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系林妹妹[红楼]——芳年
时间:2019-08-31 08:29:33

  黛玉等人到达平安州城时,林如海的仪仗正走到竹山县城。
  竹山县令,姓虞,单名一个利字,字奉先,原也是进士出身,只是家境清贫,没有银钱打点上级,吏部考功多年来只得“平平”二字。便在这竹山县做县令,一做,做了十来年。
  说来,这竹山县也是命好,不知是那一代人积了德。这回儿冬日大雪,平安州连下月余,下得屋倒人尽,百里无声。
  偏偏,和平安州只隔了几座山的竹山县却一丁点事也没有。不仅没见着大雪,便是秋里的蝗灾,虫娘娘也没光顾竹山县。
  眼看着从前的乡邻家户断绝,竹山县百姓深悟劫后余生,庆幸得日夜睡不着觉。为此,百般酬神祭天,还自发给县里的山神、土地都重塑了金身。
  等到林如海带着运粮官兵们行至此处,竹山县百姓早听闻了他横征暴敛、发天灾财的名声,纷纷关门闭户。
  只有虞利带着一众县衙书吏、衙差等人恭迎。
  林如海一路查看过来,见竹山县并无房屋倒塌痕迹,路边也无积雪。虽不见人,到底有炊烟阵阵,便问虞利道:“虞县令,贵县此番竟不曾受灾吗?”
  虞利不知林如海所思,只当他也要搜刮,忙躬身答道:“原也是受了灾的,幸亏朝廷赈灾银子来得及时。县里青壮年也多,平日没摊派的徭役,下官此回为了抗灾都用上了。故而,现下看着还好。”
  林如海听罢,心里对这虞利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面上却故意做出睥睨神态,一甩袍袖,冷哼道:“虞县令果然能臣廉吏!这般多年,不曾晋升,想来心里颇多怨言吧?”
  虞利额上冷汗立时下来了,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林大人才是圣上身边的肱骨大臣,治国理政,下官哪里能比?下官不过在这区区一县之地,胡乱瞎折腾,不曾惹得天怒人怨便是老天见怜了!”
  林如海听他如是说,心里忍不住发笑,面上却仍要绷住,又问:“你这竹山县与那平安州毗邻,可知那州里情况?”
  虞利眼珠转了转,字斟句酌地道:“这个、这个,下官虽与那平安州相邻,到底隔着山水,又分属不同州衙,并不清楚那里实情。也不过是略有耳闻,耳闻。”
  “哦?那你都听说了些什么?”林如海看似漫不经心地道。
  虞利不断偷觑林如海脸色,试探地道:“听说雪灾冻、冻死了不少人,要不是、要不是天气冷,怕是就要产生瘟疫了。”
  瘟疫?林如海冷哼一声,拿这个当挡箭牌,亏他们想得美!
  “平安州是难得富庶的地方,如何连个雪灾都扛不住?本钦差看着,你这小小一个竹山县就还不错。怎么它平安州塌了那般多房屋,冻死那么多人?”此时,林如海已高坐虞利县衙后堂,目光一凛,逼问道。
  虞利受不住林如海官威,竟然膝盖一软,跪下答道:“下官、下官糊涂,并不深知。只是,只是,那平安州先是蝗灾又有暴雪,天灾频生,还有徭役、杂役,百姓、百姓手里没有粮食,便是之前备着过冬的衣裳、被褥也全典当了,去抵徭役。故而,雪灾一来……”
  林如海端坐太师椅上,微垂着头,顶上悬着“清风朗月”的匾额。外间日影照进来,在匾额下形成阴影,正好遮住林如海的眉眼。
  恰是半边天晴半边雨。
  说来,林如海之所以在竹山县特别停留,除了给黛玉他们时间暗访以外,最重要的便是从京城流民口中,他查访得知,平安州一带,唯一没有流民外逃的府县便是竹山县。
  待他回吏部翻出竹山县令虞利的考功表后,心中更有了七八分成算。
  虞利任知县多年,有一年,竹山县出了一名节妇,事迹上达天听。那一年便是杜明亲自在虞利的考功表上写下了一句话:才能平庸,性情懦弱,却也可算四平八稳,宜为竹山县令。
  及至亲自在竹山县转过一圈又与虞利一番对答之后,林如海对竹山县并虞利的情况都有了确切的了解。这才一入内堂,便态度大变,咄咄逼人起来。
  果然,虞利十分不经吓,便是林如海这样一个恶吏贪官,不过顶着钦差的名头,随便恐吓了他几句,虞利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的关于平安州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徭役摊派以至逼得灾民典衣当被,不用说,那些房屋甚或便不是被大雪压塌的,而是被人强占了去!
  朝廷捐税徭役虽重,到底也有个底线,每逢灾年还会递减。例如今年,朝廷早就下旨,将平安州全州百姓一年的税赋、徭役都免除了。
  可是,看样子,背地里,平安州上下官员不仅没有免除税赋,恐怕还变本加厉,愈发地横征暴敛!
  林如海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
  静默良久。
  正当虞利惶惶不可终日,以为林如海要治他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时,林如海忽然换了语气,面上堆起古怪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贵县这里可有什么稀罕物件或者名人字画没有?”
  林如海本来想说美人的,忽然想起家里两位“绝世大美人”,急忙改了口。
  虞利目瞪口呆,好半晌都没回过味来。
  还是林如海见他呆态,再度端起架子,肃容正色道:“咳咳,你这里既然没有好东西,本钦差便也不用久留了。虞县令,这便送本钦差星夜启程吧!”
  听话听音,到这一步,若虞利还不明白林如海是什么意思,他便连这小小县令都不用当了。虞利擦着满头冷汗,忙不迭道:“钦差大人且请留步,钦差大人且请留步!”
  虞利叠声道:“下官这地方虽小,却还是颇有些好东西的。烦请大人移步花厅一叙,移步花厅一叙。”
  ………………
  永玙带着黛玉走过了大半条街,酒楼客栈林立,却没有一间在开张营业。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这回儿,永玙也不敢贸然就带着黛玉进店了。百般寻找之下,几人终于找到一间看去还算整洁的城隍庙,一起进庙里休息。
  黛玉打量一圈后道:“这城隍庙看去颇为整洁,贡桌上还有香烛、供品,怎么像是几日前还有人拜祭呢?”
  永玙也是满心疑惑,皱眉摇头表示不知,却一边在贡桌前整理出一处干净地方,命文竹放了锦墩来与黛玉坐下休息。
  不多时,适才四散开去查看的禁军们都回转了来。
  当先一个首领上前说道:“回世、回公子的话,奴才们查看过了,并不是所有的空屋里都有死人。三十户里有六户家中有亡者,不过看样子死者去世已经很久了,都像是冻饿而死。另外还有五户人家中曾有炊烟痕迹。余下房舍竟都像是久已无人居住的。”
  这首领刚说完,杨毅也跟进来道:“还有更奇怪的事呢!这城里的水井表面竟是冻住了的。若城里有人,如何能不吃水?好好一口四眼井,怎么会舍得让它冻住?”
  “可是,若说这里是死地,那些守城士兵和行人又作何话讲?一座死城,哪里还有严密盘查,紧密看守的必要?”杨毅又道。
  问题一个接一个,疑团一重又一重。在座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上的。
  突然,因着受惊过度,一直没说话的紫鹃举手问道:“我、我也有一个问题,既、既然是大雪压塌了许多房屋,咱们一路走来,怎么就只在那酒楼后院看见一处塌陷房屋,其余再没看见了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既然没有大雪压塌的房屋,所谓暴雪太凶,压塌了许多房屋。百姓因此或被活埋,或冻饿而死的说法便不攻自破。
  “那若不是因着大雪私人,为、为什么那酒楼里的人却互食,互食……”黛玉没把话说完。
  众人却不约而同想到了那间酒楼后院里的场景,都忍不住直泛酸水。
  “既然天灾没有传说的那么凶猛,这城里却成了死地。可见,便是人祸了。”永玙站起身道。
  众人皆没言语,心里却都是一般样儿想法。
  “捉贼拿赃,既然这城里没有人,咱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便拿‘咱爹’的名帖去拜会这县衙的大老爷去。”永玙又道。
  黛玉闻言,眼睛亮了一亮,附和道:“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平安州城里处处古怪,上下都透着不对劲,却又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来。便是听说有钦差马上就到,也丝毫不遮掩!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咱们在这里瞎猜,猜破了头也没有用,不如亲眼去看一看。”
  杨毅也点头表示赞同。
  几人直奔平安州知府衙门。
  ……………
  平安州知府衙门前。
  衙差看见杨毅一行人过来,大喇喇走上前询问道:“来者何人?咱们老爷今日不升堂,有事自去寻知州大人。”
  黛玉在马车内听见,不由嘀咕道:“这是什么话?越级上报,这位知府也不怕有人告他渎职、贪墨,便径直把人送到顶头上司手里?”
  永玙也觉甚为怪异。不提顶头上司如何说,这位知府大人难道就不怕他们是钦差派来的人?查知他既不赈灾,也不抗灾,什么公务也不理,连堂也不升吗?
  杨毅却颇能耐住性子,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杨毅也不多话,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那个衙差,这才亮出路引、籍册,并证明身份的腰牌等物。
  那衙差看了杨毅拿出的东西,面上神色才恭敬了些,虚虚向杨毅打了个躬,改口道:“不知杨先生来我府衙有何要事?”
  “不瞒您说,我等既是投亲,原只是路过贵地。想着天寒地冻,进来歇息歇息。哪知贵宝地,城里却是十室九空,客栈、酒楼里浑没一个人,叫俺们走了这许多地方,也只见着一座破旧的城隍庙。俺们家姑娘头回出门,打小都是娇养的,实在,”杨毅一摊手,做无可奈何状,又道,“实在没法在那庙里将就。迫于无奈之下,斗胆思量着,能不能去知府大人衙门里借住一宿?”
  杨毅说罢,似乎怕太过唐突,连忙补充道:“必有重谢。且待我等到了金陵之后,俺们老爷定会再备厚礼回谢贵知府大人。”
  那衙差听罢,又望了望永玙形貌,惊为天人,自忖乃一本万利的生意,又受了杨毅的好处,想着应该不会触了知府的霉头,便道:“这样,先生容我去回禀一下知府大人。留与不留全凭大人说了算。”
  “这个自然。”杨毅抱拳为礼,并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让那衙差拿进去给知府大人做个见证。
  不多时,那衙差便走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
  衙差领着妇人走到杨毅并永玙面前,引荐道:“回小少爷,这位是俺们知府大人家的乳母吴妈妈,如今做着内院管事。知府大人已经同意你等借住一宿,让你们自跟着吴妈妈去客房安顿。”
  永玙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冲那吴妈妈拱了拱手。
  吴妈妈老大不小的人了。却也被永玙这一个笑容晃花了眼,心想:“好嘛!怪道人家都说京城里的人矜贵不凡,这位小公子才多大岁数,冷冰冰一个人,不过勾了勾嘴角,便是老妈子我也忍不住要动心!哎呀,哎呀!”
  吴妈妈心里绮念横生,却不影响她引着众人往后堂走。也幸亏她装得一副好模样,不然要是被永玙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定然不顾一切,立时抽出剑,削掉她一层面皮去。
  “这里便是客院了,后面二门那边是俺们太太的院子?你们不要过去。西面那个小门,通着老爷的书房,你们轻易也不要去。”吴妈妈将众人引进府衙后堂西边角落里的一处独门小院内。
  这处院子里除了面南两间正房外,东西还各有三间厢房,住黛玉一行人虽不太够,却也勉强可以将就。
  杨毅便先拱手道:“多谢知府大人!我等诸多打扰,实在难为情,不知可否拜见知府大人,当面致谢?”
  吴妈妈掩唇笑道:“这个自然可以。不过俺们老爷这会儿正忙于公务,您几位先歇一歇,稍候老爷自会命人来请。”
  “如此,谢过妈妈了。”黛玉冲吴妈妈道,紫鹃紧跟着上前,塞了一包碎银子过去。
  吴妈妈收了银子,心满意足离去。
  黛玉等人刚在正房坐下,本以为还要等很久才能见到这位神秘的知府老爷,哪知,紧闭的客院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87章 论官威
  且说黛玉等人刚在客院正房坐下, 还来不及四处打量甚至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紧闭着的客院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黛玉与永玙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来人是谁?
  杨毅自告奋勇前去开门。
  大门打开, 门后站着的却是一位三十岁上下容长脸、柳叶眉,猛然看去十分娴静温柔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见杨毅, 如此年轻,又一身文士风采, 先吃了一惊, 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前来借住的孟老爷家管事杨先生?”
  “正是在下,敢问姑娘贵姓大名?”杨毅施礼毕,方问道。
  那女子忙躬身还礼,客气道:“奴家乃府上太太的贴身婢女,名唤碧荷。俺们太太听闻有客到, 特命奴家前来看看, 府上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贵客尽管直言。”
  “好说好说, 太太客气了!我等冒昧打扰,承蒙主家不弃, 已是万分感谢。还请碧荷姑娘屋里坐坐, 俺们家姑娘也在,彼此相见。”杨毅邀请道。
  那碧荷也像是有话说模样, 跟着进门,却又立刻回身再度将院门锁起,这才跟着杨毅进了正房。
  彼时,黛玉和永玙早将两人对话都听在耳里。
  “这位太太倒是个热心肠的人!”黛玉道。
  “可是, 我看,适才那丫鬟猛一眼看见先生时的眼神却有古怪。”永玙道。
  黛玉点了点头,“正是。且看她说话举动,竟像是背着人的。这城里万事透着古怪,兴许反倒能从这个丫鬟身上寻到症结。”
  两人正议论着,却看见碧荷转身把院门又关了,径直跟着杨毅往正房走来,忙住了口,端坐等人进门。
  “是碧荷姐姐吗?”那碧荷刚撩开门帘,进入正房,紫鹃就笑吟吟迎上她问道。
  “妹妹适才在窗边听见姐姐说话,敢教姐姐知道,这位便是我家姑娘。”紫鹃挽着碧荷走到黛玉面前,指着黛玉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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