意和着他的心跳一起加深、加重,加深、加重,几乎就要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