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系林妹妹[红楼]——芳年
时间:2019-08-31 08:29:33

  黛玉听见身后异响,这才感觉到手腕被人抓住,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惜春一脚绊在门槛内,大半个身子都被她带出了门外,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
  黛玉忙回身,扶住惜春,语带歉然地道:“对不住四妹妹,我正在想心事,一时没听见你说话,竟差点害你摔倒。可伤着哪里没有?”说着,忙矮身查看惜春小腿。
  惜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过被绊了一下。可是林姐姐,你是突然想着了什么事,竟这般急迫?”
  黛玉经惜春一吓,一问,又兜头经楼外秋风一吹,也冷静了些,挠了挠头道:“其实说来也无甚大事。只是,你可觉得这潇湘妃子作诗意趣,是否与我有七八分相似?”
  惜春却压根没仔细读那两首诗,自然答不上来。
  恰好探春并霍琼等人此时也跟了过来,听见黛玉说话,探春先道:“二姐姐不提,原我还不觉得。如今一想,怪道我一见那左边一首诗,便觉熟悉呢!想来其人之洒脱随性,果真和二姐姐有七八分相似。”
  “那若是这般说,这潇湘妃子定不会是杜寒清了!”霍琼忽然道。
  黛玉急问道:“这却是为何?”
  霍琼一摆手道:“你与那杜姑娘不熟,我却是常与她打交道的。若说学识文采,她确实有点斤两。可是,性情上,她却与你截然不同。你是真名士,她却假清高。若这潇湘妃子写的诗,与你有七八分相似,那便绝不会是她写的。我就说,我定不会喜欢杜寒清的诗!”
  霍琼也似解了心中苦恼,一挥手,迈步就往回走。
  黛玉却还愣在当场。若当真不是杜寒清,那这潇湘妃子,又是何人呢?
  黛玉回身嘱咐魁星楼管事道:“将今日之事告诉甄姑娘一声,且吩咐下去,各处人手,切切留意,无论何人但凡再见着这位潇湘妃子,一定要速速通报我知,并恭恭敬敬把她人留下来。”
  众管事应诺,眨眼间,便将寻找潇湘妃子的消息传播开去。
  雅舍二门外,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缓缓启动。
  车内有两人低语。
  一人道:“姑娘,您好不容易进到这雅舍大门,既然夺了会魁,如何不待揭榜之后,见过众人再走呢?”
  另一人却道:“你不懂。比起雅舍里的那些高门贵女,我之身份还嫌太低了些。便是今日夺了会魁,也不过尔尔。可是,如今我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扬名,头一件便得有耐心。所谓欲扬先抑,先得把噱头做足了。至于后效,且看明日京里各处是否有人寻觅潇湘妃子便知。”
 
 
第72章 话结交
  天高云淡, 大雁南归, 秋风来得快, 卷着地上落叶, 不过一夜工夫,满京城竟都有了些萧索景象。
  黛玉裹着披风, 只露出一张小脸,独自从皇宫内走出。林府马车却早已在宫门迎候。接到黛玉后, 雪雁将黛玉扶上车, 二人在车内坐下。
  车夫轻轻一扬马鞭,鞭梢击空,发出两声脆响。却不等鞭子落到实处,骏马就得了信,得得迈动马蹄, 向家中走去。
  “姑娘, 您面色怎地这般白?那小太监说您在看书、抄书, 研究什么对策,我还待不信, 莫不是真的?可惜郡主不能陪您前来, 我在外面等着真是干着急!”雪雁边给黛玉揉肩,边心疼问道。
  黛玉面上微带倦意, 向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倒真的是在看书、抄书。原也不是多大事情,只是起的太早了些,又看了这般久的书, 实在是有些乏了。”
  雪雁闻言,这才放心,灵机一动,笑嘻嘻道:“这般多才子,皇后娘娘不叫,却独独叫您来,定是因为皇后娘娘也知道您才情无双,更写得一笔好字。不过,想来更多的还是因为姑娘您把一个雅舍经营得那般好,一百个才子也比不上,便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您不知道,我听紫鹃说,如今不止秀才们常住咱们那里,便是士林清贵们不论议事、读书还是闲谈叙阔,都不去家中,也不寻酒楼,竟单单只去咱那里!我还听福叔说,就连一品居的生意都被咱抢了好些去。”
  雪雁性子本就活泼,平白为了黛玉担了大半日的心,这会儿见她平安无事,自然喜出望外,开了话头便止不住,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一副沾沾自喜、与有荣焉的模样,直将黛玉都逗笑了。
  “那照你这般说,合着咱们雅舍里倒还缺了一样东西,以至不够十全十美?”黛玉逗她顽道。
  雪雁却不明白,眨眨眼,问道:“我、我看着十分好,并不觉得缺呀!”
  “民以食为天,咱们既然抢了一品居的生意,何不丝竹与肉同修,干脆再在雅舍里开间大酒楼,好不好?”黛玉问道。
  雪雁拍手叫好道:“甚好!甚好!”
  “哈哈……”黛玉难得大笑出声,刮着雪雁鼻尖道,“世间像你这般通透的人可不多。虽然人人都要吃饭,缺一顿都不行,但是就有大把的人看不起厨子和厨房。不然何来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呢?咱要是当真在雅舍开了酒楼,信不信一品居的生意立时便好了?”
  雪雁却还不懂,歪头沉思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哦!姑娘,我懂了!饭在哪里吃都行,雅地却不能有俗烟!”
  “得了,你也开窍了,赶明让你和英莲姐姐一道儿去打理内舍如何?”黛玉随口道。
  雪雁却急了,摇头不叠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就只想陪在姑娘身边。莫非奴婢做了——”雪雁一急,又脱口又说出了“奴婢”。
  黛玉本是念这些年雪雁待在她身边,用心伺候,劳苦功高,如今自个儿手底下产业遍地开花,到处都需要人看顾,自然还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放心些。紫鹃便被她安排在孙氏身边帮忙,如今两个人撑起了大半边天,京城各处铺面的掌柜的,每月里来跟黛玉报账,对孙氏和紫鹃都是没口子直夸。
  紫鹃毕竟年纪大了,黛玉既然已和永玙定亲,成亲之日便不远矣。自然也要替她身边这些名为主仆,实为姐妹的贴心人寻个好归宿。黛玉最近便在帮紫鹃张罗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她去。
  而雪雁,虽比黛玉大些,却还一团孩气,莫说嫁人,她连想都不曾想过。黛玉旁敲侧击问她,被她驴唇不对马嘴一通乱答,闹得众人哭笑不得,于是便把这茬事搁下了。
  今日,黛玉见雪雁主动提起雅舍事宜,以为她见紫鹃得她重用,也想一展所长,便有此一提,却将雪雁吓住了。
  黛玉忙竖起一指堵在雪雁嘴边,假装生气地道:“如今又没外人,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你以奴婢自称,怎地就是改不了?你要还是这样,我原本想留着你的,也非得派人去外边办差不可!”
  雪雁吓得眼睛瞪得老大,也不用黛玉堵嘴了,自个儿用双手紧紧将嘴巴捂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满脸满身都在说明她从此记住了。
  黛玉见状,再绷不住脸,笑开去。
  雪雁这才放心,又歪到黛玉身边,主动将适才那茬儿揭过,追问起黛玉抄书的事情。
  原来今日一大早儿,天还没亮,便有一位小太监打着灯笼来到林府,传皇后娘娘口谕,让黛玉即刻入宫。彼时,林如海刚起身去上早朝。应妙阳不放心,要与黛玉同去。却赶上她月事来了,疼得下不来床。
  黛玉不忍应妙阳受此折腾,婉拒了她的好意,独自跟着小太监走了。
  路上,黛玉仔细问那太监,皇后娘娘究竟因何事这般急着宣她入宫?谁知道那个小太监却是个不济事的,绕来绕去,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黛玉之断断续续听见什么雅舍、旱灾并古书之类,心里略微有了点计较,在宫门外辞别雪雁,自个儿进了宫。
  哪知却不是去皇后娘娘宫中,反进了宫中禁地藏书阁。这藏书阁,原是存着历朝历代积存下来的书籍,皆是不曾篡改过的。更有无数宫廷秘闻,并许多市面上见不到的古籍。且藏书阁非有令牌并谕旨,不得擅入。凡是进出藏书阁者,皆有记录。便是史官,奉命编修史书甚至典籍者,也不能轻易入内。
  黛玉对这藏书阁,实是久仰大名,缘悭一面。今日乍得相会,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懵懵懂懂跟着内侍进了书阁,上到二楼,在一处屏风后坐下,书香扑面而来,黛玉方有实感,睁大了双眼,好奇地四下张望。
  原来这藏书阁建造方式与旁的书阁也无甚不同,只是成排的书架,高耸入云,如参天古树,看去十分惊人。且按太极八卦方位排序,经史子集各归其位。
  黛玉仔细看了,在心里将这布局默默复原一遍,忽然发现其中别有洞天,竟似有书上写着的奇门八卦阵法。若有什么人擅自入内,穿梭其间,不明途径,不得其法,再无人搭救的话,怕是根本不需大内侍卫出手,自个儿便要饿死了。
  这边厢,黛玉还在好奇张望,却有太监高声将她此来缘故说明。
  原来,平安州蝗灾得了抑制,灾情已大有好转,然而十地久空。佃农不敢承租,无力承租,又有天旱作祟,惑星频现,民间已现传言。恐有旁人作祟,特命她们前来查阅、摘抄古籍,从中寻得惑星频现原故,彻底解了平安州困局。
  黛玉却更疑惑了,若是惑星频现,该当请钦天监来人。若是旱灾防治,农田水利,该当朝堂议政,六部共赏。便真是要以史为鉴,寻个出处,也该是国子监并太学那帮夫子、学生的事情,如何叫了她一个外臣之女来呢?
  何况,黛玉独坐屏风之后,虽明知定还有旁人在此,却一个人也看不见,不觉越发没底。
  黛玉有心寻一个人问问。哪知那些伺候的小太监们只管搬来厚厚一摞古书,不等她开口询问,在她面前长桌上放下便走。
  黛玉嘴唇张了又张,到底不明所以,然而,既来之则安之,笔墨纸砚俱全,还有好多她从不曾看过的古籍,却也不虚此行。黛玉便不再多思,只认真翻阅起来。
  转眼滴漏过半,日已当空,黛玉面前书籍却只少了小小一个角。却不是她看得太慢,抄的太慢,实在是她才看完一些,便有小太监换上新的,如此这般,丝毫不见减少。
  不多时,有太监端上一个食盒,内有几盘小点心。黛玉看书入了迷,顾不上吃东西,被小声提醒了好几遭,才随手抓起点心,看也不看,狼吞虎咽吞吃了好几口,差点便被噎着,一把抄起旁边冷了的茶直接就灌了下去。
  什么饮茶规矩,仙子举止,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噗嗤!”三层楼上正当间一处小阁,黛玉之前误以为是藏书房的小屋内,有人忽然笑出声来。
  “这人真有趣!母后,儿臣便中意她!让她做我伴读如何?”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
  皇后娘娘闻言,低声应道:“这位可是你未来的侄媳妇儿,要是让永玙知道你让他心爱之人给你做伴读,仔细他可不依!”
  十五公主钮云却不依道:“儿臣就是中意她!且依儿臣观察,她看书也是一目十行,就连那些古籍,有些书便是我都没看过,她竟像是曾经读过,径直就放到了一边,当是真博览群书。何况就看那太监适才偷偷誊抄的她所做笔记,却不是闺阁见识。母后您既然许我来挑伴读,如何却又反悔?”
  钮云难得说这么多话,一时间舌头绊着了牙齿,磕磕碰碰,被咬的生疼。却又怕皇后娘娘当真不依她所请,不敢稍歇,忙又据理力争道:“若真依您所说,她区区一个女子,便能将偌大一个雅舍经营得井井有条,连那杜老头也要赞一声好!偏生性子还这般有趣,这等妙人,儿臣上哪里去找?”
  皇后娘娘却嘱意杜寒清,闻言,刚要开口,钮云却抢先道:“不似那杜寒清,见谁都端着架子。便是现下,也不过才看了几本书,一忽儿要茶,一忽儿嫌椅子太硬,哪里是真做学问样子?可见,她在百花宴上输给那林黛玉,绝不似她所言之十分冤枉!儿臣不要她,就要这位侄媳妇!”
  说来,这十五公主钮云也是个妙人,今年才八岁,却生下来就爱看书,整日里埋头书海,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唯独,书本片刻不能离。用功之勤,便是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也不能比!
  为此,小小年纪便熬坏了眼睛,顶着两块玻璃出门,引得其他皇子皇孙都明里暗里笑话。钮云便越发赌气不肯出门,渐渐养成了十分古怪的脾性。
  若说,黛玉前世所遇惜春生来是个性情冷淡的人,小小年纪,一心只想求佛问道,动不动就要做姑子去,宁愿青灯古佛,潦倒一生,那这十五公主也不遑多让。
  这可把她的生母,皇后娘娘愁坏了!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横竖她也能养活得了十五一辈子。只是十五这个性子,若是由着她这般长下去,怕是她从此再不出门,竟连话都不会说了。
  皇后娘娘正苦思无法的时候,恰赶上黛玉捣鼓出了一个雅舍,传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黛玉谦虚,就连应妙阳也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不曾将雅舍盛况,并有内舍,供女子读书相聚的事情告诉皇后娘娘。
  等到百花宴上,杜寒清惨败,从此闭门不出,竟连皇宫也不进了,正好给了旁人机会。别家太太、姑娘瞅着空子,没少往皇后娘娘身边凑。又赶上黛玉刚与永玙定亲,风头无两时刻,这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人,便添油加醋地将黛玉经营雅舍,如何如何有方,竟引得南来北往之人,三教九流之辈,凡是路过京城者,必入雅舍。就连南边的女眷,还驱车千里,远道而来的事情全说了。
  皇后娘娘大吃一惊,万没想到,黛玉那等清冷仙子,却也是个经商的好材料!虽然书不同货,到底也要好手腕,别匠心,方能有此等成就。不觉爱黛玉更深一层。
  且乍闻此事,皇后娘娘便想起了自个儿的十五公主钮云。
  钮云六岁前,偶尔还会出外见人,便是百花宴,也曾参加过一回儿。可是自打那年中秋宫宴,钮云忽然指着天上星辰,说什么尾星突至,书上云便是祸乱将至。实在出言不逊,当场被皇帝斥责之后,从此便再不出门。外间的人都不知道,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十五公主,就连应妙阳多年不曾见过纽云,也把她给忘了。
  皇后娘娘屡屡要她出门,她总以书里有千秋万世,山川九州,远胜外面巴掌大方寸天地。且以“世间既无我知己,入这尘世徒惘然”为借口,死活不愿见人。
  “若钮云知道外面还有这样一个去处,总该愿出一出门吧?”皇后娘娘暗想。
  哪知,当皇后娘娘满心欢喜跑到钮云宫中,将江林黛玉并雅舍的事情绘声绘色讲给她听之后,钮云却头也不抬,眼睛牢牢盯在书本之上,竟似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皇后娘娘刚要死心,却听见钮云幽幽回了一句道:“不过商人伎俩,母后休来骗我!”
  只要听进去了,肯说话便好!皇后娘娘暗喜。“究竟是真是假,你亲眼去见过便知,母后又怎会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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