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事的大妈见陆浅衫长得出挑,看起来也不穷,隔三岔五想给她介绍对象。陆浅衫没这个心思,冷漠地拒绝了几次之后,便被传出了当二奶的传闻。
姓汪的一家人住在她隔壁小区,知道也不奇怪,有这样的父母,可以想象她儿子会对陆麟说什么。
陆麟对她姐的事是一点就炸,他在工地搬过砖的力气没往人类躯体身上招呼,陆浅衫相信他已经是极力克制过了。
陆浅衫淡淡地扫了一眼汪妈妈:“您一张嘴用来吃饭是最好不过了。”
汪妈妈一愣,又听陆浅衫道:“说话不太适合您。”
汪妈妈嘴巴被气歪,刚要发作,班主任插手和稀泥,“行了行了……各退一步,汪妈妈请尊重一下陆小姐。”
……
陆浅衫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陆麟站在楼梯转角等她。
十六七岁的少年力量蓬勃,完全不见同龄人的单薄,五官凌厉,眼角狭长,看谁都是一股中二的不耐烦的神情。他身上有一股一往无前的神气,依稀可见当初那个为了给姐姐治病偷父母钱闹到警察局的少年模样。
“姐,你以后别来了。”陆麟双手插兜,压低声音,“姓刘的就是多事。汪胖子那么重,还喜欢摇桌子,本来就该坏了,我不过是轻轻一按,自己零花钱就够赔了。姓刘的是什么居心你不知道吗?”
陆浅衫对“轻轻一按”表示怀疑,她笑了一下:“刘老师是你班主任,要尊重师长。”
陆麟:“哼,他要是再过分一点我就不读了。”
那姓刘的怎么每个月都能揪他小辫子叫家长呢?没交英语作业也要深夜打电话给她姐告状,动不动叫他姐来办公室,太扰民了!
陆麟愤愤踢了一脚墙根,也恨自己没用,总是出岔子。
陆浅衫:“不上大学难道还要去搬砖?两个月不够你搬的?快打铃了赶紧回教室。对了,鱼汤我放在门卫那边,放学了记得去拿。”
原本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一下子蔫了,但他不敢反驳她姐的“高中生营养计划”,只低低应了一声:“哦。”
陆浅衫的神奇厨艺,谁喝谁知道。
要是有人帮他喝就好了,陆麟想,他姐现在就逮着他一个人祸害。
校方在修下水管道,陆浅衫换了一条路走,另一边的校区是国际班,她之前没来过。
教学楼外表倒是没什么不同,陆浅衫经过三间教室都在上英语课,路过第四间教室时,里面传来字正腔圆的清润男声,在一众外语中,声如泉水击玉,听着令人心旷神怡,心跳加速。
陆浅衫小脸瞬间煞白,熬夜的两个黑眼圈极为突出,使得她这副样子仿佛是遇见了鬼。
确实见鬼,陆浅衫这辈子打算蒙头捏鼻过了,从来不敢想再见傅忱的奢侈画面。
傅忱,她的前男友。
陆浅衫定在原地,呼吸都不敢重,心脏却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她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后退,前方宛若雷池不可越,陆浅衫精神上落荒而逃,双脚却像刚做完手术那阵,阵阵作痛而不听神经中枢指挥。
她就看一眼……就一眼……陆浅衫慌慌张张地从背包里掏出墨镜戴上,然后拉高衣服上装饰用的丝质围巾,把自己包得亲弟不认。
陆浅衫步履极轻地挪到教室后门,透过巴掌大的玻璃小窗,屏住呼吸望去。
傅忱背对着她,面向讲台。他站在教室后半方,离她不过几米。
那么近,那么熟悉,中间恍若没有两年的时光相隔。
陆浅衫瞳孔颤了颤,眼尾有些湿润。墨镜上清晰映出傅忱的背影,直直照进心里,和两年前最后一次见面重合,渐渐勾勒出这个全世界最爱她的男人的正面轮廓。
她掐了掐手心,够了,不要再看了。但凡有一个人回头,她都有暴露的可能。
正当她转身时,突然听见傅忱念了一句话。
那一瞬间头皮发麻腺素飙升,陆浅衫几乎以为是对她说的。
“女频新晋大神路长离新作《凤池夸》?不听课就是为了看这种毫无营养的小说?”傅忱沉默了一分钟没说话,第一次在学生面前失神,被叫了两声回过神来,便大开嘲讽,毫不客气。
他叫那个开小差的女生上去,把当前页面的小说段落抄上黑板。
“今天正好讲病句,现成的素材。大家也一起看看网文大神的文学水平,值不值得你们花费高三的宝贵时间去追连载。”
干什么!
傅忱这是在干什么!她不要面子的啊!
陆浅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被傅忱文笔支配的恐惧重回心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抓到看小说的女学生,面颊涨红,头顶冒烟。
哪个片段?她马上想到昨晚写的更新里有一场隐晦的床戏,如果这位读者看到最新的话,岂不是……
陆浅衫大着胆子靠近了玻璃窗,眯着眼睛偷瞄黑板。
——是一段正常的风土人情描写。
陆浅衫松了口气。
傅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段话里至少六处病句,还不包括标点,从这一排开始,一人说一个。”
陆浅衫明显看见被傅忱点到的那一排学生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教室里出现一阵倒吸气声,从学生们目光游弋求助所向,陆浅衫甚至能清楚地画出傅忱班上的语文学霸分布图。
傅老师今天不好惹,像刚被女朋友甩了一样不好惹。高三(2)班同学心里齐齐闪过这个念头。
陆浅衫颇为同情地看着学生们。
第一个同学站起来答:“第一句,‘天妃庙正是……’不合逻辑,结合前后文应该改成……’”
傅忱点点头:“请坐。这是最明显的错误,下一个。”
又有同学点出两处错误。
陆浅衫脸一红,昨晚写到深夜,难免……好吧,平时没有仔细检查病句也多。
轮到第三个同学,便磕磕巴巴地说不出来了。陆浅衫暗暗替她捏一把汗,甚至后悔自己昨晚怎么没把病句写得更明显一点。
傅忱替她们说,嘴上毫不留情,“这作者的阅历看着都大学毕业了,标点符号还犯小学生的错误。”
真、公开处刑。
陆浅衫看着那位目瞪口呆的女读者,想,从今天起,她要少一个读者了。
傅忱全部改完病句,便把手机还给学生,末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要注意培养正版意识。”
原来是看盗版的假读者!
眼看傅忱要转身正式讲课,陆浅衫赶紧溜走。
时隔两年,前男友的文学造诣依然高深,就是嘴毒了点。
以前任劳任怨给她校对,原来是对女朋友特有的嘴下留情。
陆浅衫眼角一酸,心里默默对傅忱说了声对不起,拉高围巾截住眼泪,矮下身子,避过傅老师的耳目,悄悄溜走。
对不起,两年前就该亲口说的。
……
傅忱回到讲台,点开PPT的时候,看见教室后面闪过一个人影。
他略一挑眉,没太在意,今天考勤的人换了?
……
上课偷看小说的女生叫王梦,她中午一回到宿舍,便迫不及待下载了正版阅读app,然后全文购买《凤池夸》后,在评论区打下一段话向作者道歉,“对不起,长离太太,我原先之前是看盗版的,但是今天上课看小说被语文老师抓到,他说要支持正版……也不止是因为男神这么说,我刚才才知道原来作者经常半夜更新,作者辛苦了,以后都会支持正版的,加油!”
随后王梦犹豫着点开最新章节,“我要不要告诉太太那一段话有病句呢?太太会不会认为我故意针对她,其实这本书是我看过的,文笔属于中上水平的……”
然后奇迹发生了!
王梦不可置信地浏览了三遍,
所有被贺老师点过的病句全都一字不差地修改了!仿佛作者当时就坐在教室里听一样!
王梦马上找了评论区,但并没有其他人提出这个问题。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太太其实是我同学!
……
陆浅衫看见这条评论的时候哭笑不得。
莫名有种拖傅忱班上成绩后腿的心虚感!
上天保佑傅忱的学生都看不见她的文!
……
傅忱下课不常呆在办公室,一般直接回家。今天他却迫不及待,先去了一趟办公室开电脑,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鼠标的时候,甚至有些颤抖。
路长离、陆浅衫……
这两个人的行文风格太像了!
傅忱几乎能仅凭那几行字,勾勒出陆浅衫码字时的样子。他曾经给陆浅衫校对过不下一百万字,恐怕陆浅衫本人都没有他熟悉。
过了这么些年,陆浅衫连床戏用词都没更新换代,和当年一样无知。傅忱扯了扯嘴角,不愿意承认,看到这里,他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两分。
他找到路长离的专栏,鼠标点了几下,便找到了这个笔名第一次更新的时间。
四年前二月份。
傅忱眉头紧锁……这个时候陆浅衫还在用竹笋炒蛋这个笔名。
他仔细看过那些书的更新时间,终于发现,路长离四年前写了三万字便坑了,重新开始捡起这个笔名,是在两年前——竹笋炒蛋被扒抄袭,陆浅衫人间蒸发之后。
他终于抓到陆浅衫了。
傅忱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啪啦”一声,反而把玻璃杯推到了地上。
这声巨响让傅忱骤然冷静。
他蹲下身去拾玻璃渣,是啊,这个作者可能是陆浅衫。
然后呢?陆浅衫为了躲他,连抄袭传闻都不愿意澄清,直接弃掉经营已久的笔名“竹笋炒蛋”,换号重来。
指尖溢出鲜红的血,傅忱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第3章
傅忱一年前买了沿湖的大平层,坐北朝南,俯瞰湖景。霞湖北岸是连绵青山,宛若殊女醉卧,南岸是繁华的商业区和住宅区。
傅忱买的这层四面采光极好,景色通透,南北两扇落地窗仿佛通往两个世界。
也空旷的像个样板房。
傅忱有轻微的洁癖,厨房不开火,阿姨一周上门打扫两次。
从前,陆浅衫说她以后要有两间书房,窗户朝向相反,清晨看这座城市苏醒,晚上看霞湖山水归寂。
陆浅衫说每间书房都要有宽阔的办公桌,她早晨下午换着地方码字。
陆浅衫说……
于是傅忱买了二百多平的高楼大平层,切分成三块区域,从左往右依次是,主卧带书房,客厅厨卫,客卧带书房。
他看着倒扣在桌面的相框,觉得心烦气躁,再次后悔分手了还按照陆浅衫的喜好买房。幸好他只周末来住,平时就住六中旁边的小公寓。
公寓狭小,他妈觉得儿子生活得太苦,劝着他换工作。傅忱只好周末象征性地过来这里住住。
住一次郁闷一次。
今天之前,傅忱还想着哪天把房子卖了拉倒。可他总抱着微乎其微的念想,万一分手有隐情呢,万一陆浅衫想通了后悔了呢?
“砰——”
傅忱把相框扫进垃圾桶,他现在知道了,陆浅衫过得很好,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哪怕用着她那不上不下的文笔,也能写出精彩绝艳的故事,混得风生水起。
而傅忱这个人,早就被她扔到犄角旮沓里尘封了吧。
该断了吧。
傅忱闭了闭眼,身侧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明天八点陪你姐去离婚。”
“好。”傅忱给他妈回消息,皱了一天的眉头微微舒展。
他姐傅欣在大学期间和一个穷小子潘诚谈恋爱,一毕业就结婚,家里虽然不是特别满意,但也没有阻止。谁知潘诚婚后原形毕露,拿着傅欣的钱,开着傅欣的车,在外面花天酒地撩小姑娘。
傅欣不见黄河心不死,家里人都劝她离婚,她憋着一口气等浪子回头。等了两年,等到小三大着肚子找上门,才认清人渣是不会回头的。潘诚不肯松开这棵摇钱树,离婚官司又扯了半年,明天终于有个了结。
傅妈妈本来对家世没有偏见,经过这一遭,反而讲究起门当户对,父母家教这一套来。她也不待见陆浅衫,傅忱当初抱着和陆浅衫结婚的心思,但阴差阳错没法带她见家长。
在傅忱说动他妈后,以为两人可以更进一步时,分了。
细细想来,时间也两年多了。
或许他们家姐弟都活该要过“两年多”这个坎,痴情死心眼认不清人。
傅欣都走出来了,没道理他还不如他姐。
傅忱想到明天要接他姐去民政局,忽然心跳快了些,仿佛在预示什么。
预示他与过去告别?
傅忱任由这种预感周生,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他的心脏只为陆浅衫加速、沉溺。从今以后,它喜欢的频率合该深深掩埋,今晚做最后徒劳的挣扎。
……
民政局周六也有上班,傅忱被要求回家吃早餐,然后接傅欣去离婚。
傅家书香世家,祖辈都是在艺术文化界叫的上名的人物,傅忱爷爷是历史学者,父亲是书法家,奶奶年轻的时候搞艺术,母亲也是大学教授。家里随处摆的东西都是有点年份的,尤其是书房,傅忱不爱进去。
父母和祖辈住在一起,小辈偶尔回来看看。
吃早饭时,林映女士把户口本交到儿子手上,“今天一定得离了,看着你姐,不许她心软,没离成你也不要回来了。”
傅欣抬头看了她妈一眼:“至于么。”
这场婚姻让她心力交瘁,几天几夜地没睡好觉。
林映:“至于,你就是从小没吃过苦,脑子不灵光随便什么人都能死心塌地的,你是大的,得做出榜样。”
傅忱接收到母亲瞥过来的目光,知道这后半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他挑了挑眉,动手给奶奶剥了个鸡蛋。
林映见傅忱无动于衷,又试探着问:“李家的姑娘前些天留学回来,你们幼儿园同学,记得吗,有空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