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天地拍冬天的戏,沈玉穿着羊毛长裙,她一边接电话一边脱过膝的长靴,大大咧咧地把脚翘到另一张椅子的扶手上,正对着剧组的大风扇吹凉。五档强风把羊毛裙吹得鼓起来,修长白皙的双腿交叠,怎么凉快怎么来。
为了和陆浅衫通话,沈玉一人躲在化妆间,两人用方言沟通。
“什么!你结婚了!”沈玉声音特别大,她眉毛一挑,似乎是想说什么,生生忍下了。
陆浅衫很了解她:“别问,问就是傅忱。”
“我就说你还能跟谁结婚,没有傅忱我看你都该当尼姑了。”沈玉好奇道,“你们复合了?”
“没有。”陆浅衫如实以告,然后就听沈玉炸了十分钟,内容无非就是“虽然当初是你先提的分手,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傅忱怎么这么小肚鸡肠,让你跟他假结婚,太自私了!”
陆浅衫有点想替傅忱说话,“也没有那么糟糕,国家赋予适龄女青年结婚的权力,这辈子不用一次岂不可惜?”
沈玉闭嘴了,陆浅衫的意思不就是没有傅忱,这辈子都不结婚吗!
“我没文化,讲话能不能直白点。”沈玉感慨,“幸好我和经纪人都认为娱乐圈没有爱情。”
沈玉声音低下去:“傅忱这样欺负你,他也不想想,谁没点难言之隐啊。都怪我,你出事的时候,我要不是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拍戏就好了。”
陆浅衫连忙道:“你怎么又提这茬,根本不关你的事,再说我生气了。”
“行行行,我不提,我就是难过,从小你帮我那么多次,你有困难我偏偏不在。”沈玉看了看周围没人,仿佛地下接头一般捂着听筒,“你还记得你上一个笔名的那篇坑文吗?”
“竹笋炒蛋”是陆浅衫上一个笔名,封笔之前她正在连载一篇轻松都市文,讲诉的是一大家子三个姐妹择夫过程啼笑皆非的故事。快写到结局时,“竹笋炒蛋”被曝抄袭,此文坑了。
“那个笔名臭名昭著的,你提它干什么?”陆浅衫自嘲,事实上,这是她费心写的第一个长篇,犹如亲女儿一般的存在,光是大纲就列了整整一本。
“我上次和一个制片人吃饭,无意间听他提到,有意向把那篇文影视化,可惜是个坑文。”沈玉拍着桌子,“卖影视啊!那都是钱,我以前就说要演你小说的女主角,不是我吹,按照我现在的身价,我指名要接,你的小说能多卖一个零。”
“别,我名声太臭,小心牵扯到你。”
“我知道你没抄,你为什么不澄清,是不是因为傅忱?”沈玉语气激动,“我这里有个小道消息,他们说你这篇文迟迟没有下文,有人想找人仿写,无本万利,然后卖了拍影视。这回就是别人抄你了!”
陆浅衫喉咙一紧,“我、我再想想。”
“有人来了,我先挂了。”沈玉结束通话,换回普通话,“进来。”
“打扰了,我进来找——”
她以为是经纪人,没太在意,结果是一道好听的陌生男声,顿时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姿势不太雅观,连忙把脚从椅背上收回来。
她手忙脚乱的,裙摆失去双腿夹住的力道,在最高档的风扇正对吹下,一下子鼓起卷到大腿根。
“哎哎哎——”沈玉啪嗒从椅子上翻下,作为一个没文化的女星,出过的丑实在太多了,但走光还是很严重的事,毕竟她是个正经艺人。
沈玉趴在地上,抬眼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她记得这个人,剧组请来的外援。电影剧本有一场钢琴演奏会,为了追求极致效果,花重金请了以为国际知名的钢琴家,据说特有文化,特绅士,特年轻……
除了年轻这一点,都是沈玉的反义词。
不知怎么的,出过那么多次丑,沈玉都没有这次羞耻。
沈玉坐在地上,微笑地看着钢琴家取走他落下的手机,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悄悄红了。
她刚才没露什么吧?
好像有。
啊,她最怕在文化人面前丢脸了。
……
陆浅衫听完沈玉的情报,时隔两年,再次登陆“竹笋炒蛋”这个笔名。
铺天盖地的都是谩骂她不要脸抄袭,以及夹杂着少部分的催更。
她记得这个名字是来源于她第一次请傅忱吃饭。
食堂十元一盘的那种。
当时那个食堂窗口做活动,消费满十元送一张卡片,集齐六张可以免费兑换一份。陆浅衫吃饭只点素菜,每顿饭花不过四块钱。傅忱帮了陆浅衫一个小忙,然后一起去食堂用餐,陆浅衫坚持表示要刷她的卡。
大少爷体谅贫穷少女陆浅衫,最后只要了一个竹笋炒蛋。陆浅衫瞒着傅忱,在食堂窗口守了两分钟,用六块钱从六个人手里买了卡片,换了一份十块钱的竹笋炒蛋。
所以她第一次请傅忱吃饭只用了六块钱,极度廉价,但傅忱说那一盘特别好吃,是定情菜。
陆浅衫常常觉得愧疚,她困于经济原因,从来没给傅忱什么好的。
想到这,陆浅衫搁置“竹笋炒蛋”笔名的事,心血来潮开始数钱。
给陆麟买入学名额,给父母六十万,陆浅衫攒的稿费所剩无几,她把几个账户清点了下,发现还剩六万存款。
陆浅衫嘴角微微下压,每次一想对傅忱好点,就发现自己能力有限。
可是这种心思根本压不住,也不想压,陆浅衫等弟弟回校,一个人坐公交去购物中心,花了五万块钱买了一个男士手表,剩下了九千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一千紧巴巴的过日子。
不算冲动的消费之后,陆浅衫发现自己并没有机会给傅忱。
结婚之后,傅忱整整一个月没联系陆浅衫。
那块表搁在床头吃灰,陆浅衫看见它就要把结婚证拿出来看一眼。
“还有一百五十天。”陆浅衫默默倒数着日子。
只能等离婚了再给吧,那时候她就买得起更贵的,这样一想,好像也能从侧面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傅忱:不要,休想离婚。
第5章
傅忱结婚的第三十三天,一帮兄弟聚在一起叙旧。
尉迟握着酒瓶,疑惑地看向四周的兄弟,一个个的怎么突然滴酒不沾,娶妻从良了?
特别是傅忱,酒量差还爱借酒消愁。尉迟猛地一算时间,老四居然整整一个月没提起过陆浅衫。
难不成是上次喝醉了上头条,恼羞成怒,直面内心,洗心革面了?
“你们怎么不喝?”
这次聚会的名头是为了庆祝老三电影杀青,老三名叫秦薄言,特邀在一部大制作里本色出演钢琴家,虽然镜头不到一分钟。
秦薄言:“家中二老在,不好带一身酒气回去。”
傅忱:“明天要上早课,不想喝。”
刘枫:“最近注册成为一名光荣的网约车司机,不能酒驾。”
富二代刘枫,是这群人里最无所事事的一个,生活过于无聊,他脑子一抽,决定去当司机。
尉迟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你开什么接客?你的法拉利?”
“当然不是,宾利车身宽敞,我开那辆,给顾客最好的享受。”
既然大家都不喝酒,明早还要上班,聚会到了九点便散了,尉迟嘟囔着抱怨:“总觉得你们都有家室的样子,才九点就回去。”
傅忱眉毛一挑:“对,忘记通知你们,我上个月结婚了。”
“和谁!!!”
傅忱给他们一个“自己猜”的眼神,尉迟还懵逼着,秦薄言了然道:“是陆浅衫?恭喜,什么时候办婚礼?”
尉迟喝了酒就迟钝的脑子终于醒悟:傅忱这没出息的,还能有谁!
“对对对,什么时候,我们这有三个伴郎。”
“一个都不需要。”傅忱按下尉迟踊跃举起的手,“做个戏,你真以为我能跟陆浅衫结婚?”
“有单了,有单了!”刘枫一直沉浸在网约车接单,他不靠这个吃饭,接单还挑人,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方式筛选的。
“是去金边小区的,先走了。”
骤然听见熟悉的小区名,傅忱心思一动,就听见刘枫打电话给那位乘客,“您好,我现在过去,您在什么方位呢?”
“公交站往前五十米。”那边传来一个女音。
“好的好的,请稍等五分钟。”刘枫咧着嘴,比店小二还热情,“兄弟们再会——哎?你抢我手机干嘛?”
傅忱扫了眼手机上的红点,不容商量道:“这单我替你开。”
傅忱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刘枫,“你开我的。手机明天还你。”
刘枫眼睁睁看着傅忱动作行云流水地抢了自己的单,“生意难做啊……”
“没听出那头是你嫂子的声音吗?”尉迟眼神慈爱地揉了揉他的一头黄毛。
曾经有一次傅忱当着他们的面和陆浅衫电话腻歪,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尉迟对这个声音印象深刻。
秦薄言淡淡点头:“是陆浅衫。”
刘枫摸着脑袋:“合着你们都是顺风耳,我接的电话我还没听出来。”
……
傅忱见刘枫车上有黑色口罩,沉思了会儿,利索地戴上,只露出双眼皮很深的眼睛。
他只是顺便帮兄弟接个单,戴口罩免得让陆浅衫误会。
九点过一刻,陆浅衫站在路灯下等车,这里比较偏僻,公交四十分钟一趟,出租也不好打。
她今天顺路来这里签一个出版合同,但是之前沟通可能出现差错,陆浅衫和主编就出版条款又磨了两小时,才最终敲定。
签完合同天黑了,主编说这里不好打车要送他,陆浅衫见他晚上还要加班,便道不必麻烦,自己可以叫车。
陆浅衫今日份答应读者的加更还没写完,手机电量不足,急着回去开电脑写文。
独自生活两年,她有足够的警惕性,目标车牌号出现在视野中时,陆浅衫隐约看见驾驶座上的司机蒙着黑色口罩。
她不动声色地拽紧了包,为了给小说里的男主配车,陆浅衫在网上搜过豪车信息,打车软件上显示的宾利车型至少百万起。
再配上诡异的司机……陆浅衫后退了两步,沿着花坛边走,假装不是她叫的车。
身后的车按了一下喇叭,陆浅衫在手机亮起的第一秒就摁断,加快脚步,往人多的地方走,打算把订单取消。
宾利突然加快了速度,停在了她右前方的马路上,烦躁地闪着停车灯。
陆浅衫惊了一下,防人之心不可无,正打算跑,忽然从侧窗看清了里面的人。
傅、傅忱?
傅老师还经营副业吗?
陆浅衫看了一眼打车软件,十分确定注册的司机不是他。还戴着口罩,难不成是一时兴起想体验当司机的感受,又不想被人认出来?
傅忱别说戴口罩,就是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纵然一头雾水,司机是傅忱,陆浅衫便没必要取消订单。她打开车后门,坦然入座,“金边小区,谢谢您。”
傅忱皱了皱眉,对陆浅衫坐在后座很不满意。但他也没说什么,平稳地向前驶动。他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观察陆浅衫,她今天剪头发了,远处看差点没认出来。
原本的波浪大长卷发变成了狗啃的齐肩短发,好像那种路边十块钱的小店随意剪的,还剪残了,看得傅忱直想拐弯把陆浅衫拉去发廊回炉重造。
陆浅衫见傅忱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便识趣地不说话,气氛尴尬得像两个陌生人。手机将近没电,后视镜的存在让她不敢偷看傅忱,只好扭着脖子僵硬地看着外面,方才虚惊一场,此刻身体有些疲惫,宾利的内部十分舒适,陆浅衫轻轻地打了个呵欠,余光看向傅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
傅忱的手指修长有力,右手腕的表盘碎钻闪着微光,左手搭着线条完美流畅的方向盘,隐隐透出低调奢靡。
陆浅衫入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好想给傅忱买方向盘。
傅忱调高车内温度,关闭导航提示音,见陆浅衫穿着长裤,狠狠摁下给她盖毯子的倒贴念头。
他一边开,一边生闷气,简直想把陆浅衫拖出来按在车头打一顿。
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深夜坐网约车!
司机没露脸也敢坐!
上车就算了还敢不设防地睡觉!
这要是遇上哪个图谋不轨的司机,傅忱不敢想象那个后果,只能泄愤地轻轻地砸了下方向盘,并且飞快了扫看一眼后视镜,怕把陆浅衫吓醒。
半小时后,宾利稳稳停在小区门口,陆浅衫车一停就醒了,傅忱有点怀疑她在装睡。
软件会自动扣款,陆浅衫抿了抿唇,说了一句,“小心开车”,便打开车门下车。
傅忱没搭话,等陆浅衫下车了,气不过给她发了个短信,强烈谴责陆浅衫毫无防范意识。
“我朋友说看见你上了辆网约车还睡着了,你是小学生吗,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保护自己?遇见色胆包天的司机,见色起意怎么办?”
“婚姻存续期内,请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然我也很麻烦。”
这是两人交换短信以来第一次交流,傅忱连发两条短信,看起来气得不清。
他盯着陆浅衫的背影,见她停下来,似乎是收到短信,正在回。
陆浅衫的打字速度很快,几秒后,一则短信进来,傅忱一看,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吐血。
【谢谢提醒,但是今天的司机看起来没什么胆呢。】
什么叫没胆!
傅忱咬牙切齿,明白他这是早就被认出了,“陆浅衫,站住!”
陆浅衫脚步一顿,没想到傅忱会叫她。
傅忱把车开进来,冷冷道:“上来,你住几号楼?能不能停车?”
“九号,有停车位。”陆浅衫见他终于不戴那个欲盖弥彰的口罩,不禁觉得有点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