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宇洗漱完,又洗了个毛巾来给叔叔擦手擦脸,这才注意到他姐一半长一半短的头发。
“姐,你头发怎么了?”孔宇问道。
孔卉脸突然一红,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孔鸿志经历的多了,心里多少能猜出来点什么,又见濮阳最爱玩的年龄却不肯出去和人玩耍,也不爱说话,整个人战战兢兢的,见濮司友出去了,便问孔卉:“是不是叔连累你了?”
孔卉一听立刻摇头,她知道自己叔叔都是因为以前的那个婆婆举报才落到这般田地,本来是自己连累了他,现在孔鸿志这么说,孔卉更抬不起头了,连连道:“不是,叔,不是的。”
“姥爷,他们剪了我妈的头发!”濮阳在一旁憋不住了,喊了起来。
这一喊,又哭了。
不用问,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是谁剪的头发,这事不言而喻,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为什么剪,就不知道了。
孔鸿志对孔卉说:“别瞒着叔,给叔说说怎么回事。”
孔卉这才说了出来。
孔鸿志听了孔卉从头到尾的讲述,怎么听都觉得不对。
那濮司友也进了房间,手里端了饭菜来,知道孔鸿志这一路不容易,下了车就直奔王大夫那里了,肯定饿了,所以回来家里就先去做了饭。
濮司友端来饭菜摆在孔鸿志面前,道:“叔,没什么好菜,你先垫一垫。”
孔鸿志一大把年龄,哪里还计较吃什么,见濮司友人这么好,笑着点头说:“麻烦你了,这已经很好了。”
然后看向孔宇,“吃吧,饿了吧。”
孔宇一直在听他姐说,这一会儿皱着眉头在沉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一下子舒展了,看向孔鸿志说:“叔叔,这倒是和我们之前的事儿挺像的。”
孔鸿志脸上十分严肃,“是啊。看起来这世上好人还是挺多的,咱们那里有,这里也有。”
孔卉听了,问:“叔叔也觉得隔壁那姑娘真的是来救我的?”
孔卉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连忙又摇头,“不是的,肯定不是。我们无亲无故的,她一个小孩子哪里会这么好心。”
孔卉一朝被蛇咬,之前被前夫举报的恨还在心头,自然不会相信这个年头竟然还有好人。
“不一定的。卉啊,什么世道都有好人,这件事只听你说,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们在山里,也遇见过这样的,要不是那人,叔叔我早就没命了。”
第28章
米多醒了个大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妈张月英还躺在床上,侧身睡着,给了米多一个坚实的后背。
米多看着她妈,这是她第一次和妈妈同床而眠,小时候在向日葵保育院也是自己睡的,那时候一个个的小床挨在一起,身边睡的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院长妈妈会来,但她是一个人,全院的孩子那么多,她是全院孩子的妈妈。
不像张月英这样,此刻,和米多一起躺在床上,是她一个人的妈妈。
米多也像张月英那样,侧过身,看着她妈呼吸平稳,还在熟睡,心里满满的踏实感。她伸出手,想去抱一下张月英,这是平时米多不敢做的,可这一刻,张月英还睡着,她想试一试。就试一次,抱一抱,抱一抱妈妈是什么样的。
米多伸出手臂,想轻轻落下,谁知道还没碰到张月英,那木头床因为她的动作吱的响了一下,米多吓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张月英却不知道怎地,习惯使然一般,在睡梦里听见声音,便转了过身,和米多面对面,然后闭着眼睛拿手往床上摸了一下,摸到那块毛巾被,便掀起来,搭到米多肚子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迅速又准确,只消闭着眼睛,都能知道米多在哪里一样,顺手一搭,那被子便正好搭在肚子那里。
做完这些,不一会儿,张月英的呼吸又平顺了,又睡了过去。
米多整个人都是缩着的,她甚至不敢伸伸腿,再也不敢乱动,心里却暖洋洋的。这一会儿,眼睛都笑弯了,她看着张月英的睡颜,心里暗道,原来这就是妈妈。
又等了一会儿,李米多确定张月英睡熟了,这才悄悄的从床上爬了下来,爬到床尾,床尾旁的大桌子上有一块手表,那是家里唯一一个能看时间的物件,李米多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五点半了,她连忙从床上下来,穿上汗衫长裤,然后就是一双球鞋,踮起脚尖就往外走。
路过自己的卧室,门上的布帘子垂着,李苗也还睡着,还微微打着鼾。
李米多打开堂屋的门,又轻轻掩上。
夏日的白天,亮的早,这一会儿,已经一片灿白。
李米多敲了敲小配房的门,敲了许久,金多才出声。
“谁?”
“我。”米多小声回,“到时间了。”
金多翻了个身又想睡过去,“我有些头疼,今天不去了。”
米多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不来,想起来昨天金多一直吵着头疼,张月英说他似乎有点热感冒,李米多就没再坚持,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这大门一开,就看见辛家向南正站在门口,一件白色跨栏背心,下面是条短裤,和米多一样的球鞋,听到门响,立刻转头看过来。
看见只有米多,辛向南便问:“金多呢,偷懒呢?”
米多把大门关上,“好像是感冒了。”
“那感冒才得跑呢,出一身汗就好了。”辛向南虽这么说,但没有真的去叫金多,看了眼眼前的米多:“跑吧。”
“跑!”米多话音没落,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辛向南看着她偷奸耍滑的样子,哼了一声,心想不和她这个小丫头计较,让你一公里,照样能赶上去。
按照约定,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路边石墩那里的大树下面,辛向南跑的轻轻松松,大气都不带喘的,李米多却喘的不成样子,弓起身子,双手按着膝盖,一直在喘粗气。
辛向南走到她身边,拉了她一把,“别停,走一走。”
李米多抬起红彤彤的脸,看着辛向南点头,“好,好。”
辛向南走在她身边,看着这个小姑娘从一开始的十步一喘,到现在一口气能跑过来,虽然依旧是跑的费劲,却进步很多,这都是她自己一点点坚持下来的结果。有时辛向南想偷个懒,不想跑了,一想到隔壁家那么瘦小的女孩还在坚持,就能从床上爬起来。
于是,这俩人从商量好跑步的那一刻,就没有停过一次,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跑。
李米多慢慢走着,看了看距离道:“咱们这有多少?”
辛向南估摸了一下,“五公里?”
“我觉得也差不多。”李米多说,“再跑几天就能加点了。”
辛向南看她一眼,想阻止,但见她那双眼睛闪闪发光,也就没说什么,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怎么?回家吗?”李米多突然问。
“不回去,去哪?”辛向南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他们估计还没起来。”李米多笑了笑,“我想去找找书。”
“找什么书?”
“课本。”李米多说,“我翻了翻家里的,我姐初中毕业,所以初中的课本她还留着,但高中的书就没有了,我想去找找高中的书去。”
“找高中的书干什么?”辛向南不明白,“咱们平时又不学这些东西,学校里也没有老师教啊。”
“就是没有人教才要找书自己学呗。”李米多一笑就一口小白牙,站在太阳下,辛向南这才发现,这孩子这些日子跑步进步了,脸上也长肉肉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背景板儿了。
这一笑吧,辛向南又注意到一件事,米多左边脸颊上竟然多了一个酒坑。
辛向南就奇怪了,人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最多也是胖了一点,脸色好了一些,走路会挺胸抬头了,可这什么时候多了个酒坑啊。
就问米多,“你脸上怎么多了个酒坑?”
米多也发现了,以前照镜子的时候并没发现,这几天左面嘴角旁边靠下的那一点越来越明显了,尤其是一笑,就会陷下去,小小的,像个逗号一般。
李米多摸了摸脸颊,“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吃胖了点,就明显了。以前还真的没注意。”
辛向南啧了一声,只能点头,“也许吧。”
“还有,这咋是酒坑呢,这叫酒窝,不不,这个位置应该叫梨涡!”米多越想越不对劲,好好的一个梨涡什么时候成酒坑了。
“好,酒坑。”
“梨涡!”
“好,酒窝。”
“梨涡!”
“……”
两个人一边吵一边往家里走,辫儿胡同依旧是寂静的,两人走着,迎面看见了程艳青走来。
辛向南看见程艳青,立刻叫了声:“妈。”
程艳青手里拿着一个大扫帚,对着两人笑了笑,“快回家吧。”
“妈,我去吧。”辛向南伸手去拿那大扫帚,却被程艳青躲了过去。
“你怎么能去!你这样,我又要被罚做别的去了。”程艳青摇着头,“我扫完就回家了,你快回去。”
辛向南看着他妈,这种事是不能替的,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他妈走远了。
李米多见面前的这个少年,紧紧攥着拳头,透着无能为力的愤恨,便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小声说:“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辛向南垂下眼睛,过了许久才说:“是吗?”
“是的。你相信我,很快就过去了。”李米多看着他,“所以,在这一切过去后,咱们就可以恢复读书,学习知识了。可时间也会过去,我们不能等到那时候再去学习,那就晚了,要从现在就开始,把以前没学过的,都补起来。”
辛向南看着李米多,她的表情严肃,目光坚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被感染了,鬼使神差般的竟点了点头。
“那吃完饭,咱们去找书去,成不成?”李米多看着辛向南问。
辛向南点头:“成。”
李米多回到家,张月英已经在做饭,金多也起来了,坐在外面的石凳上,没有一点精神,耷拉着脑袋,还在闹瞌睡。
米多进去帮张月英做饭,等饭做好了,也不见李苗起来。
张月英把饭都留好了,这才和金多米多一起吃饭。
金多没什么胃口,只想喝水,说是嗓子干,米多伸手往他额头一搭,没有发烧,想来只是热感冒,那金多便喝了两大碗白开水,饭也没吃,又爬床上睡去了。
米多心里有事,吃完饭便出来找辛向南。
辛向南也吃完了,换了个汗衫,背着书包在门口等着。
两人打个商量,这书要去哪里弄。
米多合计了一会儿,她和金多向南一个班的,学习进度都一样,现在书不好找,就找一套就可以,三个人可以一起学,还能一起讨论,一起进步。而且家里初中的书都有,就差高中的了。
辛向南知道县里的书店在哪里,便要带着米多去书店看看。
两人走了许久才找到书店,卖书的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正端着碗吃面。
辛向南好久不来,这才看见那书店的牌匾都没了。
他站在门口,往里面瞧了瞧,里面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
“这里不卖书了吗?”辛向南问了句。
那人低着头吃面条,头也没抬:“早就不卖了。这年头谁还敢卖东西,那不是找死吗?更别说书了,早就被烧完了。”
辛向南回头看了眼米多,米多连忙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离开了。
这买书的门路被堵死了,其实就算有,他们也是来问问,上哪儿整钱买书啊,吃都吃不饱的时候。
米多满含希望来的,这碰了个钉子,才知道世道艰难,回去时低着脑袋,也不说话了。
辛向南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子,跟在米多后面,踢一个小石子就会低头看看,看着品相好的石子就会捡起来,塞进书包里,给书包里唯一的那个物件,攒家伙事儿。
他看着米多不高兴,整个人丧丧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提不起精神来,也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怎么安慰她,只能跟在后面,紧紧跟着,就怕她走茬了路,或者低着脑袋看不见,撞树上喽。
米多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嗷了一嗓子,“向南!”
辛向南手里正拿着他的弹弓,这一会儿正扯着背心角擦弓身,听见原本安静的路上一阵吼,吓了一跳,就见米多突然转过身看他,“辛向南,我知道去哪儿弄书了!”
辛向南差点就被吓死了,一个手紧紧握着他的弹弓,一个手捂住了胸口,“你怎么突然嗷起来,吓死我了。”
李米多兴高采烈的朝他走过去,拿起他放在右胸口的手,自然而然的给他挪到左边,“你捂错地方了,这边。”
她抬起眼睛,“你知道高中在哪儿吗?”
“高中?”辛向南当然知道,他和李金多没少去那里玩过,红县高中有个特别大的操场,初中就没有,他们一放学就会去那里疯跑去,“我知道。”
“那走吧,咱们去高中转一圈。”李米多手一扬。
“去高中干什么?都放假了啊。”辛向南问。
“去找书啊,咱们要找高中用的书,那肯定要去高中找啊,最好找不过了,尤其是这才放假,得有一批今年毕业的高中生吧,你看,正好赶上他们毕业,咱们找书。”
李米多说完就拉上辛向南,让他赶紧带路。
两人跑到了红县高中,老天可怜见,知道两个人孩子好学,就专门派了人在门口等着呢。
李米多和辛向南走到高中门口,高中已经放假了,一个人也没有,就门口一个看大门的老大爷正坐在一堆书上抽着旱烟发愁呢。
米多和向南两个人连忙跑过去,米多嘴甜,最会说,便问:“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那看门的老大爷一脑门子头大,见来了两个娃娃,便说:“愁这些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