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倒霉也倒霉了,难受也难受了,我半点不生气,你泄愤成功了么?不,你只会让自己更生气。
“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
裴芄兰气的直接泼妇骂街,面容扭曲铁青,特别吓人,阮苓苓以为她下一秒要扑过来,下意识后退两步躲避,结果人家突然绷住了,扭曲的脸换上略僵硬的浅笑,指尖勾了勾鬓发,调整站姿瞬间端庄,视线越过她定在某处不动……
阮苓苓顿了顿,回头看过去,发现墙那边邻居家有一个人,正在上树……掏鸟窝还是拿毽子?
紫色锦衣华丽,动作伶俐活泼,腰带缠丝镶浅青美玉,陌上少年,俊俏灵动。
然而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少年相当眼熟——是那天帮了她一把的人!
少年不但在爬树,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个饼,边爬树边吃东西,倒是两不耽误。
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灼热视线,少年转过头来,一愣,似乎也很惊讶,认出阮苓苓这个‘话本同好’,眼神片刻迷茫后,是大大的惊喜,很快冲这边挥手:“哟,小姑娘,原来你住这啊!”可他爬树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一句话说完,别说别人反应,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脚底树枝一晃,他就从树上掉下去了……
然后隔壁是一连串下人焦急大小声喊主子的声音。
少年应该是没什么事,只是被制止了再次爬树。
裴芄兰气疯了。
她眼没瞎,不至于误会少年打招呼的是她。刚刚大声骂人是有些失礼,但她已经立刻调整姿势,摆出最好看的模样,最迷人的微笑,少年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看阮苓苓!
“你、们、认、识?”四个字似乎从裴芄兰齿缝里蹦出,带着冰霜的寒。
阮苓苓反应片刻,点了头。
虽并未互通名姓,好歹也算共患难过,还聊过好一会。
裴芄兰眯眼:“还、很、熟?”
阮苓苓垂头思考,少年嘴里叼着那块饼,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那是昨天下午她让南莲做的,后来由小黄狗送去给了它的主人……为什么会在少年手里?难道他就是那个新认识的小伙伴,小黄狗主人?可小伙伴不是个小姐姐吗?
阮苓苓脑子有点乱。
她这状态,一看就是心里有鬼!阮苓苓气的脸色都变了:“好啊,我说为什么你三推四阻不愿我来,原来是想挖我墙角,把人给自己留着呢!”
这话批评指向性太明显,阮苓苓反应了反应,立刻明显个中深意——那个少年,是小郡王?
是裴芄兰心心念念想要勾搭的,安平公主的儿子?
阮苓苓这下不止脑子有点乱了,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的笔友,可爱的小姐姐,怎么可能是男人,还是金尊玉贵的小郡王!小黄狗主人写的那笔字,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个冷艳傲娇,又真诚纯净的小姑娘啊!
不,我不接受!
这态度在裴芄兰眼里,就是默认又挑衅了。
万千怒气聚顶,裴芄兰再也憋不住,冲上前直接上手撕打:“阮苓苓你这个贱人——”
她做了那么多准备,费了那么多心思,却总不被机会眷顾,怎么都得不到的人,这小贱人竟然勾搭上了!想的美!她要撕烂这贱人的脸,看她还怎么出去勾搭人!
“他是我的!小郡王只能是我的!!”
阮苓苓没想到裴芄兰会动手,动作还那么快,丫鬟下人们根本来不及拦,她眼睁睁看着对方那指甲长长的爪子冲自己脸就来了!
这要换了别人家的小姑娘,没准当场就要吓哭,慌乱着急不知如何应对,可她是阮苓苓,孤儿院里野蛮生长的草籽,打架怕什么?
她最擅长了!
阮苓苓立刻侧开脸,同时手肘用力顶了出去——
裴芄兰尖利指甲并没划到她的脸,只在她颈侧留了道红红的印子。但裴芄兰就得不了好了,阮苓苓一手扯她头发,一手肘用力去压她的胃。
不打脸,省的事大还得挨重罚,表面不显却能让人疼的法子多了!
裴芄兰顿时疼得尖叫。
丫鬟们赶紧冲上去拦,现场乱的可以。
裴明榛这回是真经过,脸黑的不能看:“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拉开!”
向英珍珠赶紧过去帮忙。
场面重新安静下来,两个姑娘发散衣乱,都有些狼狈,倒是没多大伤。阮苓苓是因为习惯,知道怎样可以保护自己,裴芄兰么,因为阮苓苓手黑,没往看得见的地方打,外人看着没伤,裴芄兰却感觉浑身都在疼,头疼,肚子疼,胳膊疼,连心都在颤颤的疼!
男人抢不过,竟然连架都打不过么?
果然是野丫头乡巴佬小贱人,别的不会粗鲁的打架倒擅长!
“阮苓苓!”裴芄兰咬牙切齿,“你少得意,你这样的野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可能!你不可能嫁得了小郡王,小郡王也不可能娶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不可能!你做梦吧!”
平白招了一顿架打,阮苓苓也很生气,她本就不是习惯受气的性子,当下就怼了回去:“能不能嫁的好,是我的本事,不劳二表姐操心!”
“你——”裴芄兰还想再吵,被身边大丫鬟拉住了,提醒仪容不整,万一再被墙那边的人看到了……她跺跺脚,提着裙子气呼呼走了。
裴明榛看着阮苓苓,眸底墨色沉浮,脸色黑透。
那日帮阮苓苓的人,他已查到,是隔壁的小郡王,只一面而已,还是凑巧,别人并不是有心帮忙,这笨女人就惦记上了?想嫁给他?嫁给他就是嫁的好?
肤浅!
视线不期然滑过阮苓苓颈侧,少女白皙如玉皮肤上的长长红痕,触目惊心。
“跟人打架,可真是出息!”
阮苓苓捏着手指,十分忐忑:“大表哥……”
小姑娘抬着眼睛看人,杏眼朦胧要哭不哭,软绵绵怂哒哒……
她以后也会这样看别的男人么?
那个小郡王?
裴明榛心烦意乱,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阮苓苓提着裙角在后面追:“表哥——”
裴明榛听到了,可他没有回头,脚步更快。
向英也不知道心疼表姑娘,还是心疼主子,弱弱提醒:“少爷,表小姐追来了……”
裴明榛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声音冷肃无情,似含着霜雪:“以后她的任何事,都不许再和我报!”
阮苓苓追不上裴明榛的脚步,慢慢的,也不再追,眸底涌起薄薄雾气。
……
家里两个小姐打架是大事,名门淑女可以有矛盾,可以斗嘴,怎么可以动手?必然是要罚的,别说方氏,老太太都不会容情。因二人打的不凶,头脸都没有受伤,只表小姐脖子上的指甲印吓人,罚的也并不重,分别关小佛堂和祠堂罚跪,禁闭五日,并抄经书五十篇。
已是冬月,天气寒冷,眼看着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佛堂幽冷偏僻,顶多给个小炭盆,饭菜送过来也不会太热,五天也够受的,下来少说得小病一场。
没有人敢有意见,这惩罚一点也不为过。
阮苓苓就这么进了小佛堂。
小佛堂并不小,因为东西不多,反倒觉得空旷,案上请的是观音菩萨,供了瓜果点心,三柱清香袅袅淡淡,能让人立刻安静下来。
阮苓苓跪在软垫前,恭敬叩头。
她来自现代,并不迷信,可有些事就是解释不清,比如她的穿越,科学发展到以后可能会有解释,她不信,却不能不敬。
因是受罚,门外有管事妈妈随时查验,阮苓苓没有偷懒,在应该跪的时辰跪,应该写字抄经的时候抄经,其它时候,她让南莲悄悄拿了小包袱给她,继续做毛笔。
管事妈妈最识眼色,懂上面主子的意思,只要人在乖乖受罚,旁的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小姐愿意折腾就折腾呗,不闹事就行。
越到夜里,外面越冷。
呜鸣北风推着树枝,把窗棂打得啪啪作响,白色霜花凝结,默默守护着人迹罕至的夜色,佛堂里小小炭盆在茫茫夜色里如同一豆烛光,委实起不到什么作用。
阮苓苓时不时就要放下手里材料,双手捂到唇边呵口气。
烛光清瘦,呵出的白雾很快消散,那浅浅淡淡的暖似乎并未出现过,周身四外仍然是寒意漫漫。
手指通红,有些木木的麻,似乎还有些肿。
心尖漫起涩涩的苦。
没关系的……
冻不死人。
她并不觉得委屈,真的,以前习惯了的,一张只铺了凉席的单人硬板床她睡过整整两年,白水煮面连吃过几个月,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冷算什么……算什么……
可不知为什么,眼睛里有热热的滚烫的东西流下来,手疼的没有办法忽略,心脏像泡在冰水里,她整个人像这寒夜一样冷,没有什么能暖她,没有谁愿意暖她。
阮苓苓想,人类还真是脆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明明是根野草,什么都受过的,为什么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就变得这么娇气了,对得起她的名字吗?
眼泪‘啪嗒’一声掉在尚未完成的毛笔上,软软笔毛洇湿了一小片,丑陋的就像此刻自怨自艾的她。
阮苓苓赶紧拿来帕子,急急处理这团湿,连眼泪都忘了掉。
裴明榛那么生气,也不知这支笔能不能哄好,她对大佬一向敬着捧着,从不敢奢望别人喜欢看重,只希望别被厌恶,可她好像太笨,连这点都做不好……
明明早就做过决定,时时警醒,不要靠近,不要靠近,未来首辅性情难以琢磨,可远观不可亵玩——不,远观可能都不行,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她是不是……太过自信,有些膨胀了?
阮苓苓鼻头红红的看向案上菩萨。
菩萨双目慈祥,眼角微垂,神情里是诉不尽的悲悯与怜惜。
众生皆苦,菩萨度人,从来不是直接恩赏满足你所有心愿,而是教你看清现实,认识人生诸苦,还能坚定前行。能度自己的,只有自己。
阮苓苓只允许自己丧一会儿,很快伸手擦去眼泪,握了握拳,低头继续做笔。
人生路总是要靠自己走的,自己不认输,就永远不会被打败!
夜色仍然寒凉,吝啬到连月光都不愿奉送,星子也失了颜色,佛堂低矮炭盆伴着一豆烛光,弱弱的没什么存在感,但它们不会熄灭。久而久之,这倔强的光亮,成了夜里唯一亮色。
它的光能照亮自己,也能照亮别人。
……
松涛院的灯,也一直未熄。
案上已经没有什么公务,手中书卷也早已看完,裴明榛却没半点休息的意思。
房间里放了两个炭盆,红红炭火燃的正旺,红泥小炉里的水已经开了,扑扑往外冒着白烟,手边的茶是烫的,桌上的点心是温的,连香鼎里的香,都带着暖融融的味道。
裴明榛的脸色很不好看:“今天很冷。”
“可不是冷么?咱们屋子放这么多东西,穿少了还不舒服呢,何况外头?”向英鸡贼的看了眼窗外,小佛堂的方向,“表小姐肯定很冷,她年纪小,身子又弱,也不知会不会冻出病来。”
裴明榛淡淡看向他:“你多嘴了。”
向英赶紧整肃神色,束手端立。
裴明榛面无表情:“她冷不冷,关我什么事?”
向英假惺惺打了下嘴:“少爷教训的是。”
怎么不问关你什么事,直接说关我什么事了?心乱成这样,还嘴硬不承认!
裴明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顿了一会,伸手拿茶,眉头皱更紧:“凉了。”
“小的马上给您续新的!”向英一边颠颠的跑腿,一边还有话说,“还是这天气的错,太冷,茶上来不喝很快就会凉透,入不得口,大多下人们也犯懒嫌烦,不愿意多跑,个个祈祷主子少起夜,自己才好少受冻,但主子您放心,小的勤快着呢,绝不是那样的人!”
有身份的主子身边都这样,何况被罚的人?
向英在委婉提醒裴明榛,表小姐不但冷,还会没有热水,没准连凉水都没有。
裴明榛仍然没说话,只是那修长眉眼里,似已出现一把锋利冰寒的剑。
“小的伺候主子休息。”
裴明榛慢吞吞的朝卧房走,珍珠早就把床铺好,被窝也已用汤婆子温过,看起来就很舒服。
外袍,鞋袜,中衣,一件件脱下。
向英收拾好一切:“主子安睡,小的告退了。”
裴明榛嗯了一声,任向英脚步十分不麻利的退出去。
向英抄着袖子站在门外,长长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还是不行。
结果还没走远,就听到主子唤人:“向英!”
向英赶紧推门进去:“主子?”
裴明榛赤着脚背着手,双目平直看他:“你们下人睡的房间,是不是都很冷?”
向英笑:“自然比不得主子们……”
“我从未大举赏过下人们,倒是有负我裴家良善名声,这样,你现在就去各处送炭火送暖被,让大家暖暖和和的,白天也好做事,算替我收买回人心,”裴明榛话音轻缓,“记住,是所有地方,任何偏僻角落都不能漏了。”
向英哪会听不懂这意思?立刻脆弱答道:“主子您就放心吧!”
按说这么晚了,做这件事并不合适,但谁不想暖暖和和的睡,以后也不愁晚上冷?大少爷的送温暖行为,所有人都很配合,并且赞不绝口。
所有下人,当然包括看管被罚姑娘的下人,大家得了好,怎会不投桃报李?但凡向英暗示一点,大家就知道怎么做了。
而且下人们暖暖和和,小姐们受冻,像话么?小姐们的确是在受罚,她们却不能故意苛待,手边条件不好,当然给不了更多,手边条件好还藏着,良心不会痛?再者主仆身份天壤之别,主子永远都是你主子,今天故意苛待,等人出去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不管是为全情分,还是为自己以后的路,应该怎么做,人人心里都有把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