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擅长撒娇的人设。
死心吧。
瞎猫不是总能碰上死耗子的,乖乖做自己,别跑偏了最后啥都落不着。
“莲莲,走,我们回去!”
心头大事尽去,阮苓苓很乖,让南莲收拾了东西,跑回自己院子等着了。
……
傍晚,裴明榛坐在前院书房,等了约莫两刻钟,二老爷裴文信回来了。
似乎没看到裴明榛,裴文信放下一部卷宗就要往外走。
“二叔留步,”裴明榛开口,“若您此去要处置表妹,侄儿劝您慎重。”
裴文信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转而有些火气,“长辈的事,你最好少过问。”
裴明榛丝毫不介意裴文信的语气,扬眉道:“看来二叔这些天是没忙够。”
嗯?
裴文信脚步顿住。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官场上都是聪明人,话音重点不同都能猜度个一二三出来,何况裴明榛这语气明显带着故意的意思。
“是你做的?”
裴文信从怀疑到笃定,只隔着几个眼神。
这些天他忙得脚不沾地,公务上麻烦一大堆,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麻烦,只是绊住了他的脚让他无暇它顾,今日回来,是终于没有新麻烦了。
此前他从未怀疑过侄儿,可裴明榛这么一说,太明显了。
“你竟敢插手我的公务,坏我的事!”
裴明榛微笑:“只是想请二叔冷静冷静,想想清楚。”
裴文信眯了眼。
他从未看轻过这个侄儿,料到有一天裴明榛可能会出息,他有过嫉妒讨厌羡慕种种情绪,也有过抢了所有家产的想法,但最后放弃了。
大哥去的早,但从小对他不薄,也聪明绝顶,手腕厉害,睚眦必报。大哥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他也不愿意,或者不敢对不起大哥,这个侄儿……是大哥的种。
裴文信最初想的是,顺其自然,他不做坏事,让老天爷决定,可没想到,这个侄儿在那种环境下都能长起来,没人教也能自己看书成才,如今不过初入翰林,竟连他的公务都能插手左右了。
反观自己的两个儿子……
纵使他发了狠,把家业抢过来,两个儿子谁能保住?
裴家要靠谁,才能更上一层楼?
裴文信心情很复杂。
“听说你给你表妹买了烟霞锦做衣服,”裴文信沉默片刻,脚步转回来,坐到裴明榛对面,“家里的两个妹妹没有,不大合适吧。”
裴明榛面色平静:“表妹给我做了荷包,别的妹妹却没有,二叔觉得合不合适?”
裴文信:“你同妹妹计较这个?”
“我并没有计较,”裴明榛微笑,“只是觉得,不能让对我不错的人寒了心。”
裴文信叹息拍桌:“可你这就是在让二叔寒心!你那表妹心术不端,挟私欲害昕哥儿前程,今日她能害昕哥儿,明日就能害你,她不能再留在裴家!”
裴明榛眼梢微垂:“是二叔自己这么想的,还是有人让二叔这么想?”
裴文信:“什么意思?”
“孤女无靠,裴家接过来照顾,不足三月便送走,出尔反尔,德行有亏,此其一,”裴明榛并没有直接回答裴文信的话,声音不急不徐从容论述,“裴明昕自己德不配位,不为徐阁老接纳,不反思自己,反倒迁怒女子,有失裴家风骨气量,此其二。二叔有没有想过,阮苓苓一介孤女,被赶出门出事了怎么办?您的政敌抓住机会,或者干脆蓄意陷害,表妹离开裴家但凡出一点事,朝上一本本参上去,二叔您的官位仕途,准备怎么办?您出了事,弟弟们谈何前程?”
“最后,表妹为何同徐阁老孙女交好,你只知表妹救了她免于落水,可知为何会有落水一事?侄儿猜,有些人并没同你讲过。”
裴文信眼神暗下去:“此事莫非有内情?”
裴明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河里就算多了块小石头,水势都会有变化,何况家里多了个人?二叔整日在外忙碌,很难事事清楚,侄儿认为,最要紧的问题是,为什么要把这变化变成坏的,不利的,不变成好的,对我们有利的?表妹照顾的好,它处锦上添花,难道不是二叔您的功绩,您的德行,裴家的名声?为什么表妹同徐阁老孙女交好,竟然是裴家必须解决的麻烦?把表妹赶出去,到底对谁有利?”
裴明榛很聪明,余姨娘那一动作,他就知道了,当下就动了手。方氏只是绊了裴文信一下,他的动作,足足让裴文信碌数日不能归家,回不来,自然动不了阮苓苓。
下意识空出时间逗表妹来求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这段时间让裴文信冷静。冷静下来,才不会被暴躁情绪左右,才能做出正确决定。
他没有力主为阮苓苓开脱辩护,为她诉冤说她做的对,也没有指责裴芄兰和余姨娘。执着于对错,必然要撕出一个结果,反倒给了别人拿证据的机会,不如跳出圈子,放眼更高更远的地方。
裴明榛知道裴文信最在乎什么,不是儿子的前程,不是小妾的温存,而是——他自己的官身,仕途地位。
所以事实真相于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只要裴文信头脑清楚,余姨娘所有准备的一切全部都会是无用功。
裴文信沉思片刻,脸色果然变化:“所以你给表妹送衣服,同他亲近,打好关系?”为了阁老的弟子名额?
“有些事总要有人做,别人不愿意,我只好来了。”裴明榛并没有否认,对裴文信这样的人来说,解释成别的他反而不信。
裴文信深呼一口气。
自己的儿子就差在这里啊!
你说你跟一个孤女杠什么,无父无母的小姑娘最好哄,你给一点温情,给一点关心,她不就帮你说话了?
他倒不觉得余姨娘有意骗他,只是觉得一个女人,尤其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再坏能坏到哪去?再刁蛮也是为了撒娇,让人疼爱。
他只恨儿子不争气,又让裴明榛抢了先,你说这点道理,余姨娘一个女人不懂,你裴明榛一个读了那么多年书的大小伙子会不懂!
“回头我去看看那孩子,宽宽小姑娘的心。”裴文信倒是没想赶阮苓苓走了,但这个人,他得亲自见一见说说话,看能不能哄的亲近裴家,才好定以后怎么应对,还有一些事的内情,最好也要问一问,查一查。
“你这次做的很好。”
裴明榛拱手:“谢二叔夸奖。”
……
方氏院子,周妈妈给主子换了盏热茶:“……大少爷在书房坐了多半个时辰才出来,老爷没什么动作,看起来不生气了,还叫人拿了几匹好布并新制好的珠花,给表小姐送了过去……”
方氏听完,捧着茶幽幽叹了口气:“咱们家这大少爷,可是位痴情种呢。”
周妈妈瞧不出主子情绪,但凡遇到‘情’之相关的东西,主子情绪都会有些微妙,她便转了话题:“也是表小姐性子好,乖巧听话。”
方氏看着远方天凄凄寥寥的星子,唇角微微上扬,声音轻浅似这夜色风声:“要一直这么乖巧听话……才好啊。”
第24章 我也来护回短
阮苓苓没想到裴明榛速度这么快,语气还这么淡。
“过去和二老爷见一面而已,亲人之间,尽可随意,不必紧张。”
他素衣浅坐,眉眼如墨,修长手指随意翻着书卷,仿佛这是一件完全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阮苓苓肃然起敬。
未来首辅指点江山,翻手朝堂变幻,覆手敌国或可倾覆,相对而言,她这可不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大佬没这本事,谁有这本事?
不能紧张,但凡一点失态,都对不住大佬给她打下的江山!
阮苓苓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去了。
走过悠长庑廊,提裙迈过门槛,进了书房,她规矩完美的福身行礼,笑容明媚灿暖,喊裴文信一声:“二舅舅。”
裴文信态度出乎意料的和蔼,微笑冲她招手:“苓姐儿,过来坐。”
双方会谈进行得十分融洽,裴文信亲切慈祥,各种关爱问候小辈的生活,阮苓苓本色演出,乖巧甜软又傻乎乎,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花花轿子抬人,她最会了。
裴文信到后面笑容越来越大,阮苓苓走时,他还叫管家过来,点了一堆东西给表小姐送到院子去。
阮苓苓细细回想,裴文信并没有问任何敏感问题,她都不用找理由应付,他就已经似乎明白了一切……
这心机,啧,当官的就是不一样!
有人受赏,就有人被罚。
余姨娘没事,因为她是裴文信宠妾,女人不懂事么,在内宅眼界浅耳根子又软,容易被人蒙蔽,一时想错了也惹不出什么大祸,裴芄兰亦如是,就罚了些月例,抄几遍书,女人不需要科考上进,管一管规矩德行就行了。
裴明昕就倒霉了。他是裴文信最喜欢的儿子,又资质出色,入了翰林,爱之深责之切,裴文信气他眼界浅,看不高远不知重点为何,消减了他的花销,压制了他与余姨娘见面的机会,布置了一堆功课,还狠心打了五大板。
要不是顾念他每日还要去翰林院点卯,裴文信都想打得他起不来床,好认真反省。
裴明昕不服。
但他不能说,打他是他爹,他不敢怪,只能更恨阮苓苓和裴明榛,尤其裴明榛,要不是他,境况怎会如此!这仇必须得报!
余姨娘和裴芄兰当然更不服,咬牙切齿暗骂阮苓苓小贱人花样多。这回的事太丢人,脸也被打肿了,‘阮苓苓要倒霉’的话就是从她们这传出去的,所有人包括她们自己,都在等裴文信发落阮苓苓,结果被发落的反倒成了自己。
裴芄兰觉得太丢人,哭的眼睛都肿了。
余姨娘一边拍着女儿的背,一边眯眼盘算:“没关系,是姨娘大意了,这次不行,还有下回……等这阵风波平息,给她找个好婆家吧。”
她不愿见裴明榛好,他要一时半刻死不了,妻子最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方氏动阮苓苓的心思,她之前没什么太大的意见,现在么……
这等会装疯卖傻,同她相克的小贱人绝对不能留在裴家!
风口浪尖,余姨娘不能有什么大动作,太容易被抓住把柄,不甘心,只能用些小手段泄泄愤。阮苓苓现在有裴文信捧着,老太太看着,不好下手,余姨娘就示意下面,冲着裴明榛去了。
很快,裴明榛院子里的东西总是会晚一点,份例,月钱,包括饭菜,都晚,有时还会缺漏,下人们殷勤道歉,后面也会补上。但有些东西眼前缺就是困扰,过后反而没什么了。
不伤筋也不动骨,就让他不舒服。
余姨娘知道裴明榛不会闹,这么多年,惯来如此。
裴明榛也的确没闹,他对外物并不在意,为这些事闹不值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说,还浪费时间精力。他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会执着于这样的手段,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加深了仇怨。
他要这么恨一个人——
裴明榛眸染墨色,眼底潮汐涌动。
阮苓苓很不开心。
大佬因为她受委屈了!
没有那些七拐八绕,瞻前顾后的心思,阮苓苓撸起袖子,什么也不说,就是抢!不管大佬怎么想的,会不会介意,有什么深意,她为人立世,首先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别看她在裴明榛面前又怂又软,面面的一坨,拎都拎不起来,在别处可不是,小心眼一堆一堆的,现在又有二老爷怜爱加持,老太太喜欢,想要抢点东西,不要太容易。
抢回来自己也不用,一堆送到裴明榛院子,还时刻观察留心,裴明榛自己还没察觉到什么东西短了,已经被迅速补上。
因为这段时间裴明榛公务特别繁忙,简直披星戴月,她还只做不说,饭照样送,字照样练,茶照样泡,笑照样傻,深藏功与名。
第一回裴明榛没发现,第二回裴明榛没发现,时间渐长,他怎会看不到?
他看不到,向英珍珠也不敢隐瞒。
又一次肩披星月而归。凉夜冷风如刀,书房里炭火正旺,烛影轻摇,香鼎中桔饼还未燃完,满室暖香,茶炉里温着饭,桌上有热热的茶。
还有小姑娘今天写完待检查的字。
墨渍初干,手指轻触,纸页上似乎还留有小姑娘白生生小手余温。
纸是新纸,上好的熟宣,和桌边摞着的一刀明显是一批。而这批纸,今晨他离开时都还没有。
心硬如裴明榛,也无法不动容。
“就这么……见不得我吃亏么?”
裴明榛眸底漫出笑意,扬声喊:“向英。”
向英迅速进来:“主子。”
裴明榛:“我库里好像有块狐狸皮,红色的?”
向英:“是。”
裴明榛:“颜色太鲜亮,我留着没用,拿去给你们表小姐做件大氅。”
小姑娘生得白,穿这个一定好看。
向英机灵道是,刚要转身走,裴明榛又加了一句:“还有那些个宝石珍珠,挑点好的出来,做批头面给表姐戴着玩。”
只一件衣服有点拿不出手。
向英懂,他太懂了,亲自跑腿督办,把事办的漂漂亮亮,没几天,观赏性实用性俱佳的衣服头面就做好了。
可惜送过去的不是时候。
阮苓苓刚接了一批老太太送过来的冬衣,见向英珍珠托着老大的托盘跟着裴明榛过来:“还有东西啊!”
裴明榛:“嗯。”
阮苓苓喜滋滋:“老太太对我真好!”
裴明榛视线明显顿了一下:“嗯?”
女人没有不喜欢衣服首饰的,阮苓苓兴奋的声音都高了:“刚刚那一堆我以为很多了,没想到还有!哇这是狐狸皮么?好软好暖和!这红宝石好大个!做钗子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向英:“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