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人被酒楼伙计并小厮们揪住,质问他何故殴打薛蟠?盘问之下,才知他竟是打错了人。
如此薛蟠平白无顾挨了一顿胖揍,在床上躺了五六日才能勉强下床。薛姨妈还当是无妄之灾,请人给薛蟠除晦。
只有宝钗知道,这却是别人给她的警告。若她不依言行事,薛蟠便不只是挨一顿揍、在躺床上躺五六日罢了。
故而当黛玉在雅舍遇见宝钗,含笑与她打招呼时,宝钗却只是指微笑点头,以示回应,便转身离去。
黛玉还当是宝钗为了仿作一事不好意思,便没深究。却不知,宝钗是为了早已得过旁人警告,今日比试于她而言,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实在无甚意义。
却又因着雅舍比试的氛围实在太好,以至于宝钗一时竟忘却了这噩梦一般的前情。
直到被杜寒清一眼瞪视过来,诸般种种,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宝钗登时白了面皮,噔噔噔连退三步,直撞在探春身上。
探春不明所以,赶忙扶住宝钗,低声问道:“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宝钗不敢多言,连忙摆手,又急走回原处。
却是杜寒清看见潇湘妃子失态模样,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勉强撑住站在原地,等着评判们举牌。
这可苦了台下一众评判。其中有些人便是杜明的弟子,或者弟子的弟子,如何敢给这位小祖宗打一个“败”字?
可是杜寒清又失误得太过明显,若是举了胜牌,怕是从此他们也要名声扫地,再也无脸见人。
评判们正踌躇间,那些花了重金下注赌君子兰获胜的人们可不依了,纷纷躁动起来,不管怎样也不能看着君子兰在第三关就凄惨落败。
有几个胆大的人还没从之前的事里得到教训,带头挥起拳头,高声叫道:“君子兰胜!君子兰胜!”
可是不曾想,这几个人只叫了两三声,就忽然没了声响。
其他准备趁乱起哄的人刚挥舞起拳头,就发现周身气氛怪异,忙转头四顾,这才发现原来适才带头叫嚷的人已不知何时被暗卫架了出去。
最前排的金甲禁军们更是纷纷抽出兵刃,明晃晃的钢刀,闪着铠甲上的金光,寒芒刺目。
挤在最前面的人潮纷纷往后连退好几步。
人群茫然四顾,愈加深切体会到这雅舍主人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么雄厚!知道这里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等市井小民能撒泼耍赖的去处。
如此,再无一人敢多言。
杜寒清站在高台上,看得再清楚不过,眼见滴漏将近,台下评判们已纷纷将写着“败”字一面的牌子放在了上面。至此,杜寒清也终是彻底死了心,垂头丧气就要下台。
却听她身后传来脚步声。
另一名还在排队等候抓阄选题的才女款款走向前面,冲着台下评判们盈盈一礼,高声道:“小女子却有一个疑问,想请教雅舍主人。若我没记错的话,这轮大比的规矩是,何人若不能演奏出所选琴曲,方算落败。现下君子兰实已完整奏出《高山流水》古曲,并无差错,如何就要算作她败?”
台下众人乍闻此问,一时都呆住了。
评判们纷纷低头互相询问,不知这别号“外来僧”的女子所言是否在理。
最后还是主考官站起身,向黛玉所在雅间望去。
且说黛玉,本已料定杜寒清必败,见事已成定局,兴味索然,几乎就想离席而去。却不知峰回路转竟有意外,那“外来僧”竟突然说出此话,黛玉忍不住扬了扬眉。
“她说的确实在理,只要君子兰之后,有人弹不出所选曲子,那君子兰便不算败。”黛玉隔着窗户发话道。
黛玉语声虽不大,却不知为何竟一字不差全落入了众人耳中。
那些把全副身家都压在君子兰身上的人,纷纷轰然叫好,喜不自胜。
台下评判们也都暗暗抹了一把汗,总算不用立时便把君子兰罚下。
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后面只剩两个人那岁时三友摆明了也是个擅长弹琴的,杜寒清还是只有落败一途。
便是杜寒清自己,虽然起死回生,却也已是心灰意冷,再不抱丁点希望。
前事揭过,杜寒清是否晋升,暂且待定。又有童子上台,与“外来僧”抓阄选题。
外来僧抓出一张签纸,不等展开唱名,便道:“小女子从不曾学过琴艺,对诸般曲谱皆是一窍不通,本轮宣布弃权。”
第79章 搬起石头砸了己脚
且说外来僧只抓出一张签纸, 看都不看, 便道:“小女子从不曾学过琴艺, 对诸般曲谱皆是一窍不通, 本轮宣布弃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最大得益者杜寒清, 却是头一个不相信的。
她并不认识这外来僧,其人, 若非大比, 她也是从没见过。且看那外来僧的举止、气度,绝不似压根没学过琴曲的。况外来僧看都不看签纸就直接弃权,还偏生在弃权之前,为了她据理力争,替她保下名额, 这人到底是谁?
杜寒清如是想着, 不由抬头望向二层看台。
那里, 坐着她的母亲刘氏。
刘氏是杜明的二儿媳妇,头上还有一位妯娌, 老大媳妇儿孔氏。平素在家因着杜寒清的缘故, 刘氏颇得杜明夫人杨老太太喜欢,只是到底不曾越矩代疱, 掌握管家之权。
此番大比,杜寒清原不愿意参加。刘氏好说歹说,百般哄劝,再三保证那潇湘妃子只是商户之女, 一朝获胜实为凑巧。而她堂堂宰辅孙女,样样儿都比那商女强,必得魁星无疑……如此种种,杜寒清这才报名。
现下想来,母亲如何就能那般肯定呢?莫非除了自己,她还请了帮手?
思及此,杜寒清面上神情越发复杂起来,望着外来僧的眼神也变得古怪。
不止杜寒清,便是黛玉也立时皱起了眉。
雅舍大比是她组织的,她也早料到必定会有人投机取巧,自有应对措施。
却没有想到有人为了保证杜寒清获胜,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弄虚作假,给他人做嫁衣裳!
黛玉冷了脸。
身边霍琼也是满脸鄙夷,不屑地道:“这外来僧不知是哪家姑娘?马屁拍得这般明显,也不怕拍到马腿上。”
霍琼一语惊醒梦中人,黛玉招手向雪雁道:“去问问英莲姐姐,可知这外来僧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雪雁领命去寻英莲。
对面,九皇子凤目微眯,也是转头吩咐手下去调查外来僧的底细。
只是,可怜台下一众看客,不过一轮琴技比赛,却这般一波三折。
先是孟十五弹奏出了失传已久的广陵散。消息甫出,便是一传十,十传百,已然尽人皆知。激得多少琴行曲铺掌柜的、琴艺爱好者、文人墨客并乐坛名家趋之若鹜,爱之如狂,只等着大比结束之后去围堵孟十五,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求得绝响!
后又有夺冠大热门君子兰马失前蹄,将再简单不过的一曲高山流水奏成了村俚俗曲,贻笑大方不说,眼瞅着就是落败,多少人的银钱要打了水漂去!
哪知却又峰回路转,半道上杀出一个外来僧,竟舍得弃了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名声,搏下来的成就不要,也非要保杜寒清晋级。
人群议论纷纷,有叫好的,也有怒骂的,一时间乱作一团。
评判之首的国子监赵老夫子站起身,严肃质问外来僧道:“你可当真想好了?弃权之后,再想重回台上,可没那个道理?”
言下之意也是不相信外来僧会一点音律不识,分明是在责怪她背弃比试规则。
那外来僧却一副浑不在意、破罐子破摔模样,昂首摇头道:“确实不会,便是硬逼着我弹奏,也是弹无可弹。”
见众人还是不信模样,外来僧干脆一摊手道:“难不成这雅舍还要绑人不成?只许人参试,却不许弃权吗?”
就在外来僧与赵老夫子对话的工夫内,英莲已经拿来当初外来僧报名时的字据并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的诗作等等,到了黛玉所在雅间。
“咱们这番儿报名,并不限来人身份,且她又是女子,原也要遮去面目,本就是藏头露尾。故而现下只知她不是京城人士,才随家人来京,识几个字,模样周正,年岁却也不过十七八。观她比试经过,原并无其他异常。”英莲道。
应妙阳在旁听见,插话道:“若她当真是旁人布下的棋子,咱们这样查,自然查访不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还是尽快拿出个章程吧!”
黛玉点了点头,对英莲道:“这回儿便许她弃权。只是,规则咱们说了算,下一遭再遇见这种弃权的,就请适才淘汰之人再试一轮,取其胜者,与余人较量。我却不信,有人能买通了所有人去!”
迎春听罢,也道:“正是,再不济,你还能下场。某人想要夺魁,自然没那么容易。”
黛玉重重点了点头。十人之位中,原便有黛玉一席,只是她囿于主办身份,主动避嫌了。
如今,若是杜寒清这般不要面皮,说不得她也要去搅一搅浑水了。
这边厢,黛玉有了决断,英莲便将话传给管事。
赵老夫子得了答复,允准外来僧下台。
如此,本轮已有一名落台之人,其余人等自然晋级。
不提杜寒清侥幸通过,另一个在此轮比试中尤其幸运的人却是岁时三友。
起先,联句一轮,她便要落台,亏的身边站着的是孟十五,救了她一遭。如今,琴技,她技艺也不甚精,要不是杜寒清失误太过,真个比试起来,她亦胜负未知。
可现下,她比都不用比,就直接晋级了。还不用像杜寒清一般,成为众矢之的,人人看在眼里,不屑于心。
岁时三友想着,情不自禁乐开了花。
不提杜寒清如何羞愤难当,比试仍在继续。
第四轮该到潇湘妃子宝钗抽题。
宝钗适才被杜寒清一瞪,想起二人之约,见才第三轮,杜寒清便要被淘汰,惊出一身冷汗。幸亏被外来僧解了围困,颇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感。此刻,她伸出去抓阄的手都是抖的。
却又抽中了弈棋。
话说,此番大比当真全不随人意。宝钗也正是心绪不宁时刻,偏偏要静坐与人对弈。
下棋者,一子不能错,更不能一心二用。宝钗心潮起伏,浮想联翩,如何能好好应战?
便是杜寒清见了这题目,也是叫苦不迭。
可是唱名小童却不管她们怎么想,径自报出赛名,并请众人抽签捉对。
结果恰是潇湘妃子对上杜寒清,三春客对上蓬莱客,孟十五对上闲庭步,剩下岁时三友首回合轮空。
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岁时三友,看着自个儿手中签纸,眨了眨眼,一时竟不能相信。
台下看客也是顿时炸开了锅。
除了少数岁时三友的亲友、家人们见自家人运气这般好,忍不住欣喜若狂。
绝大多数人却在为自个儿银子心疼!
这潇湘妃子竟在第四轮就对上了君子兰。
两个夺冠大热门这般早就正面相遇,狭路相逢,适才因为外来僧搅局,而大失所望的看客们,这下子纷纷又来了劲头!
抓对厮杀,只需胜一局,便可晋级。余下负者,再与岁时三友一道儿,再战一回合。如此,三回合过后,便又会产生一名落台者。
对弈事,最是有趣。
台上两人下棋,旁边另竖起好大一面棋盘,有小厮擎着大棍,依照台上对弈情形,推动棋子,演给观众来看。
臭棋篓子和棋坛国手都可一并儿畅所欲言,这却是唯独在雅舍才能寻到的乐趣。
因着宝钗与杜寒清之对决太过引人注目,本因头一对上场的两人,见群情汹涌,只得往后挪成了压轴的。
第一对却是三春客对阵闲庭步。
探春以书法冠绝贾府一众女子,但其棋艺其实亦不遑多让。探春精明,走一步望十步,下起棋来,也是大开大合,杀伐决断。
几番你进我退,排兵布阵之后,便杀得擅长琴曲舞步的闲庭步败下阵来。
“三春客晋级。”小童宣布道。
黛玉、迎春、惜春并霍琼都站起身为探春鼓掌。
宝玉坐在地字三号房,看见探春风采,也是激动地再坐不住。
台下看客初见三春客弈棋风采,竟不似女子小心谨慎,瞻前顾后,如同男子一般大开大合,锐意进取,也是赢得了满堂彩!
接下来,便是孟十五对阵蓬莱客。
孟十五经过字谜、联句并广陵散之试,已经得了满场人的认可。外间盘口,赌注孟十五夺魁的,已如一骑绝尘,远远超过了潇湘妃子并君子兰。
孟十五却还是那般羞涩模样,前一轮消耗太多精力,现下看去,愈发显得瘦小可怜。
九皇子在楼上望见妹妹情状,心疼得了不得,直欲冲上台去,将妹妹抱回宫里了事。
可是,想起母后嘱托,终于一忍再忍。
且说,孟十五与蓬莱客对面而坐。
这蓬莱客也是个妙人,家住海边,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并家里船队下过南洋,狠是有些见识。
只她却乃头回入京,乍见北方风物,一砖一瓦都觉得稀奇。又听说雅舍乃京城头一号有趣的去处,不顾投店,直接奔了雅舍而来。
正赶上大比报名,大手一挥,就写了“蓬莱客”三字。
且一路比试下来,蓬莱客冷眼旁观,众多对手中,最合她心意者便是孟十五和三春客。
三春客下棋风格与她类似,脾性相投,自然偏爱。但是孟十五,却恰恰与她相反。
羞涩娇怯,甚至连话儿都说不出。瘦小身材,看去阵风便能吹跑。
可是,偏偏学富五车、下笔如神,弹起琴来,亦可不惜身体,狂风骤雨一般倾力而为,震撼人心,直欲摄人魂魄!
这等样儿“两面派”似的妙人,却才八岁上下,等她再长十来岁,该是何等模样?蓬莱客几乎不敢想像!
对面而坐,两人先互相鞠躬施礼,以示友好。
蓬莱客因着年长,主动拈起白子,让孟十五先行。
孟十五读尽天下棋谱,棋艺便是黛玉也不能敌。莫说蓬莱客让了先手,孟十五便是直接让给蓬莱客五六个子,也不在话下。
不过旁人一片好意,孟十五自然心领。因着不知对手水平如何,她手下便留了三分力,只随意落下一子。
可便是这般,也十分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