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徐指责南烟一句,挡在二人之间的小灰便朝他叫一声。
南安立在南徐身后,扯了扯兄长衣袖,怂恿道:“哥哥,你替我杀了那狗出气。”
南徐自然是不会动手杀那狗泄愤,那狗即便是死,也不应当由他动手,只是他见南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模样像在看戏,心中恼怒更甚。
南烟不予他回应,只这狗偶尔吠一声,像是在应和他的责骂,他觉得无趣,拉着南安走了。
今日这一桩桩,待父亲得了空总会罚她的。
南安不满的看着兄长,又回身去看那大狗,嘴里嘟囔着,只是离的远了,南烟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待这两人离去,再见不得身影,她方才面色颓唐的躺在太师椅上,仰头呆呆的看着头顶的木梁。
南徐此人如何,南烟心知肚明,她只是想不通为何南安会变成这样?她以往是一个漂亮娇气的小姑娘,有些倔强,易动怒,但待南烟总是没有恶意的。
这时,周时生缓缓走到南烟身旁,小灰见着他,立即兴奋的朝他凑了过去,两只前腿兴奋的扒拉着他的身子,狗头朝他拱来拱去。
南烟听得动静朝他看来,问道:“药方写好了?”
“嗯。”
周时生将药方递给她,“这药内服,小火煎熬一个时辰,一日两次。桌上的药膏一日换一次,七日后去安仁坊复诊。”
南烟接过药方随意丢在桌面,见小灰一直扒拉着周时生,嘴角轻轻弯了弯,道:“你很讨它喜欢。”
周时生沉默的看着蹲在地上兴奋看着他的小灰,却听南烟低落道:“其实以前,南安是很喜欢小灰的,她同我感情也还不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便讨厌起我来了。”
“她同我感情最好时,会背着徐氏偷溜入我厢房看我,后来偶然见着我却是冷眼相待,有时还会说话刺我。”
南安的喜恶显得极端了些,南烟看不懂这个小姑娘,甚至有些害怕这种极端的感情。
她更喜欢孟养,孟养胆子小,性子与她类似,都很温和。这些年相处下来,两人从未起过争执,感情一直很好。
这般想着,南烟心又微微抽痛起来,她不敢继续深想,见小灰一直腻着周时生,便附身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他,那就代我送送这位小大夫吧。”
小灰闻言用狗头蹭了蹭周时生的裤管,走在他前方两步远处带路。
这般,待周时生回到安仁坊时,坊内已被提前清空,再无旁的什么人。
安仁坊的陈大夫迎了上来,接过周时生手中药箱,季仲走近,恭敬道:“殿下,那女子已被我们的人捉住,如今正关在这安仁坊的后院中,但她口很严,我们一时也未问出什么。”
“嗯。”周时生沉吟,问道:“南府的人还在找她?”
“是,属下查明南易甚至调动了暗哨搜索长安城。”
周时生轻轻叩了叩桌面,他此前曾经试探过,南烟似乎并不知道这名女子的存在,可孟养护着这人,南府又一直暗中抓人,这事有些奇怪。
……
南府
夜间时分,南易并未来西苑惩戒南烟,西苑如今只她与刘伯二人,白日还不觉得什么,夜里却是空落的过分。
南烟不敢想孟养,她抱胸坐在凉椅上,看着院中的花草发呆,她已经决定伤好后,去冯府暗杀冯希臣。
小大夫让她借助外力,但她不想麻烦他人,亦不想替南府招惹麻烦。届时只需将刘伯与小灰安排好,随后杀了冯希臣逃出长安去盛京寻母亲,这样也能避免入宫。
她这般想着,只觉得有了计划,心里便舒坦一些。
“南烟。”
王钰秀这时找了过来,自从南烟离开石鼓书院后,她与南烟反而亲近了起来,三年下来,两人已是至交好友。
南烟仰躺在凉椅上,偏头看着她,轻声道:“阿钰,你来了。”
西苑较为昏暗,王钰秀立在走廊木柱的阴影下,脸色晦暗不明。
“你今天的事都传开了。”她走到南烟身旁坐下,低声道:“孟养不过一介奴仆,你为了他要杀冯希臣?”
南烟闻言撇开眼,神色微沉,口气有些严厉,“阿钰,孟养不一样。”
“就算不一样,你也不一定非得要了冯希臣的命。”王钰秀今日状态不对,她知道孟养对于南烟来说并未只是家仆,却还是责怪起南烟来。
南烟偏过头去,不想与好友争吵,只默默道:“反正我是一定要替孟养报仇的。”
两人间就此沉默下来,夜色昏暗,走廊下的灯笼摇摇欲坠。
王钰秀突然开口,打破一院沉默,“今天你出了这事后,俞宗衍要来探望你,被他母亲拦住了。”
提及此,南烟才想起来,今日午时她才应下与俞宗衍同过七夕节。
只是一想到这,她便又想到孟养今早兴奋的模样,他一直盼着七夕节时能像戏文中写的那般遇上一名女子定下终身。
她闷闷的应了声,“父亲曾提及将我送入宫中为妃,今日俞宗衍来寻我,我便允了他同过七夕,想借他避开入宫为妃之事。”
说着她轻嘲了一声,“只是出了今日之事,我已不打算留在长安城,不必为了躲避进宫之事烦恼。”
只是答应了俞宗衍同过七夕节,若这人明日果真候在南府门前,她还是要出去一趟的,应下的事情不能食言,她也正好当面将事情解释清楚。
王钰秀低低哼了声,似笑非笑,“你胆子真大,不怕你父亲生气。”
提到这,南烟只觉得今日南易打的那一巴掌还在隐隐作痛,“不怕,他生气便生气,我反正是不会如他的意入宫的。”
“可我要入宫了。”
一句话落下,南烟眉头倏然皱起,她惊讶的看着王钰秀,沉声道:“你从未与我说过这事?”
她坐直身子,神色变得严肃,低声道:“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之前都未听你提及,怎么突然便要入宫了,我们如今想想办法,看可有法子避开,”
王钰秀不去看南烟,冷淡道:“没什么办法可想,我是独女,路早就定好了。”
自从世族落败后,父亲郁郁不得志,如今家中只她一名女子,无法入朝为官,但可入宫为妃。
南烟听她这般说,人慢慢静了下来,她追问道:“你想入宫吗?”
“不想。”
“那我们想想办法,看可否逃避入宫之事。”
南烟垂头思索着,她如今已是破釜沉舟,想杀了冯希臣逃离长安,但王钰秀呢?她性子拘谨文静,又向来听她父亲的话……
王钰秀定定的看着南烟,见她一脸忧色,清瘦的脸上却是一片淡漠,她微垂着头,许久,突然低声道:“南烟,我今日见了冯希臣。”
南烟不知王钰秀今夜为何总是提起这人,心中不快,却也只是安静听着。
“我约他在城外白马寺相见,求他带我走,只要他一句话,我什么都能做。可以不顾父母,不顾之日的日子是否清苦”
南烟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斥道:“阿钰!”
王钰秀撇开目光,笑了一下,道:“他没答应。”
三年前,她向冯希臣示好,又拜托父亲出面阻断书院中关于他生母的流言蜚语,至此,他便再未刻意躲着她,有时在她的刻意安排下,两人还会一道同行,虽不甚热络,但也有说有笑。
如今,她鼓足勇气踏出第一步,可是无人回应,这路自然是无法走下去的,她冷声道:“我先前还想着你和我一同入宫,我们还能有个照应,如今我便是一个人了。”
王钰秀说着,目光落在南烟不可置信的脸上,她其实还有话没说,今日在白马寺,冯希臣拒绝她后,她曾追问过他心中可以心仪之人?
她在回长安的路上想了很多,回来后却听得孟养被冯希臣误杀的消息,这一切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第34章
南烟夜里睡的并不安稳,她做了梦,梦见孟养敲她的窗户叫她起床用早膳,在梦里,她隔着敞开的木窗看到孟养脖颈戴着一圈红绳,这绳子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她揉了揉眼睛,笑道:“孟养,你这戴的什么啊,不伦不类,像是狗项圈。”
然后她便醒了过来,窗户外有动静传来,一对乌黑狗爪扒在窗沿上,随即一颗硕大的狗头伸了出来。
小灰偏着头看床上的南烟,因为天气太热,它嘴巴张着,舌头掉了出来,不停的喘着粗气散热。
它脖颈上拴着十分沉重的铁项圈,这大狗一直放养在西苑,这东西什么时候有的?
南烟快速穿好衣服撑着拐杖出门,见小灰脖颈上的铁链另一端正系在院落的石桌上,以往它能在整个西苑跑动,如今因着这铁链,只能在南烟厢房外的小院走动。
刘伯正坐在石凳上剥蒜,见此便道:“今早李管事拿了链子来,说是小灰伤了人,得拴牢了。”
小灰蹲在南烟身前,歪着头看她,一脸的单纯无害。
南烟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只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刘伯放下手中的蒜,叹道:“都准备好了,找风水先生寻了一处宝地,那旁边有不少墓穴,孟养平日里便爱热闹,如今去了地下也好同身旁的人搭个话。”
刘伯说这话是有心安慰南烟,但他说了还不如不说,南烟轻轻的应了声,蹲下身子去摸小灰毛茸茸的狗头,低声道:“平日将你关在西苑本便委屈你了,今日你随我出门,尽管在那空旷地带撒野。”
孟养的棺椁是从南府侧门运出去的,今日七夕,下午时分,天气仍旧燥热难耐,街上却已是热闹了起来。
南烟手中攥着铁链,铁链另一端是热疯了的小灰。
她透过小巷朝外看去,见着长安城中心大街上的热闹景象,脸渐渐沉了下来。
刘伯在一旁叹气,上前道:“小姐,走吧。若今日不下葬,那便要再等半月才能碰上好日子了。”
南烟向来是不讲究这些的,只是孟养生时很是迷信,她便也替他讲究一回。
她侧过身去,面无表情的摸着那乌红色的棺椁,道:“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
刘伯见着,便也不在多说什么了。
一行人在巷道立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朝城外走去。
刘伯口中的那片风水宝地离名声显赫的白马寺不远,白马寺位于山上,地势不平,被高大树木环绕,只偶尔透过树木的空隙露出一角灰白色的建筑。
那片墓地所在却很是平坦开阔,站在那地方朝远方望去,隐约能瞧见半个长安城。
安葬孟养的时候,南烟将系在小灰脖子上的铁链解了开来,她有心让它在这平坦地带跑上一番,这狗却只是乖顺的蹲在她脚边,呜呜叫着。
南烟于是拍了拍它的头,跟着蹲坐在地面看那几人替孟养挖坟、落棺、待墓碑立好后,她上前敬了他一杯酒。
临走时,刘伯见白马寺离的不远,便想着去寺庙一趟。
近来诸事不顺,如今孟养又不在了,实在是不吉利,他想进去烧香拜佛,花点钱打理一下,同时找个老和尚替他家小姐算上一算,
南烟看着相隔不远的白马寺便想起昨夜王钰秀说的那番话。
她心里烦闷,拒绝刘伯的邀约,“你去吧,我先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小灰一步不落的跟在她身后,待临近城门,听着城内喧哗声,南烟蹲下身子,准备将铁链重新系在它脖子上。
小灰不适的动了动,龇牙咧嘴的,似乎有些抱怨。
南烟动作一顿,挠了挠它的下颌,道:“你不喜欢那便不戴了。”
她起身将铁链扔到地上,用脚去踹小灰的屁股,“别跟着我了,你一天天在西苑乱跑都要发脾气,若是果真将你拴在我的前院,你不得把我给吃了。”
“走吧,离了这,想怎么撒野都行。”
南烟继续用脚踹小灰,它似知道了什么,不满的叫了几声,南烟没理会它转身朝城内走去,小灰便歪着头看了南烟的背影半响,终是撒开腿跑远了。
长安城内
此时近黄昏,夕阳的余光打在街道两侧五彩十色的灯笼上霎是好看。街上人很多,尽是举止亲呢的青年男女。
南烟一袭白衣,沉默的穿梭在人群中,走至一处小摊前,只见行人聚集,大多挤在一处,听声音似在猜谜答题。
南烟被人群挡着,她如今拄着拐杖,不好和这些人去硬挤,走不动,索性候在原地。
街上是真热闹,西苑空落落的,她都快不想回去了。
但没过多久,似有人将最大的一个谜题解开,赢得了礼品,人群爆发出遗憾的哄闹声,便也纷纷散了开来。
人群散开,南烟见路通了,继续朝前走去。
经过这一磋磨,夜色降临,四周是灿烂异常的灯火,一声巨响突然而至,半空,烟花绽放开来,霎是热闹。
四周行人皆仰头朝半空依次绽放的烟花看去,南烟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再次沉默的朝前走着,不想有人却是挡住了她的道。
那人同俞宗衍一般,也是她往日同窗。
施岚风较为高瘦,肤白,唇薄,在路上见着南烟激动的脸都红了,他哑着嗓子道:“南烟,你一个人吗?”
也不知南烟是什么运气,就这么一个空档,又有人唤了她的名字,“南烟!”
出声的是胖子马树乔,他身旁本站在一年轻女子,见着南烟却是毫不迟疑的将那女子甩下跑了过来。
施岚风见马树乔跑来,立马警惕的朝南烟靠近了些,殷勤道:“南烟,我观你今夜一人,那可否与我同游?”
……
河道旁,周时生立在柳树下看着那两人围着南烟你一言我一语,争的脸红耳赤,唾沫横飞,皱眉道:“他们在争什么?”
季仲朝那几人看去,答道:“都在争那南烟呢。”
见周时生不语,他补充道:“今夜七夕,有情人同游长安城,他们这是在向南烟发出邀约。”
闻言,周时生淡漠的眉眼中透出一丝不耐,“她不能和他们走,我如今找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