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系林妹妹[红楼]——芳年
时间:2019-08-31 08:29:33

  岁时三友和三春客见状,一并上前,将钮云扶回了原处。
  台下众人至此方反应过来,一齐儿鼓起掌来。
  却也有人忍不住小声质疑道:“这曲子虽好,只不知是不是《广陵散》?”
  “是也,是也!老夫祖上多少代人苦苦寻觅久矣,终不可得。不成想,老夫竟有此耳福,此生竟得亲温,实在大幸也!大幸也!”李梁激动地站起身来,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高声叫嚷。
  便有暗卫抬头去望九皇子所在的地字一号窗口,请示是否需要将这小老儿也架出去。
  “一群莽夫!”九皇子气得跺了跺脚,挥手斥退那人。
  确实《广陵散》失传久矣,而钮云弹奏所依据的便是大内密藏的琴谱。
  其实,这琴谱原也是在民间某一世家手里。后来,那户世家破败了,家财散尽。《广陵散》的琴谱也被前朝某一巨贪收入囊中。只是后来,那贪官也坏了事,被抄家灭族,如此琴谱才进了皇宫。
  李梁之家虽乃世代的琴师,到底还是下等人,如何够得上世家、巨贪甚至皇家门户自然穷极祖孙多少代,亦不可寻。
  而钮云贵为公主,大内所藏,自然取用由她。
  当初,皇后娘娘逼着钮云学习弹琴。钮云不依,还说,“世间已无绝响,还学琴曲作甚?”被皇后娘娘斥道:“你个黄口小儿,如何便知没有了?”亲自命总管取来给钮云看了。
  钮云虽不爱琴,但是广陵散不止为谱,尚有唱词,且其内蕴含嵇康风华气度,钮云心向往之,狠是下了一番苦功。虽到底无法演奏整曲,拿去糊弄人,通过比试,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为何钮云见了广陵散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只是世间之事皆无巧合。杜寒清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保证试题中必有琴技,专程去后宫求人的事,如何能瞒得了一宫之主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也知钮云要参加大比,自然想帮自家姑娘夺得魁首,不动声色把《广陵散》曲目放到了十首古曲之内。如此,即便是就抽到了琴技,无论如何总有广陵散之曲,钮云总能顺利通关。
  这也是为何九皇子随身携带古琴的原因。
  钮云演奏已毕,台下鼓掌赞叹之声却经久不衰。
  尤以李梁为甚。这老儿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但爱曲如命。平生憾事便是不得广陵旧曲,甘心以己命换得听闻一回。今日得偿夙愿,喜得无可无不可,面色潮红,见孟十五未能将曲子弹完,实在心有不甘,手脚并用就要攀上台去,想要跪下拜求孟十五赐曲。
  却被评判并禁军拦下。李梁干脆再不听旁人所奏,径直举起“胜”那一面的牌子,示意孟十五已无人能敌,当直接晋级,再上层楼。
  其余评判虽未说话,却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余下七人到底不曾演奏过,便还是不能断定孟十五所奏便是最佳。且除了李梁信誓旦旦地说,这便是遗失的广陵曲外,旁人尚不能确认。
  便有考官上台询问余下七人道:“可还有人能演奏广陵散之曲?”
  除了杜寒清,微微显露一点尝试意图,余人皆是直接摇头,坦诚回答道:“从不曾听过,更不会弹奏。”
  考官便单单又问了杜寒清一遍。
  杜寒清实不会弹,且哪怕她瞎撞现编,也无把握能比适才钮云所奏之曲更佳,只得摇头。
  如此钮云一人独奏了广陵散之曲,便是拔了头筹,率先通关,又上一层。
  杜寒清看着那孟十五独站在第三层高台之上,洋洋自得模样,微眯了眼,恨不能立时便轮到自己,当场奏一曲《高山流水》,无论如何也要杀一杀孟十五的威风。
  可惜,下一个人却是宝钗。宝钗抽出曲子,正是《胡笳十八拍》。宝钗商女出身,从小琴歌听得甚多,也会弹唱,只是自矜身份,不常表现。
  此遭儿,机会在前,自然也用心演奏。
  无功无过,算是四平八稳。较之孟十五初时所奏,平和准确,全无差错。但却太过死板,失于工整,反没了琴曲趣味。
  珠玉在前,众人忍不住两相比较,越发相信孟十五所奏当真乃失却之绝响,反回想之。故而,宝钗之奏,只算通过,应者寥寥,无甚喝彩。
  其下,却是蓬莱客。这蓬莱客也是最善歌舞的,抽到的曲目是《渔樵问答》。恰她曾习过对应舞蹈,自知单凭琵琶技艺,绝无法胜过孟十五,便于演奏时,偶尔穿插舞蹈,手落脚起,秋波频送,便是隔着那丑陋的面具,也颇动人心。
  至此,蓬莱客方算扳回一城,也侥幸晋级。
  眼看人人得过,杜寒清心下不由焦急,还没轮到她抽签,却将头儿探出老远,直愣愣望着三春客的探春。
  探春在蓬莱客之后,抽到是《十面埋伏》,亦是名曲,探春曾习过。且该曲胜在杀伐奔腾,最是感染人心,当此时,恰助了探春一臂之力。
  探春琴艺不惊人,心性却极为坚定,并不以旁人皆已晋升为虑,凝神定心,好好将一曲十面埋伏奏毕。
  如此,竟也顺利通关。
  眼瞅着,晋升名额只剩三席,杜寒清位次还在其后,不由越发急躁,失却常性。
  黛玉等人远远在雅间看去,也看出了那君子兰情形不对。
  应妙阳不客气地点评道:“堂堂宰辅的孙女,不过败了两场,便这般患得患失,实在不像杜老头为人。”
  杜明为人,能屈能伸,历三朝而不倒可见一斑。却也是个有大才并心胸开阔之人,哪知后人却如此一般。惹得应妙阳也不由为他遗憾。
  另一间屋内,林如海陪着恩师同坐,偷觑杜明神色,果然不好,思量半晌,方才劝道:“寒清那丫头从小顺遂,丁点儿磨折都没遇见过,自然应对差了些。恩师不用焦心,杜家儿郎又哪有差的!”
  杜明听罢,脸色总算稍好了些,捋着胡须叹道:“罢罢,也让她父母看看,这孩子到底有不如人之处,且息一息心思。”
  杜明言语不尽不实,林如海一时没有听懂。回去和应妙阳学话时,却被应妙阳一针见血指出,定是杜寒清的父母动了让她与皇子结亲的心思,且所图甚大,意在押宝,对象八成还是现下正炙手可热的四皇子,妄图攀龙附凤。
  这却是后话,此时先不提。
  偏偏,杜寒清之前那人,竟是从小习琴曲长大的,专长便是如此,且亦能舞,简直全才。终于在孟十五之后,又掀起一阵热潮,激得折柳滩外看客们都远远叫起了好!
  又是妥妥一位晋升人选!
  好不容易轮到杜寒清时,她探出去抓阄的手都是抖的。
  竟然也正如她所想,抽到了《高山流水》。
  可是,高山流水最是空灵雅致,讲究的就是心性,平和无为,无欲无求,方能臻化境。
  此刻,杜寒清心绪不宁,方寸大乱。若是与她一个如《十面埋伏》,热闹激昂,如雨打芭蕉,似奔马蹦腾者,她也大可侥幸糊弄过去。
  偏偏是最恬淡、最悠然,又最广为流传的高山流水遇知音,人人皆闻过,人人有话说,一丁点儿错误或不足,也能立时被人发觉,指出,与此刻的杜寒清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黛玉听见小童唱说,“君子兰抽中《高山流水》。”立时摇了摇头,可惜一场好戏,不出意外,她竟看不成了。
  便是认定了杜寒清此轮便将被淘汰。
  唯独,杜寒清自个儿还没看透,以为是她平日练熟了的,驾轻就熟,总不会错。
  却不知,今日她穿着不合体的衣裳,还戴着极为丑恶、怕人的面具,从前的邈邈仙气早不可觅,没了花容月貌,自然少了许多风情别致。
  心再一乱,下手第一拨便是杂音。
  “铮!”本该悠远绵长的起头变得短而急促,瀑布飞流直下,临水照花,曲高和寡的种种意趣荡然无存。
  不止是台下评判,便是一层看客,其中也有不少懂行的人,听声都皱起了眉,大摇其头。
  便是还在君子兰之后的岁时三友,本也正紧张焦灼,闻曲,亦是难得露了笑颜。
  杜寒清也终于知道了要糟!不停告诫自己沉着,原是小事一桩,怎能在这里输给这些一文不值的商女破落户!
  前面的话还算有理,后来却越想越不像话!商女破落户!杜寒清越想越恨,越恨越慌,手底下彻底失却章法,下指愈急,渐渐竟不成了曲调!
  好好的一首《高山流水》被她弹成了冬雷震震!简直不知所谓!
  台下看客中有些人甚至干脆捂起了耳朵。要不是因着此地是雅舍,不是戏园子,怕不是早已板凳并瓜皮起飞,倒彩并骂声一色了!
  就连杜明,不管嘴上如何严厉,心底却是最疼爱杜寒清不过的,听了这小孙女所奏曲子,也觉得暴殄天物,实在聒噪得紧,恨不得冲下去,立时将她拉下台去。
  杜寒清自个儿弹到后来,简直也已变成了受罪,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却仍要坚持演奏完毕。
  实在因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失败!
  骄傲如她,从不在人前流泪。如今这哭却不是委屈,而是羞愤,恼怒,后悔。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杜寒清颤抖着手站起身,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
  因她不曾回顾,几乎要撞在宝钗身上。宝钗急忙让到一边,并好心安慰她道:“杜姑娘,当心!”
  却不曾想,这一句话正扎在了杜寒清的心窝上。
  她是君子兰,不是杜寒清。适才失误的、失败的、无用的人都是君子兰,绝不是她杜寒清。
  杜寒清猛地回头,怒视着宝钗,恨不能抑,悔不当初。
  若是,若是,她早听母亲的话,早早就把这厮挤下去!若是,若是……
  宝钗被她瞪过来,也骇了一跳,猛地又忆起比试以前那晚的梦魇……
  那日,宝钗正在新家上房里与薛姨妈对坐用饭,忽地大门被人从外撞破。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直直打进了二门内院来。
  偏生,薛蟠也不在家。薛府的家丁、小厮又都是不中用的,竟连通报都不曾,直接让宝钗和薛姨妈被人堵在了屋子里。
  起初,宝钗和薛姨妈都以为是薛蟠在外面又惹了官司,或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上家来。直到听人说了好半天的话,才知道这等强盗恶霸一般的人,竟是冲着宝钗来的。
  “你便是那潇湘妃子?”来人指着宝钗鼻尖问道。
  宝钗和薛姨妈抱在一处瑟瑟发抖,挤在墙角,经此一问骇得就要摇头。
  那人却道:“你也无需假装。爷既然敢来,便是都查清楚了。听说你还要去参加内舍大比,想要夺一夺这京城第一才女的位子?”
  那人说着,面上露出极是鄙夷的神态,似乎若是宝钗敢承认,他立时便要给她个好看!
  话说至此,伶俐如宝钗,早知了来人目的。却也只以为这人是投注赌了君子兰获胜的地痞流氓小混混,见她家人丁单薄,以为可欺,这才闯上门来,浑没想到别处去。
  宝钗思量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将这等人哄骗出去再说。哪知,来人下一句话彻底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连最后一丁点儿希望都磨灭了。
  “爷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知,俺们背后便是当朝宰辅。俺们家姑娘说了,此番大比,你若是敢赢了,保管叫你全家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那人说着话吐沫横飞,臂上肌肉虬结,张牙舞爪,海碗大的拳头几乎就要招呼到宝钗面门上。
  薛姨妈哪曾见过这等阵仗,见那拳头迎面而来,当场吓昏过去。
  宝钗也怕得不行,却深知不能在这等流氓、不要命的人面前昏倒,狠心将舌尖咬破,勉强维持神智,良久才道:“我、我知道了。大、大比,我、我不参加了。”
  宝钗结结巴巴地道。
  那人却又不依了,接着骂道:“混账东西!爷什么时候许你不参加了?你不仅要参加,还必须顶着潇湘妃子的名头参加。且一定要走到决赛,最后再输给俺家姑娘。其间步骤,但凡错了一星半点,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至此,宝钗才知其中根底,满心羞愤,美眸里噙满珠泪,只是咬牙忍住,不许掉落,颤巍巍点了点头。
  “你可是想着如今先答应了,到时再随机应变,甚至打个回马枪,杀俺们一个措手不及?”那壮汉乍看似个莽夫,不曾想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看见宝钗情状,反问道。
  宝钗煞白着一张脸,缓缓摇了摇头。她如何就甘心忍受这等屈辱?奈何,形势比人强。杜明素有贤名,是一代名相,桃李满天下,便是林如海,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今日之事,她薛宝钗便是说将出去,也断不会有一个人相信。
  或她去求舅舅王子腾与她做主?
  宝钗不是薛姨妈,那般单纯,早看出了舅舅、舅妈压根儿便靠不住,不过贪图她家钱财,哪里又肯真心为自个儿做主?
  借雅舍扬名的事情,还是她思量不周,想得太简单了些!
  那壮汉见宝钗确实识时务,又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如今哭得梨花带雨,模样实在惹人怜爱,终于动了一些恻隐之心,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也莫哭,爷并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此事也不会让你半点好处都捞不着。只要你好生配合,虽不是第一才女,到底也能落个才女的名声并几两金银宝珠,总算不让你白劳碌一遭。”
  可是薛家最缺的便不是钱财。薛宝钗听见这话,只得暗暗苦笑,却不敢不应声,忙不迭点头。
  那人见状,这才收了拳头,带着人扬长而去。
  等到薛蟠得了风声赶回,宝钗早已请过大夫与薛姨妈看罢了病,独自坐在床头饮泣。
  薛蟠百般追问,宝钗总不肯说,只说是家里遭了贼,虽没丢东西,却将薛姨妈吓坏了!
  薛蟠便要去报官,宝钗死活拉住他,不让去。薛蟠不明就里,揪过小厮盘问。
  哪知小厮们自知有过,又全经宝钗事先嘱咐过,众口一词,薛蟠问了半日却连半点实情也问不出,气得他捶胸顿足。无奈,薛蟠只得转回房里,独自生闷气去了。
  你说宝钗究竟何故非要瞒着薛蟠?只因薛蟠年轻气盛,从不知怕是何物,又向来疼爱妹妹,若让他知道薛宝钗被人这等欺负,定绝不管那人是谁,非打上门去不可!
  如此,岂不是平白送一条性命予人?宝钗又如何敢与他说?
  似这般过去几日,风平浪静,宝钗刚放下些心。到的大比前夕,薛蟠本在外与人吃酒,忽被跟随小厮抬了回来。
  原来不知何故,薛蟠平白在席上坐着,外间却闯进来一个醉汉,嘴上骂骂咧咧,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三七二十一,照着薛蟠脸上兜头便是好几拳。直打得薛蟠嘴歪眼斜,鼻血横流,这才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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