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忍了了又忍,终于问道:“如果他们这般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有人去京城告状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建这些享乐园,请了全天下的人来享乐。每日里银子如流水一般往里进,更别提还有那让人疯狂,让人倾家荡产的安乐散了。有了这些钱,屠光文便蓄起了私兵,聚集了一群亡命之徒,再加上平安州本身的兵马,便有了堂堂的屠家军。莫说进京告状了,就是这平安州城的大门,没有他屠光文的口谕,谁都出不去。”柯燕芸绝望地道。
黛玉又问:“既如此,这雪灾并蝗灾又是怎么回事”
“天灾确实有,只是没那般厉害。况且如果没有天灾,怎么解释平安州这些年来锐减的人口好好的百姓都被他们糟蹋死了,地也荒了,没有人种粮食,又如何向朝廷交税何况,赈灾还有朝廷拨款,又会减免赋税,最终全会饱了他们的私囊。天高皇帝远,于是他们越发变本加厉编造灾害,没有也要说成是有,小灾更要说成是大灾。可是,果然老天爷还不是彻底瞎了眼,今年,今年因着那个金矿,他们内里也出了些矛盾。便被我们寻到机会,借着雪灾的由头,送了灾民出去,总算,总算,把你们盼来了!”柯燕芸说着,情不自禁握紧黛玉的手。
黛玉也回握着她,斩钉截铁地道:“柯姑娘——”黛玉恨透了屈光士,实在不愿让他污了堂堂柯将军之女的名声,干脆换唤柯燕芸“柯姑娘”,却也正叫到了她心坎里。
“柯姑娘,您放心,这世上没有捅不破的天!那屠家军再厉害,能有真正上战场杀敌卫国的岳家军厉害吗”黛玉曾拿出虎符给碧荷看过,柯燕芸也知此事,闻言,也郑重点头。
“只是,我们却不能干坐着等岳将军来。总要有真凭实据,才能取信于人,更才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遗臭万年。”黛玉目光森冷地道。
……………
却说林如海抛下倪刚武转身离开之后,却没有去屠光文的知州衙门,而是走到屈光士的知府衙门前。
屈光士才在林如海面前出了大丑,又见林如海刻意来到他的衙门前,不知他有何算计,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屠光文却不管这么多,一把将他推出去,对着林如海道:“钦差大人,屠知府便是这州城的知府,您既然在知府衙门前停步,可是有何公事要在这里处理”
林如海扬了扬衣袖道:“本钦差虽肩负赈灾重任,但是到底平安州路途遥远,运粮的人马行了这许多日,也早已是人困马乏。今日便先在这知府衙门歇了,明日寅时起,在知府衙门前放粮赈灾。”
“是,谨遵钦差大人命令。”屠光文带头,一众官员都躬身应诺道。
林如海便头也不回,径直往屈光士后堂走去。
人家都找上了门,屈光士哪里还能再躲,只得捧着肚子追过去。
后面,屠光文得了便宜还卖乖,朗声道:“钦差大人舟车劳顿请稍事休息,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便先告辞了。”
余下一众连在林如海面前报个名的机会都没有的平安州大小官员们,此时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愤怒,也跟着屠光文做了鸟兽散。
不提林如海带来的亲兵如何安置赈灾米粮并棉衣、棉被等物,单表林如海进了这屈光士的衙门后,就开始东游西逛,四处溜达。
可怜屈光士,从不走动,三步路都要坐轿的人,跟着弓马娴熟的林如海身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囫囵话也说不上,更别提阻拦他了。
要不是,林如海之前诸般恶吏做派实在入木三分,更有那“五毒书生”“玉面恶吏”的美名在外,实在深入人心,屈光士忍不住便要怀疑林如海是有备而来,刻意在他家里查访。
可是,事实却是,林如海当真是在他家中进行查访。
黛玉早已写信将她们在平安州并屈光士府中经历告诉了林如海,重点说了那销金窟“享乐园”和地下私牢,以及秘密的制作“安乐散”的作坊。
据柯燕芸说,制作安乐散的作坊,就在屈光士书房那边的院子里。
平日,屈光士从不许旁人进他的书房,就连打扫的丫鬟、婆子也不例外。有一次,柯燕芸有事寻他,才走到书房院门外,就被两个持刀的黑衣人架了脖子,吓得柯燕芸惊声尖叫。比试屈光士正在书房里,闻声出来,见了只点一点头,让那两人放开柯燕芸,却二话也没说,还斥责柯燕芸以后再不许踏足这里半步!
可见,那书房里定然藏了极为珍贵的东西,指不定还有这些年来他们那群人一起经营享乐园并安乐散,做尽恶事,所赚金钱的流水账目。
柯燕芸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黛玉,黛玉一字不漏转告了林如海。
现下,林如海就是看着像在瞎逛,其实直奔那处外书房。
“屈知府这院子修得不错嘛,便是本钦差京城里那处老宅,比起你这里,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啊!”林如海摆出无限感喟的姿态,斜睨着屈光士,见他只顾喘气,装糊涂,不作应答,干脆愈发说地明显点。
“就说这块太湖石,啧啧,真是好东西。还有那边园子里那几株腊梅,开得那般浓烈,本钦差从前竟像都不曾见过。另外,这几只仙鹤,竟然也是不怕冷的吗”林如海指东指西,就差直接开口让屈光士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他了。
屈光士这些年早捞出了好几座金山,自然不在乎这些东西,只是不确定林如海的意图,才不敢轻易答应。
此刻,见他不过是贪财本色暴露无疑,刚刚升起的一丝防范之心又土崩瓦解了,忙不迭道:“这点东西算得什么钦差大人若是喜欢,下官这就命人装车,全给送到您在京城的宅子里去。”
“哈哈……”林如海捋须长笑,一手背到身后,做指点江山状。
屈光士在旁边看去,只觉得林如海一派仙风道骨,不染半点尘埃。
可是,林如海嘴上却正说道:“屈知府客气了,无功不受禄,本钦差初来乍到,如何就能收你这般大的礼那太湖石太过巨大,一路运到京城,太张扬了,不是本钦差作风。只要那几株腊梅并这些仙鹤,还有那几个丫鬟并你这房里一些古董,拿这些小物件,装一装,运到京城就行了。”
屈光士却暗暗抽了口冷气。这些小物件单单林如海大手这么一挥,他这一处院子里的东西,当真除了那块太湖石,全成了林如海的了!就这样,还只是区区,小物件,装一装
屈光士几乎要心疼地背过气去,可是毕竟还没撕破了脸,林如海又是一个顶有背景的人。若当真在他平安州出了什么事,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屈光士只能咬牙,忍痛割爱,还得装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大方道:“钦差大人,实在太客气了!区区一些花鸟,哪里配得上钦差大人的身份其实,若不是相聚太远,便是把下官这处宅子全送给钦差大人做了出游的住所,也绝不在话下!”
屈光士料定林如海不会在平安州久留,故而大放厥词,假做人情地道。
却不知,林如海是完全不要脸皮的,闻言,双眼立时放出光彩,像苍蝇看见了臭鸡蛋,只差抱住屈光士了。
林如海大喜道:“屈知府此话当真本钦差正愁没有宅子好放这些仙禽异卉,若是屈知府肯割爱,本钦差便恭敬不如从命,且收下了!”
屈光士:……
屈光士那被肥肉挤压的只剩一线的双眼陡然睁大,眼珠凸出,目瞪口呆地望着林如海,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久久,久久……
“钦、钦差大人,您是说笑的吧”屈光士抹着满头冷汗问道。
林如海却笑容乍敛,皱了眉,冷声道:“本钦差平生有三大恨,一恨旁人骗我;二恨旁人害我;三恨旁人小觑我。屈知府先是穿着腌臜官服迎我,后又出尔反尔调侃于我,到底是小觑我呢,还是骗我、害我呢”
“或者,你干脆是三恨聚齐,存心折辱本钦差,折辱圣上”林如海突然拔高了声调,厉喝道。
屈光士被他一吓,本就没有骨头的双腿一软,又“噔”地跪在了地上。
“咚咚咚!”屈光士叩头练练,边大声求饶道,“钦差大人明鉴!钦差大人明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莫说这处宅子,便是下官的乌纱性命、妻儿老小,钦差大人您要是想要,尽管拿去,拿去!”
屈光士口不择言道。
都怪他平日与那群狐朋狗友相处久了,彼此逢迎拍马惯了,说话素喜夸张,不留余地。才将吃了妄言的困,伤口还在流血,嘴上又犯了病,张口就要交出乌纱性命和妻儿老小。
屈光士本指望着林如海闻言,能稍微息怒,甚至发发善心,饶恕了他。可却忘了,林如海是“天下第一大贪官”,没有他吃不下的东西,也没有他不敢收的礼。
出乎屈光士意料的是,林如海闻言,总算松了眉头,却又一甩袍袖道:“本钦差有娇妻美眷,更有绝世无双的女儿,不要你的妻儿老小。还有你这什么小小的乌纱帽,本钦差更是没有兴趣。”
屈光士闻言,刚送礼一口气,却听林如海紧跟着说道:“只是,你适才说把性命也交托给本钦差——”
“扑通。”却是屈光士听见林如海这话头,不及抬头看他神色,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林如海却还不肯放过他,紧跟着道:“本钦差说了,最恨旁人骗我。你既然说了要把性命交给本钦差,便不可食言。否则——”
“否则如何”屈光士颤抖着问道。
“嘿嘿嘿……”林如海冷笑三声,却不再说话,双手背到身后,一甩一甩,向着屈光士的外书房走去。
第90章 三路兵都开花
永玙和杨毅勾肩搭背, 假装酒醉, 往事先早就看好的西南角塔楼靠近。
一路上, 倒是也路过了不少青天白日就烂醉如泥的公子富绅, 各个袒胸露背,钱袋、金银就摊在手边, 既没人抢,也没人偷, 甚至引不来旁人侧目。
又走了几步, 永玙耳中隐约听见有人群呼喝、叫好的声音。随声望去,见是一个圆形的大场子,有点像黛玉在雅舍建的百戏之场。
只是,这圆形场地大门封得死严,还有手持钢叉、长、枪并大刀的人来回巡逻。与这处销金窟里其他地方无法无天的氛围完全不同。
杨毅眼神更好, 适才屈文沅与永玙喝酒说话时候, 他却搂着一个小姑娘, 打听过这里的构造。
原来这里便是平安州最大的一座享乐园,里面有妓院、赌场、赛马场、斗兽场, 还有专门的安乐楼。
杨毅是游方郎中, 见多识广,一听见“安乐”两个字, 立时便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杨毅生怕屈文沅等人丧尽天良,丧心病狂到在享乐园的饮食、酒水里面也添加安乐散等毒物,急忙给永玙示意,让他假装喝酒, 却偷偷把酒都倒掉。
永玙也有提防,借着仰头喝酒工夫,把酒水全泼到了身后花盆里。只有屈文沅眼瞎耳聋,什么也不知道。
现下,杨毅就掩着唇对永玙道:“那里八成就是斗兽场。这里,定然有什么控制人的手段,明显不怕有人闹事。但是,动物野性未褪,不派人守卫,恐怕会出事。”
永玙点点头,耳中间或听见虎狼嘶吼,却还有男女惊慌逃窜时的尖叫声,不由眉头拧起。
“先看塔楼。”杨毅怕他分心,小声提醒道。
永玙立时收敛了心声,歪歪斜斜拐了几步,正好全是走在塔楼上巡逻的守卫目光不及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就窜到了西南塔楼下面。
杨毅有样学样,也跟着过去。
那边儿,永玙已经飞快打开塔楼下一道小门,在里面招呼杨毅进去了。
杨毅快步闪入。
剩下两名永玙的贴身护卫,却不走这边,趁人不备,直接翻过围墙,分两边拱卫着永玙并杨毅。
“这是什么地方?”永玙一进去,面前却是密密麻麻许多间四方格似的小房间。
只是,这小房间全部有门无窗,看去,也不过巴掌大小,里面最多同时容纳两个人。隔间之小,若是哪个胖子如屈文沅之流想要进门,恐怕还得委屈委屈收一收肚子。
且每个小房间门前,似乎因作用不同还挂有招牌。诸如百千万之类数字,但是最小的也是千字。
永玙正疑惑这些小隔间有何用途,却见一个隔间小门打开,有一个商人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唯恐被人看见,连忙闪身到一旁的柱子后面暂避。
哪知,那商人压根就不看人,只是低头,佝偻着背,紧紧抱着怀里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闷头就往外走。
不知是因他步子太急,还是他怀中的包裹太过沉重,一个不慎,那包裹竟然掉到了地上,包袱口散开,哗啦啦滚出一地金元宝。
豪富如永玙看见那一地明晃晃、金灿灿的金元宝,也忍不住再次张大了嘴。
反倒是杨毅还好一些,因为他头回见到这么多的金元宝,不能第一时间算出那些金元宝的分量,以为最多一二百两。只有永玙知道,那些金子少说也有一千两。
一千两黄金便是一个普通的知府这一辈子的俸禄,一分不花全攒下来,也没有一千两黄金。
更别提这个商人,看去实在平平,也不像是动辄就能拿一千两黄金来做生意的样子。
怪道这里的人看见钱袋、金银漏在外面都无动于衷,一点儿也不动心。原来成千上万两的黄金,他们随手都能拿出来。果然是守着金矿,不怕没有金子花吗?
永玙身为皇族的本性彻底显露了。这金矿绝不能落在平安州这群狗官手里!永玙下定决心,忽然也不躲了,快步走到正满地捡金元宝的那个商人面前。
杨毅在他身后,一个没看住就被他走了出去,急的在柱子后面直跺脚,却也不敢同时暴露。
那商人金元宝掉了一地,却也不怕人来抢,只是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十分着急,一面跺脚骂人,一面捡拾。
永玙走到他面前,他也没发现。却被永玙听见他嘀嘀咕咕说什么,“哎呀,哎呀真是晦气!急等着拿银子,去抢那宝贝的时候,怎么偏偏……唉唉唉,真是瞎耽误工夫!”
“不知大伯急等着要抢什么好宝贝?”永玙弯下腰,快手快脚帮他捡起了五六个金元宝摞到包袱里,手下不停,口中问道。
那人却被永玙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这里的规矩,不是没人伺候的吗?”那商人脱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