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四方。”鸣幽冰冷的声音泠然而逝。狂风骤起,吹卷起他高束的长发与暗紫色的衣袍。他长身而立,身上每一块匀称的肌肉线条都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在气势上便已胜了那胖子千百筹:“你每日在缺口处探头探脑,活似个缩头乌龟,今日怎敢前来挑衅?”
石四方闻言更是大笑,道:“主上之筹谋,你等小小鬼族又如何参悟明白?今日我来便是要替主上传一句话:烦请二位将南歌姑娘原原本本交还回来。如她尚无大碍,你们二位要想携一众虾兵蟹将前来投靠,主上还可考虑摒弃前嫌。若二位不照办,就休怪老石我出手太重,斩鬼王、夺冥都!”
“口气倒不小。”鸣幽冷哼一声,眼角眉间已染尽了霜雪。他不愿再与他废话,足下一点,纵起身法快速朝石四方刺了过去。
他袖口的流云暗纹随着紫色的衣袂携光飞闪,如同一道明亮的闪电。黑发如墨似水,又为这狂傲却不失华美的一幕添上浓浓一笔。
长/枪破开狂风悍然而出,于空中激起一片碎裂的光华。石四方架起双刀来挡,三条铁器撞在一处,顿时便化作一道惊雷,掀起层层热浪。
连狂风亦吹不散的浓雾愈发深重。二人兵器交错处,迸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鸣幽有意将战场拉得离方未晚远些,左手迅速掐诀推掌而出,一道慑人的真气轰隆一声打在石四方的手背上。他一鼓作气,推着他一路前行。石四方则不断后退,直到后背顶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
谁知鸣幽的掌风并未如预料般将石四方穿身打过,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刀刃劈开,向两旁散去,最后斜斜远去,舞起一地的烟尘。
鸣幽左手抵着他的小臂,右手执枪,皓腕在空中飞快一转,枪尖朝着石四方的侧腹猛地刺了过去。铮的一声,那□□就好似是打在了坚硬的铁器上,竟撞出了火花。而石四方身上却纹丝未伤。
又是与斩云一样的身子!
一旁观战的方未晚感受到两方强大的气海相接,不禁紧紧揪起了心。
那胖子冷哼一声,伸手握住锋利无比的枪尖:“鸣幽,为何只你一人迎战?缘何不叫凝绝一同出手?”
鸣幽小臂一压,将他反手制住,凌厉的真气顺着枪身刺了出来:“我一人足矣。”
胖子一侧身,大大的肚子堪堪躲过他的攻势。那道紫气打出去,砸在地面,整个城郊都轰隆隆地震颤了起来。
石四方左手用力挥刀,破开肢体相交处的真气较量,高高一跃到了一棵大树的枝桠。树枝咔嚓一声,险些被他压断。
“莫不是从前杀人如麻的凝绝大人尚未恢复实力,如今变成了个废人?”他直直望向方未晚,嘴巴大大咧着,一口獠牙森森,加上浑身血色的真气流淌,活脱脱像个食人的猪妖一般。他手中炽热的真气翻涌,随时都要打过来。
方未晚心知此时不可牵扯鸣幽的精力,无论如何也要硬着头皮扛住,于是将所剩的可用鬼气全驭在手心,冷笑道:“胖子,你那可怜的灵泉妹妹没有告诉你斩云死在谁手里,死相有多丢人?”
石四方明显脊背一直,笑容亦有些僵硬。
这些日子,他时常瞧见鬼王凝绝以极微弱的鬼气杀僵尸练手,他早就肯定她已经失去了能力,还嗤笑灵泉回来假传情报以掩饰自己大败、又断送斩云性命的事实。
他甚至在自己主上那里打了一万个包票,说凝绝全身真气尽失,只是个无用小鬼。
可如今,事隔九百年,再次与凝绝眼神相交时,他却凭空生出些不妙的预感,握着双刀的手亦有些颤抖。
他忽然想起九百年前被打入那地狱的一瞬间。
鬼王凝绝太强了,她是可以支配整个青涛的存在。
而现在,他分明在她眸子里望见了当初的风采。
鸣幽趁这个空当一跃而起,朝着树枝上的胖子奋力一击。石四方不敢怠慢,立刻挥刀格挡。两个人出招皆是又急又快,毫无拖沓,仿佛一眼没看清,便是几招对决一晃而过。方未晚只能感受到两股强大的气海缠斗一处,却看不清二人谁占上风。光影交错处有如玉碎,空中被砍下的树叶落花横飞,更是纷乱。
二人自空中斗到地上,又返回空中。方未晚终于瞧见,鸣幽始终在强攻,而石四方只退只守,从不主动出招。
这大抵是一种计谋。他有金刚不坏之身,纵是鸣幽的□□如何凶猛,终有鬼气耗尽的时候。届时那胖子便一举反败为胜了。
且鸣幽并非只毫无牵挂地一战。方未晚了解他,他肯定会想将石四方制服,活捉回冥都,好让他交代灵泉没有交代完的事——替她找到一具可以固魂的身体。
方未晚越想越着急。她不再看那二人,而是阖上眼睛,逼迫自己努力去寻那满盛宝藏的入口。她要鬼气,要这世间无一人能匹敌的能力。她得帮他赢,就像上次对付斩云一样。
巨大的鬼气封存在五脏六腑,她却如同无头苍蝇,全然寻不得章法。先前开的缝隙已再汲取不出任何东西。她调用仅剩的一点鬼气,朝那固若金汤之地狠狠捶打过去。
丹田处立刻有灼热的同感。而所谓“宝藏”不仅岿然不动,甚至将她的鬼气吸去了一些。
她咬牙忍住疼痛,再次尝试。
这一下打过去,五内立刻郁结在一起,仿佛内脏被人狠狠系了个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方未晚疼得满头冒汗。她蹲在地上,拼死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一道耀眼的光忽然划过眼角。她倏地站起身,体内包裹住真气的壳终于破裂,巨大的力量呼之欲出。
第38章 晋/江首发,请支持正版
满满的鬼气充盈着方未晚的身体。
双目变得有神,听力也陡然增长。她静静地望着这个世界, 感官霎时间都灵敏起来。
嘶吼着席卷过裙摆的狂风好似慢了许多, 轨迹愈发清晰。恶鬼之气带着猩红的颜色,自封印缺口飘散而来,逐渐削弱, 又重新汇聚在石四方身上。
她已经可以看清鸣幽与石四方厮杀的每招每式。她甚至可以捕捉到鸣幽纤细的发尾随杀招摆动的样子。
那边的巨石后, 藏着一个僵尸。是得鬼气有些时日, 已经有了捕猎本能的。
她的灵魂再藏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 鬼气自她的指尖流泻出来。周遭的一草一木都好似在与她有所感应,仿佛她动一动手指,就能将全部花木变为自己的武器。
她抬眼死死盯着石四方,凌厉的眼神含满了杀意。须臾,她甚至可以预测远处二人的走位以及出招。双刀与长/枪相击,发出刺耳声响,火光四溅中,她看到鸣幽微微撤步, 侧身让过一招, 紧接着反手一个穿刺,枪尖正朝石四方的左胸刺去。
方未晚还没有刻意去支配自己的身体, 右手已高高抬到空中。未来得及惊叹自己的动作太快,一股凶猛的鬼气便从她掌心极速推了出去,闪电似的尽数灌进鸣幽身体里。
刹那间,飞沙走石,一条高鸣着的紫色巨龙自他枪尖咆哮而出, 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空中盘旋一圈,龙爪撕扯着朝石四方蜿蜒而去,一溜烟钻进了他的身体。
石四方仰头,十分凄厉地高吼了一声。
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冒烟,方未晚停在原地,在下一瞬便闻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那胖子好似疯了一样,抬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外衣扯掉,又扯中衣,直到露出来肥嘟嘟的白肉,还不死心,指甲在自己的肉上划出一道道骇人的口子。
他的脸越憋越红,嘶吼声也变得开始不像人声,而是像某种野兽一般。
鸣幽迅速窜至方未晚身旁,揽着她的腰肢还未等起身,就听砰的一声,石四方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以极强的威力爆炸了。
整个青都地动山摇。飞鸟腾空而起。
来不及躲开,鸣幽转身挡在她身前。那刀枪不入的身子炸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块,那一瞬,方未晚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紧接着,粘稠而腥臭的液体便扑了一脸。
腿上、小臂,还有脖颈都被那黑血飞溅到,立刻传来了灼烧的感觉。
“鸣幽,疼——”她右手都是石四方的血,黏黏的甩不掉,五指就像是被谁按进了油锅里,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别碰,我带你去洗。”鸣幽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便揽着她一纵身来到空中,飞快寻了一处潭水,将真气尽数灌入,又抱着她窜入水里。
冰凉的触感渐渐平息了被灼烧的感觉。疼痛减缓,方未晚舒了口气,却见鸣幽紧紧抿着双唇,豆大的汗珠自坚毅的下颚滑落。
她这才发现,鸣幽受的伤比她要重上许多。
那炸裂发生得太突然,他连结界都来不及撑好,只能用身体替方未晚来挡。此时,他的背上、双腿全是一片血肉模糊,较她要痛上百倍。
“鸣幽……”她心如刀绞,涉水绕到他背后,一把将他的衣服拽了下来。果然,本白皙的后背一片惨不忍睹,皮肉都灼烂了,还在如腐尸一般冒着烟。
她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又将鬼气调动起来,然后脱下自己的纱衣,扯了干净的一块和着溪水慢慢替他擦拭。
“肯定是我方才没控制住,用的力量实在太多了才会这样,对不起。”眼前依旧湿了一片,她用力挤了挤眼睛,将眼泪儿都挤出视线,继而小心地为他疗起伤来。
“未晚,别哭。”他转过身子拿过她手里的衣服,低头替她擦脖颈:“若非有你,定不能如此迅速取胜。且有你在,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见她头一次替他掉了眼泪,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舍得再让她伤心?
“你瞎说。咱们都没有身体,灼伤的全是魂魄,哪像皮肉那样说好就能好的?”方未晚捉住他的手,道:“你不用管我了我都好了。你扭过去我给你弄。”
如镜般的潭水因她的动作漾起了涟漪。鸣幽望着她哭红的眼眶,心里的苦涩全被一圈圈甜蜜盖过。他伸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垂至腰际的长发:“未晚,别离开我,好么?”
方未晚微微颔首,可又忽然想起书生的话来,心里不禁酿出些酸楚。她哑着嗓子小声道,“你赶紧转过去,我就答应你。”
鸣幽听言,立刻扬着嘴角放开她,转身前还不忘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她有些慌乱地红了脸,平静了片刻,才又拿着纱衣替他擦洗起来。
这一次她不敢再使劲儿用鬼气,只似涓涓细流一般让它淌过指尖,按在他的伤口处,同时再将石四方的黑血擦去。
强行修补让他的伤口慢慢愈合,却凝成了一片片丑陋的疤痕。她一边擦一边心疼,弄了好久,才将血污尽数擦去。而他本光滑的背肌亦留下了大片大片的伤疤。
她不忍再看,自背后轻轻环住他精壮的腰肢,将双唇印在他轮廓分明的肩胛骨。
鸣幽脊背一僵,心头盈满了酥麻,此时很想转过头来抱抱她,看看她的样子。可他又怕破坏了此时的静谧,只敢抬起手,覆上她白皙的手背。
方未晚第一次如此主动,本很羞怯,可他迟迟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她便大胆起来,闻着他身上特有的香气,指尖摩挲着他纹理分明的腹肌,一遍遍吻过他的伤疤。
城郊丛林只因起了浓雾才无行人,如此青天白日下做这样亲密的举动,方未晚的心不自觉地砰砰直跳。
正紧张时,就听树丛上空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方未晚腾地一下就从鸣幽身上弹开,鬼气也驭在了手上:“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
鸣幽抱着她一跃出水,不知打哪变出一件外袍飞速给她套上,继而抬起头朝着那摇动的树木望了过去。
树上并无人影,旁边的树木丝毫没有动静,并不像是风搞的鬼。
“回去吧。”鸣幽蹙眉,面色凝重了许多。
晚间,二人来到长亭旁观书生招鬼差。几天下来冥都已多了三十多位修为还算不错的新人,已是很有成效。方未晚盯着书生看了一会儿,一时也没什么头绪,索性靠在鸣幽怀里打瞌睡。
过了会儿,她在梦里迷迷糊糊就听见外头有些嘈杂,似有争吵之音。她幽幽睁开眼睛,发现好像不远处的队伍里好像有小鬼打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外头怎么了?”方未晚站起身踮着脚,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鬼爪已行到小鬼们身旁,她挤进去看了看,大声道:“殿下,有道士混进队伍了。”
一听有道士闯入,方未晚一怔,与鸣幽一同来到那群鬼的外围。小鬼们知趣儿,自行避让。方未晚到了人群中央,见两个身着十方阁道服的道士正站在里头争吵,一个年纪大些,一个不过十五六的模样。
中年道士气呼呼地说道:“我不是告诉你别出气屏住呼吸吗?现在可好了,这么多鬼群殴咱们两个。”
小道士赶紧辩解道:“肺里的气憋得住,肚子里的气可憋不住!师傅教的闭气功只交了怎么不喘气,没说怎么不放屁!”
中年道士大哼一声,道:“我说怎么这么臭,敢情是你小子!”
小道士委屈地答道:“我又不知屁也会泄了阳气。现在怎么办啊,师傅。”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方未晚听后乐得都不行了,她撇过头看了眼鸣幽,却发现他面色冷峻,愠色十足。
“住嘴。”他走上前,一把将中年道士提了起来:“你们在这作甚?谁叫你们来的?”
“我——我们——”中年道士吓得冷汗直流:“我们游方经过此地,打老远便见此处大雾绵绵,鬼气弥漫,便想来一探究竟。谁知,进了贼窝了……”
“混账!”鬼爪右臂一震,幻化出她的骷髅手,森森白骨划上了他的脸颊:“此处乃冥都在征收鬼差,以对抗封印反面的恶鬼。你一方臭道士法力低微,不说斩妖除魔造福苍生,却在此出言不逊,说话最好讲点分寸。”
鸣幽挥手制止鬼爪,伸手一推,将中年道士砸在小道士身上,让两人都摔了个四仰八叉:“回去告诉江临子,我冥都与你十方阁毫无瓜葛,莫要再行挑衅。否则,冥都即刻出兵攻上十方山。”
中年道士冷哼一声,显然还不服气,但也没有多言,拎着小道士驾着云彩一溜烟就不见了。
见此气势,旁边应聘的小鬼轰然鼓起掌来。
鬼爪收起白骨,愤然道:“太猖狂了,都跑到咱眼皮子底下了。说什么游方,骗谁呢?我不信他不是江临子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