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名花——赵百三
时间:2019-09-02 08:21:41

  周时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并不关切。
  他复又转头巡视了一番院中狼狈景象,神情这才有稍许波动,他眉头轻轻皱起,也不知在想什么,最终却是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的走远了。
  …
  南烟被家仆架回西苑,刘伯见着她这架势,吓的不轻,一个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天爷!你这是去闯什么祸了?”
  他一边叹气一边责骂南烟,待见着一道被抬回来的孟养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家仆将孟养尸身放在西苑大厅,又准备架着南烟去她的厢房歇下,南烟挣扎着脱离他们的支撑,扒拉着大厅两侧摆放的座椅缓缓坐了下来。
  家仆见此便告辞离去,他们转身要走,见南安立着不动,则上前温声劝道:“二小姐,这西苑有死人,晦气的很,还是不要在此处待了。”
  “我不走,我要看着姐姐。”
  她声音清脆,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与笑意。
  家仆无奈,只得离去。
  南烟一直沉默的望着躺在大厅地面的孟养,并未注意南安与这几人的动静,南安见她忽视自己,心中不满,大步走近,蹲在她身前仰着头看她,笑了一下,道:“姐姐,我今日方知你这般厉害。”
  她眉眼夸张的动了动,手舞足蹈,末了,遗憾道:“只可惜父亲来的太早,若是你把冯希臣杀了那该多好,那样你也活不了了。”
  南烟闻言,抬头安静的望着面前的小姑娘。
  这三年,她刻意避着南安,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见来,记忆中倔强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变了。
  她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你想让我死吗?”
  南安偏着头,思量一番道:“不想,但我很是讨厌你。”
  说着,她置气般笑了笑,“不过你就算不死也没好下场了,今日我见父亲很是生气,回府后一定重罚你。”
  南烟看着南安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想到她今日同南安说的话加起来可能比过往三年来都要多。
  她撇开眼去,冷着脸逐客,“回你的东苑去!”
  “我不!”
  南安站起身,巡视一番整个院落,高高在上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这是我家,我想去哪便去哪。”
  南烟并未理会叫嚣的南安,她转向刘伯,道:“刘伯送客。”
  刘伯上前,恭敬的请南安离去。
  南安不动,刘伯只好扯着小姑娘的袖管带她朝外走去,哪知这下南安却似碰着什么恶心东西似的,高声道:“你干什么啊,不准碰我,你的手脏死了。”
  刘伯自然不敢再动,收回手,委屈的看向南烟。
  南烟看着躺在地上的孟养,默默起身朝后院走去。她双腿不便,没什么力道,只好一路扒拉着墙壁或是家具借力。
  南安看她离去,便好奇的跟在了她身后。
  不多时,只听一声尖叫从后院传来,南安慌张的原路返回,她身后是一条黑色狼青,尾长而粗,身形匀称健硕。
  南安被小灰追着,狼狈的朝院外跑远了,这下,西苑终于安静下来。
  南烟这才撩开垂帘从后院回到前厅,她缓缓走至孟养尸体旁,蹲坐在地面上。
  刘伯走了过来,低声叹气,关切道:“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孟养之前还好生生的。”
  南烟没回话,许久,她才看向候在一旁的刘伯,道:“刘伯,我腿受伤了,你去找大夫替我瞧一瞧。”
  刘伯应了一声,待领着大夫急急忙忙赶回时,南烟正在清洗孟养的尸身。
  她行动不便,也不知如何将水盆从后厨端过来的,见她正在一个一个擦拭孟养的手指头,刘伯心疼的不行,忙上前接过她的活计,道:“让老奴来吧。”
  南烟顺从的接受了他的建议,起身准备让大夫来瞧一瞧她的腿伤,只是这一抬眼,却见眼前站着的是一名长相俊逸的少年,他年岁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看着与冯希臣有三分相似。
  三年未见,南烟与孟养一样,已是认不出周时生来。
  周时生仰头看着南烟,一张脸沉静而淡漠,见她似未认出自己,心顿时沉了下去,他心中不喜,打量片刻,方才问道:“你伤到哪了?”
  南烟看了眼他手中提着的药箱,又去看他那张脸,须臾,转向刘伯道:“刘伯,我伤的重,你去一趟安仁坊,把主治医师叫来,我想快点好起来。”
  得快点好,伤好了才能杀冯希臣报仇!
  “大小姐,这人就是安仁坊老大夫的亲传弟子,如今那老大夫没空,说这少年虽是年少,尽得他真传,已经出师,老奴这才将他带来的。”
  南烟这才再次看向周时生,她知晓自己不应当因相似的脸而迁怒这少年,于是问道:“你多大了?”
  “再有半年十五。”
  “行医多久?”
  “……”
  周时生不言语,南烟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刘伯也跟着朝他看了过来。
  周时生见此面色微沉,道:“今日是我第一次外出行医,但我身上有旧疾,久病成医,我行医已三年,只病人唯我自己。”
  刘伯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认为今日是被那安仁坊的老大夫给坑了,正准备起身将这少年赶走重新去寻人,南烟却是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低声道:“我腿受了伤,腿弯被踢了一下,你看看是不是折了。”
  刘伯听了,想了想便也未多话,只是抱着孟养去了后院。
  周时生将药箱放在桌面上,蹲下身子伸手去摸她的腿弯。
  南烟见他摸的细致,等着他回话,却见他抬头盯着南烟,目光灼灼道:“你把裙子撩起来,这样我才好辨认。”
  他虽不似冯希臣那般傲慢自持,但话语间总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迫人气势。
  南烟垂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她身前的少年,迟疑的挑起最外面的一层长裙。
  这少年的眼神很利,不似一般的行医之人那般温和,透着一股侵略性。他虽是年少,又是大夫,但南烟还是避着他,若这般都摸不出来,那只得将长裤撩起了。
  南烟想着,低声问道:“这样能摸出来吗?”
  周时生瞥了她一眼,冷道:“能摸出来。”
  “那你看看是不是折了?”
  “没折,错位了。”
  周时生垂头,说话间双手握住她膝盖两侧微微用力一错,骨头复位,南烟痛哼出声,脸色煞白。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木板、药膏、绷带,却未立即行动,反是垂头看着太师椅上的南烟,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南烟痛的不行,有气无力道:“我没想什么。”
  周时生垂眸安静的看着她,良久,方才低声道:“那把裤子撩起来。”
  南烟皱眉,见他手中握着绷带、木板方才收回目光,伸手将长裤撩起,堆叠至膝盖上方。这时,她才发现膝盖已经肿了起来,难怪方才这小大夫让她将裙子撩起来摸。
  幼时,南烟若有磕碰,炳熙都会诱哄她,轻轻朝伤口吹一吹,她知晓这般毫无用处,但习惯刻进骨子里,一时改不过来。于是微微俯低身子,凑近红肿的膝盖轻轻吹了吹,仿佛这般那痛便会减轻。
  周时生垂眸看着她此举,目光下移,落在她白皙匀称的小腿上。
  三年前,南烟及笄,初露风华,南易想将南烟送入宫中为妃,三年后,南烟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时生定定的瞧着她露出的小腿,直到南烟抬头唤了他一声,他才皱眉撇开目光。
  他扯过一张太师椅,轻轻抬起她的腿平放在椅子上,开始敷药处理。
  西苑没什么人,大堂太过安静,周时生摸着南烟细腻的肌肤,心下烦躁,开始同她讲话。
  “我听说你闯入冯家,想杀今年的新科状元冯希臣替你的奴仆孟养报仇。”
  南烟沉默,周时生见她不答,道:“他如今入仕正得皇上看重,你无权无势,杀不了他。你今日这么冲动,反是弄的自己太过狼狈……”
  “这同你没有关系。”
  南烟开口轻斥。
  是同他没有关系……周时生闭嘴不言,见南烟走神,手上用了力道,南烟吃痛,轻呼一声,道:“你轻一点,痛。”
  周时生放缓了力道,抬头睨着她,须臾,问道:“凭你自己无法杀他报仇,那可想过要借助外力?”
  南烟疑惑的看着他,周时生见她不解,道:“你可有能帮助你的人?”
  他补充道:“冯希臣如今是翰林院文官,若想杀他,那必得比他位高权重……”
  “没有。”
  南烟打断他的话,摇头失落道:“我身边没什么人了,刘伯年纪大了,已是回老家养老的年纪了。”
  因着周时生三年未露面,她似乎也再想不起这人,似乎将他给忘记了。
  周时生眉头倏然皱起,肃着一张脸提醒道:“你再想想。”
  南烟偏头思索,低声絮叨着,“其实……”
  少年眉头微微挑起。
  “其实有很多人喜欢我。”
  南烟若有所思道:“像是俞宗衍、马树乔、施岚风。他们的父亲在朝为官,都比才入仕的冯希臣官阶高。我长的也很美,父亲想让我入宫为妃,我入宫后若是得宠……或许吹一下枕边风,就能让他仕途受损。”
  周时生听南烟絮叨着,敷药的手顿住,待听得入宫邀宠时,他脸瞬间拉了下来,随即毫不迟疑的朝她膝盖的肿胀处按去,待听到她的痛哼声,他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就你这般的情智,竟痴想入宫邀宠?
  周时生心生不悦,这人初遇时妄图做他姐姐,如今竟是还想做他母亲来了!
 
 
第33章 
  南烟吃痛,见周时生眉眼舒展,知晓他是故意为之。但她腿在这人手中,她又不善以大欺小,打不得,嘴里却是不饶人。
  “你这半吊子医术迟早把安仁坊的招牌给砸了。”
  “日后你若是开设医坊,准赔的倾家荡产。”
  南烟说一句,周时生便按压一下她膝盖肿胀处,慢慢的他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人哭了。
  南烟垂着头,泪珠子像是不要钱似的一颗颗砸下来,打在腿上,时间久了,将她堆叠在大腿处的襦裙浸湿。
  周时生见着,没吭声,可一直沉默的南烟却开始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孟养是我从城外捡回来的,他不是奴仆,是我弟弟,我说过要对他好的,今早我出门时还威胁他要将他带进宫阉了当太监,回来人就没了。”
  “我不管冯希臣是否真是误杀,但人没了,他便是要偿命的。”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然脸颊一热,却是被人用手捧住脸来,她随着这股力道抬起脸来,撞上身前面色沉静的少年目光。
  周时生伸手擦去她脸上泪水,低声道:“南烟,哭是没用的。”
  他离的太近,且举止过于亲昵,南烟心下一紧,微微朝后仰去,“我知道,你…”她伸手将他覆在脸上的双手拿开,皱眉道:“你虽然年纪比我小,举止也需得注意些。”
  周时生收回手来,眼睑微垂,目光落在她匀称的小腿上,随即他将她的裙裤放下,这才站起身道:“伸手,我替你把脉。”
  南烟依言伸出手去,须臾,周时生收回手,负在身后,柔声问道:“身上可还有什么外伤?”
  “没有了。”
  周时生沉吟,“你除去腿伤,腹部亦受到重击,你这可有文房四宝,我写张药方给你。”
  南烟没什么力气,指着大厅左前方的一道小门道:“你从这进去,顺着走廊直走,尽头有一处绿竹环绕的屋子便是书房。”
  周时生闻言朝里走去,他找到书房,见这屋甚是幽静,但除去墙角一方矮塌甚是干净,其余座椅都蒙上一层灰尘,他默了一瞬,走到书桌前,却见砚台中的墨已经干了,只得重新打水磨砚。
  这书院同西苑一般,冷清破旧,与他记忆中的西苑很是不同。
  周时生想南烟在炳熙离世后过的应当不怎么样,如今孟养亦不在,刘伯到了养老的年纪。她无人相助,虽甚是貌美,但没什么心眼,入宫后日子应当不怎么样?
  不若将她接至乾西五所?
  周时生想到此处,脸色却又冷硬了一分,她如今根本未认出自己来,且她裙下之臣众多,他少时虽得她相助,但也没轮到他来接济照看她。
  这般,他取了药方面色冷然的朝前厅走去,脑中想着的却是三年前及笄当夜,南烟说若是没有炳熙的消息便莫要来寻她。
  他撇开眼去轻哼了一声,待靠近前厅,却是不期然听见几声狗叫,随即是一名少年带着怒意的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他认得,是南易较为看重的儿子南徐,他与南徐相识,未免多生事端便未出门,隐在门帘后偷看。
  原是方才南安被那狼青追咬,虽没受伤却受到惊吓,哭的胆战心惊。南徐从冯府回来后,见着南安如此,便带着她来了西苑讨伐南烟。
  “你今日行事已是败坏了南府的名声,如今还在府内欺负幼妹,你知不知耻。”
  南徐皱着眉头质问南烟,南安立在兄长身后,眉眼微扬,显然已一扫先前的恐慌。
  南烟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就头疼,她比南徐长三岁,比南安长六岁,身为长姐,自家人,打不得骂不得,只好放狗咬人。
  她养的狗,比人有分寸,也没咬上,就是吓一吓罢了。
  南烟不想理会他们,低声斥道:“我身为长姐,多年来你直呼我的名讳,你这才是没教养,你说我欺负南安,我怎么欺负她了。”
  “你放狗咬人。”
  “我这狗放养在后院,她闯了进来,如今却怪在我头上。”
  南徐见南烟脸皮如此之厚,气的伸手一指,“强词夺理,亏你还在石鼓书院念了一年书,夫子昨日还在我面前夸你,不想你才离开书院几年便成了如今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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