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别走——谢知微
时间:2019-09-03 07:39:40

  没出门前,月瑶以为集市会很乱,未曾想等走到了发现自己想差了,州府官兵四处巡逻,每隔半刻中就有一队经过身边,看起来比凤阳都要安全,她环视一圈,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谢柔本有些郁结,然而随着吆喝声烟火气缭绕于身边,渐渐也逛出了兴致。集市上的物什琳琅满目,有当地人自己编织的地毯,线条粗犷颜色鲜艳,还有服饰吃食,最多的当属玉石,谢柔知道的售卖方式,大多是雕琢好的,放在店里卖给达官显贵,却从未见过这么多原石堆在路边卖的,就好像商贩去了一趟沙漠戈壁,挖出什么就卖什么一样。
  “这些石头当真是玉么?”月瑶忍不住问道。
  买东西的是个小伙子,闻言掀了掀眼皮,道:“姑娘这话怎么说,这世上的玉多了,有贵卖的也有贱卖的,像这种金丝玉,北边戈壁上到处都是,当然就要这么卖了。”
  还真是随手捡的。
  谢柔觉得有趣,就多看了几眼,摊子上一边是原石,一边是简单打磨过的,各有各的形状,她看了一会儿,眼睛忽而一亮,从里面拿出一块。
  “阿瑶,你看这个像不像阿雪……”话刚出口,她才想起来,月瑶没见过阿雪,算起来边关一行,她和云姑、雀儿已经分别数月了,也不知她们怎么样,是在哪个驿站等着她,还是先回宫去了。
  “夫人,阿雪是什么人?”月瑶有些好奇。
  谢柔张口,还未出声,却有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道:“阿雪是一只白色的猫。”
  两人转头看去,人群中一个打扮有些书生气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穿得朴素,只着了身蓝色布衣,身后连随从都没有。
  此人月瑶没见过,对谢柔来说却是故人。
  “谭大人。”
  来人正是许久没有音信的谭清远。
  谭清远看见女子的一刻,眼眸是有光芒的,只是在月瑶身上停了片刻,他的笑容逐渐凝在了唇边,纠结了一会儿,他将方才心底一闪而过的疑惑问了出来:
  “谢姑娘,她为何……叫你‘夫人’?”
  谢柔和月瑶皆是一怔。月瑶不知其身份,想得更多一层,觉得这个男子过于失礼,哪有一上来就问家事的,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但看谢柔模样,似乎与他相熟,她便没有出头。
  “谭大人,正如你所闻,”既然已经说到这了,谢柔也不再隐瞒,直言道,“我成亲了。”
  谭清远脸上一白,尽是不可置信,两人分别一月有余,而且又是一路相伴,他怎么都想不通中间发生了什么,若说是成亲,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边关情势复杂,她的兄长还在战场上,她和谁成亲?又或许,她原本就有亲事,顺理成章的定亲了?
  谭清远没想到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晴天霹雳,他那日力竭不支,在城头倒下,而后又是治伤又是坐牢,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最近才被放出来,他此次功过相抵,官职降了三等,但依然还在兖州内任职,兖州他熟悉,看圣上的意思,估计是要小惩大诫,过了风口浪尖,约莫两年内就能官复原职。
  他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而更多的是早就堆叠的情意,他想见到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也把心意真切地告诉她。以前他以为自己会被打进谷底,希望来得太突然,让他措手不及,但他也清楚,最后一战,如果没有谢柔的坚持,推他向前走,他也许就失去了自救的机会。
  这样的女子让人如何不喜欢?
  于是他满怀冲动,穿过人海去找她,然而世事无常,冷水兜头浇下,同样不由分说。
  “谢姑娘,你怎么会……”太多疑问和不解绕在心头,他连言词都挑拣不出来了。
  谢柔不是不能同他解释,只是这些都是她与萧承启的私事,不该同旁人说,也说不清,她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这一路多谢谭大人照顾,今日临近宵禁,怕是没时间叙旧了,改日再与谭大人闲谈如何?”
  闲谈?他想说得那么多,无一句是闲言闲语,她为何会这样看他,又这般推据,态度竟比从前更为强硬。谭清远怔忡了好一会没说出话来,谢柔怕他执着过甚,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耽搁了,于是简单说了两句,便要拉着月瑶离开。
  弗一挪动步子,谭清远如梦初醒,登时心急起来,慌乱的伸手,也顾不上礼数,径直拉住了谢柔的衣袖。月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边人是什么身份,谭清远不了解,可是她清楚,哪里是能拉拉扯扯的?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挡,然而还未碰到就被格开了。
  斜方猛然伸出一只手,扣在了谭清远的腕上。
  几人都愣了一下。
  谭清远陡然被甩开,直愣愣地看过去,本欲说些什么,看到来人的刹那脸上却如被雷劈了一般,又是慌又是恐又有几分惊疑不定。
  “皇……”他脚下一趔趄,险些站不稳。
  萧承启将谢柔拉到身后,眼中含着冷笑,冷冷看着面前人:“难得谭大人还认识朕。”
  谭清远瞥到两人相携的手,脸色雪白。
  好好的集市是逛不成了,萧承启将人带上了茶楼,这次出来他只换了便装没易容,不能在外面停留太长时间,卓远特意先行清空了一层楼,安置好暗哨才出来禀事,谭清远上楼和他撞了个正着。
  卓远倒是坦然,淡淡施礼道:“谭大人,好久不见。”
  谭清远脸色却又白了几分,收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他木然跟着萧承启两人进了屋子,心头仿佛被彻底掏空了,浑身没有力气,因着这一路,谢柔虽然拒绝了他很多次,可他一直以为礼数使然,没料到竟还有这么诡异且要命的理由。
  当今圣上的后宫家事,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多年独宠一人,去哪里都要带着,除了母仪天下的那一位,再无第二人。
  在萧承启目光笼罩之下,他后背已渗出冷汗。
  “不是有很多想说的,怎么不说了?”萧承启冷声道,说着话太阳穴直发疼,当真是解决一个又来一个,尤其是这个谭清远,乌纱帽刚保住,脑袋就不想要了,竟敢再来招惹她。
  谭清远抿紧了唇,扶着桌子缓缓跪下:“微臣参见皇上……”
  他顿了一刻,低声道:“参见皇后……娘娘。”
  谢柔站在萧承启身边,心中无奈至极,不禁拉了下身边男子的衣袖。不过没用,萧承启瓦住她的手,神色不虞。
  此事还真的怪她,萧承启追来时她在气头上,因此浑说一气,将萧承启认作兄长,后面的谎话自然接二连三,到了后来越发说不清楚。
  谭清远反倒无辜,于情于理,他们都没道理为难他。
  “谭大人,此间之事我绝非有意隐瞒,只不过事关朝廷后宫,我二人必须隐藏身份,若是因此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谢柔道。
  谭清远怔怔望着她,抿唇缄默。
  萧承启冷哼了一声。
  “皇上就是飞卿兄。”不是疑问,是肯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于是怎样都是错的。事到如今,谭清远什么话都说不出,也不能说,毕竟眼前的女子是皇后啊。
  谢柔注视他良久,叹道:“家兄谭大人也熟悉,辅国将军谢煊,字飞卿,我到北方来确实是为了寻他。”
  谭清远张了张口,神情木讷,他早该想到,她的气度不同于任何女子,有木兰之心性,牡丹之颜色,小门小户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两人藏起了身份,但在细节处又是坦然的,正如飞卿这个字,分明指向谢煊,是他自己没有思考。
  谢柔大概解释了一番,说完了不知该聊什么,就停了下来。
  谭清远怔了好一会,才道:“微臣明白了。”
  谢柔松了口气,却听他话语一转,道:“只是……”
  萧承启皱了皱眉。
  谭清远似鼓足了勇气,跪得亦直了一些,说了下去:“微臣欣赏娘娘、喜欢娘娘也并无错,不是么?”
  谢柔一愣,萧承启眼中微寒。
 
 
第69章 后宫风云
  屋中的空气似凝固住了,谭清远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心意不说将会成为大憾。他平生遇事良多,最勇敢的时候都与眼前女子有关,她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如同站上天门关举起尚方宝剑的一刻,他想着就算死也没关系,同生共死,或是为她而死。
  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一次有了心上人感到欢喜,却连结果都没有,现在想想,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谈何结果。可他还是不甘,带着一点点期盼,希望她心里能有他的影子,一个小角落就好。
  谢柔没说话,无尽的沉默中谭清远的心也沉了下去。
  “是我……是微臣失言了……”他咬了咬牙,唇色惨白。
  “呵,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朕以为你忘了,刚想提醒提醒你。”萧承启攒着怒气冷笑一声,心道若他再敢多说一句,他就让他这辈子见不到太阳,当着自己的面觊觎自己的妻子,但凡是男子谁能忍得了。
  谢柔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变得滚烫,正是怒火中烧模样,她别无他法,只得安静的拉着他,半晌,又蜷起手指在他掌心轻挠了一下。
  萧承启怔住了,她的手指又柔又软,落在皮肤上像小猫爪子一样,手痒心也痒,火气好似随着痒意瞬时消去了不少,他皱了皱眉,换了个握法,好歹留住几分怒气保全帝王气势。
  谢柔眼角悄悄弯了弯。
  谭清远并未注意到两人无声的交流,他尚低着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怎么都走不出来。
  “谭大人。”
  谭清远听到谢柔的声音抬起眼来,女子眼眉还像从前一样温柔。
  她道:“谢谢你。”
  谭清远一怔,他以为她会拒绝,会因为难堪不理他,却万万没想到会对他说这句话。
  “谢姑娘,你……”你不怪我么?他怔然道。
  谢柔笑了笑:“谭大人没有说错什么,喜欢一个人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错,更无需道歉。”
  谭清远眼眶不知怎的,竟有一阵酸涩涌上来,温言温语似烙铁一样印在心上,竟比指责一类的话更锥心。
  “世人都有各自的好,之于谭大人,知礼守节、进退有据、重诺重义,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世事无绝对,欣赏不一定会喜欢,而喜欢也不一定会有结果。作为友人,能被谭大人认同是我的荣幸,我很感激,至于其它,恕我不能回应。”
  谢柔闻声说着,看了身边人一眼,接着道:“我与陛下成亲八载有余,感情自不必说,夫妻之间贵乎坦诚,不能也不该有第三者,不知谭大人,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
  谭清远方才抬起的头,又渐渐低了下去,她说得那么坚决那么清楚,他如何不明白,他只是不甘罢了,像被泥土裹挟的蚂蚁,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他想说句抱歉,话到嘴边却失去了声音。
  谢柔说,他可以遇到更好的,终有一日能找到相携一生的人。可他想,找不到了,他已见过世上最好的了。
  谭清远下楼时脚步很慢,但终究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回头,她的气息在风中飘散,很快融进黄昏霞光里,他望着自己的影子,许久怔忡,久到长街点了灯都不自知。
  二楼烛火摇曳,映着两个人亲密的身影,仿佛连明月清风都插不进去,谭清远知道自己该走了。
  茶楼上,萧承启放开了谢柔的手,在椅子上落座,没表情也没多余的动作,只在谢柔转身时看了她一眼。谢柔唇角翘了一下,若是旁人看到萧承启这副样子,恐怕要吓得跪倒,可她半分慌乱没有,只觉得他气鼓鼓的样子很可爱。
  她倒来一杯茶,稳稳端着,送到他面前,扮作乖巧模样,道:“夫君,喝茶。”
  萧承启却没接,面无表情地道:“方才没说几句,不渴。”
  哦,那是怪她方才和谭清远说得太多咯?谢柔心里好笑,面上不动声色,悄悄坐在他身边。
  “夫君今日……不忙?”
  萧承启“哼”了一声,怎么不忙,当然忙,从早到晚跑来跑去打发她身边的人,怎会不忙?
  “夫君出府是来找我的?”谢柔又离他近了一点点。
  萧承启又哼了一声,这话说的,不然还能找谁,他午时就听说她和谢煊吃了饭,料想谢煊将演武场的事都和她说了,他心里七上八下又有几分期待,呆在绮兰轩等她,没想到却等来她出府的消息,他一懵赶快追出来,结果……又添堵了!
  “既是来找我的,夫君却又不和我说话,这算什么道理?”谢柔素白的手指拉了拉他的袖子,放软了声音对他说。
  萧承启硬绷着没去看她,淡淡道:“见过了谢煊,为何不来找我?”
  谢柔一怔,拼命忍住笑意:“夫君想我了?”
  萧承启脸上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谢柔趁机倚了过去,眼睛望着他,亮晶晶地道:“依依也想夫君。”
  那她还出府?萧承启侧过头看她。
  温柔的水波在谢柔眸中化开,她微微一笑,道:“因为夫君待我太好了,我一时间想不出来能做些什么让夫君欢喜,也不知该说什么,所以才出来的。”
  萧承启定神看着她,闻言目光一晃,眼中最后一丝凉意也散尽了,他从来不会和她置气,眼下也一样,恼怒不过是因为谭清远不知轻重礼数罢了。
  “依依,”他绷不住了,叹了声道,“不必想这些,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谢柔弯了弯眼眉,见萧承启虽语气好些,却还未展颜,心思微转,忽然凑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萧承启一愣,待反应过来,谢柔已经坐直了身子离远了,她笑得像只小猫,还像只小狐狸,萧承启忍不住勾起唇角,一伸手将人捞进了怀里。
  谢柔坐在他腿上,绵软紧贴着他。
  “夫君还生不生气了?”她额头抵着他,柔声问。
  萧承启道:“嗯,还有一点儿。”
  谢柔微微诧异。
  “知礼守节、进退有据、重诺重义,你对谭清远的印象这么好?”
  谢柔这次是真的怔住了,这个男人真是……什么醋都吃,那般客气的搪塞之语也要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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