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幽眼底掠过一丝惊惶,但瞬间便被浓浓杀意取代。
纵是知道他不会被江临子这番话所影响,方未晚还是心头一紧:若鸣幽真以为她死了,怕不知要如何痛苦,她想都不敢想。
此时,鸣幽紧握手中战枪,先一步踏云而起。枪尖迸发出耀眼紫光,奔腾而出砸在江临子的长剑上。
“我与她共体双生,若她不在人世,我必定有所感知!”二人杀意交错间,在云中待命的承影亦举起长剑,高呼一声:“杀——”
霎时间,天地变色。两股巨大的力量一齐迸发出来,道士与鬼差厮杀一处,狂风呼啸,空气中炽烈的火花扑面而来,打在房间外的结界,令它震荡得更为厉害。
方未晚再次尝试以体内真气打破结界逃生,却不料灵泉忽然出现在窗外,诡谲笑道:“鬼王大人,想去哪里?”
方未晚抿紧唇线,脑海里回忆着第一次鸣幽教她驾驭体内鬼气的场景。
长长的丝带,宛若流光般自掌心倾泻而出。轻轻触碰的指尖处,仿佛还带着他的热度。方未晚慢慢调息,可鬼气只如丝如缕,汇集在一起,连一个包住她自己的结界都幻化不出来。渐渐地,她开始急躁,对着体内一再紧逼,但就连方才那点感应也消失不见了。
正在这时,某个道士被击落,重重砸在方未晚所待的禅房门前。他的真气来不及收,自剑尖直直射出,打在禅房房门上。
“方姑娘!”鬼爪随即飞速而来,右手化为白爪,用力抓向房外结界。
灵泉见状,立刻驭术法来挡。二人真气撞在一处,引起气海翻涌,终将禅房外的结界撕裂。方未晚瞅准时机,趁二人厮打的空档,从缺口快速冲出。
哪知她体内鬼气寥寥无几,连纵云亦无法保持,直自九天坠落。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闭紧双眼,却在下一刻落入一片柔软云中。她欢喜睁开眼睛,抬手便扑:“鸣幽!”
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承影的面孔。
第44章 鬼王大人露馅了
唤错了名字之事,一时间令二人皆尴尬不已。方未晚张开的手臂势要抱上身前的人, 可见那稍微有些陌生的脸庞, 她的动作也只好僵在原地,继而尽快收回。
方未晚印象中,承影是个谦逊恭敬的, 无论对她还是鸣幽, 始终是一副无比顺从, 仿佛见了主上便没了自我的人。因而那一瞬, 她便觉得承影下一刻便要半伏下身子,讲些什么“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之类令人尴尬的话来。
然而实际上,承影挺直了腰板,不仅没有依她所想低头认错,却连一句“王上”都没有叫出口。
他只是纵云直下,在飞速流转过身侧的云层中,定定地瞧着方未晚, 眼神中带着一丝怀疑与忧虑, 仿佛在看一个罪人。
方未晚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却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 一时间手足无措。瞧瞧刚才的那般架势,大抵是鸣幽号令冥都全部鬼差倾巢而出前来攻打,恐又是什么“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不爱江山”之类的大丈夫之语,使得眼前这位鬼差对她如此不信任吧。
方未晚很是无奈:她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搞清楚,硬拉她来负责扛起什么天下苍生之类的, 显然是强人所难嘛。况且她也不是什么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要让她一边打一边学,师傅还不在身边教,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在承影想要开口质问她的那一瞬间就打算自暴自弃了:是啊是啊,你说得都对,你们王上被我的美貌蒙蔽了双眼,才有得今天这样下场。
然而承影一开口,说出的话却令她无比震惊。
“王上,你早知是鸣幽撕裂了封印,放出了恶鬼么?”
方未晚被问了个正着,眼睛倏地睁大了许多。
这问题说来问得很有水平——方未晚当然是不愿意承认的。毕竟这问题一抛出来,就好像“只为美人不爱江山”的变成了她这个“女王上”了。她若是说“没有啊”,那无非是说,原来不知晓,但现在知晓。若是说“什么?鸣幽干的?”又有点太过浮夸与虚伪了。她只好无奈撇嘴,以王上之姿故作镇定地将问题丢回去:“这件事缘只有我一人知晓,你从何得知?”
未曾想,她这番装腔作势非但没有镇住昔日手下,倒叫承影的怒意更添一层:“你缘何包庇他许久,至今未提及只言片语?”
方未晚显然是忘了如今自己的小命还在承影手里头捏着。她此时很慌,慌的自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天上那正在厮杀还生死未卜的鸣幽。承影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准鬼爪与刀疤也会知道。若冥都一众鬼差得知是自家王上干了这般蠢事,谁还会为冥都卖命?众鬼差反戈一击,那么鸣幽就再难活命了。
她逼得自己强自镇定下来,道:“鸣幽有此一举,实是有苦难言。我不知你从何得知这些尘封的秘密,只想劝你一句,如今两方势力正水火不容,拼个你死我活之时,你难道想让冥都大乱,内讧不休吗?”
“哦?”承影冷笑一声:“有苦难言?属下愚钝,还请王上赐教,此苦为何?”
方未晚再度被问住,心间亦泛起一丝烦躁:是啊,生生死死这么多次,鸣幽却从不愿跟她讲述撕裂缺口之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哪怕不为了什么,只因他一时着了心魔,才会酿成大祸,只要他肯主动讲出来,她也愿意原谅他,并且,跟他一块承担。
然而他并没讲过呀!
方未晚一时答不出来,只好叹了口气,道:“此事事关重大,恕我无法相告。”
“王上是根本不知道吧。”承影微微抬头,本便高挑的身形变得更加令人倍感压迫。“若是王上知道,怕早不会隐忍至今。”
方未晚听言瞳孔倏地一缩:“难道你知道?”
承影剑锋般直挺的眉毛刹那间立了起来:“我怎会不知?若我不知,又怎会主动请缨到癸雨榭那地方独守轮回?”
方未晚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承影眨了眨眼睛,情绪又忽地平息了下来。他微微低头以余光瞟了一眼方未晚抓在自己衣间的小手,指尖因用力已微微发白。他冷然一笑,道:“若当日犯下这罪责的是我,你会这般包庇么?”
方未晚眼底划过一丝疑虑,随即便点头道:“应是会吧。人都会犯错,鬼也一样。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原谅的,不是么?”
承影网起眉毛,淡淡点头,饶有兴趣地问道:“那若我说,当日是我与鸣幽一同作出此举,你又会如何?”
“这——”方未晚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为何……”
“王上,你在撒谎。”承影反手将她细细的手腕捉在手心:“一提及鸣幽,你满眼都是心虚与包庇,可我说我亦参与其中之时,你满眼都是责问。你还说什么原谅,可笑之极!”
方未晚心急火燎,哪还顾得这样许多?她急得跺起了脚下的云彩:“承影,你……”
“诶~!你们在上头干嘛呢!”
一个熟悉却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地面传来,方未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地面很近,而刚才喊话的正是之前那应征鬼差的书生,他旁边还站着一脸担忧的南歌。
这两人在这里做什么?方未晚心烦意乱,也没心思搭理他们,只浅浅招了招手。
承影冷冷地哼了一声,撤了纵云之术,按下云头,扯着方未晚一纵跃到了地面。
“方姑娘,承影兄弟。”书生还是那把样子,白白瘦瘦的,像个刚被大雨摧残过的竹竿儿。他抬手罩在眉骨上,朝上方依旧战况紧急的半山腰望去,咋舌道:“啧啧啧,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乱世啊!”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承影嗤笑后,未留下他言,便兀自朝林中走去。方未晚一直在想如何套出他的话来,又想怎么才能不让他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堵了他的口,于是加快步速也跟了上去。
书生叹了一口气,上上下下瞧了南歌一通,道:“唉,孽缘呐。”
第45章 困兽之斗
方未晚跟在承影身后,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实在是有些卑劣。
想要讨好面前这位属下的心情无限地膨胀, 连她自己的良心都有点压抑不住了。
既是压抑不住, 那就不压抑了。冥都一破,对谁都没好处。
她清了清嗓子,一溜小跑来到承影身侧, 道:“我说承影小哥, 咱们现在要去哪?”
承影没拿正眼看她, 反而仗着自己腿长走得更快:“回冥都。”
“回……回冥都做什么?”方未晚大脑都不太运作了, 思索了半天,才又接着问道:“鬼差倾巢出动了,我们难道不该在这里帮忙吗?”
承影冷哼一声:“王上,您能帮什么忙?”
书生紧跟着在后头帮腔:“您啊,不捣乱就不错了。”
方未晚撇了撇嘴:“可那冥都漂浮在天上呢,我们在地上这样走走走,什么时候能到啊?”
这时候连南歌都看不下去了:“现在纵云那不是就变成活靶子了?你好歹是鬼王,擒贼先擒王, 一露头肯定就让十方阁的臭道士给打死了。拜托您动动脑子行不行?”
方未晚悻悻地点了点头, 在心里抽了自己二十个嘴巴。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承影转过头,终于瞧了她一眼:“你放心, 我暂时还不会将鸣幽放出恶鬼之事说出去。”
方未晚心里咯噔一下,僵僵地回头瞧了一眼书生跟南歌。
这是不说出去的样子么?瞬间就已经说出去又多了两个人知道了!
可她忽然才发现,书生跟南歌听闻此言都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根本就没什么反应。
他们俩是早便知道了么?
若是南歌知道,怕还情有可原。毕竟她与炎染, 乃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事儿,书生是怎么知道的?近来发生的许多关系到冥都生死存亡的大事儿,他都参与到了,几乎是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就出现在她眼前。这人——看着是个新鬼,怕真正的来头不简单吧。
最让方未晚担忧的事情就是,这位书生,根本没出现在《倾世鬼王》原著里过。她从来也没见过一个叫书生的。细细推算不难得知,整本书里,所有的人她基本都对号入座上了。即使现实发生的事情因为某些原因,走向与书中毫不相同,但是也算都对上号了。唯有这个书生,前因后果都是她不了解的。
剩下的一路上,几人都是沉默着,谁也没跟谁说话。唯有书生偶尔在路途太艰辛的时候开口打趣几句,却也没人理他。
还有半个时辰日落之时,几人便要走出这片林子。承影忽地站住脚,道:“在此歇息片刻。待日落之后,我们便以最快速度驾云回到冥都。”接着,他又似有所指似的瞧着南歌,道:“最好不要有什么闪失。”
南歌眼底掠过一丝心虚,跟着点了点头。
方未晚虽说变成鬼有一段时日,但心里总还觉得自己是肉体凡胎的,走了一段路就有腰酸背疼的错觉。她一屁股坐在南歌旁边,一边捶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小声道:“这个承影太凶了,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若王上知晓前因后果,怕就会理解他为何会这样了。”南歌微微一笑,略带苦涩。似是在说承影,又好像是在自嘲:“情之一字,实是有太多变数。让人捉摸不透,又放不下手。”
方未晚见承影戒心满满地在四处查看敌情,便趁机靠南歌又近了些,小声探道:“你也知道封印是鸣幽打开的这件事?”
南歌一怔,纠结许久,方才轻轻颔首:“是。”
未等方未晚再次开口,她便先一步言道:“但恕属下无礼,个中因果并不能与王上说明。”
“什么?这其中缘由你也知道?”方未晚压低了声音嗔怒:“这鬼王不做也罢!怎的好像全冥都的鬼差全知道了,唯独瞒我一人?一个个都似打哑谜一样,是何居心?我现在丁点鬼术都使不出来,这个鬼王简直就跟个废物没什么两样。你们纵是告诉我了,我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就这么保守着秘密就这么好玩儿吗?”
南歌垂下眼帘,半晌,道:“王上息怒。承影为何不说我不知晓,可我确是觉得,王上还是不知为妙。不为别的,只为让鸣幽主上的一片真心不会白费。”南歌伸出手来,指尖轻轻触了触方未晚的手背,继而才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王上,您不必气恼。鸣幽主上确是有他的一片良苦用心才会这样做。只是最后引来的结果,是他没有想到的。恶鬼倾巢而出,多半也有我的责任。今后若有万不得已的一天,我会不惜牺牲自己换取青涛安宁的。只是请您一定要相信鸣幽主上。他无论是对您抑或是对青涛,都是抱着万死不辞的心去守护的。”
其实就算南歌不这样说,方未晚的一颗心也是牢牢系在鸣幽身上的。打从刚遇见他的时候,她心里那杆秤就偏斜了过去,又何况今日早已发生了如此多的生死离别之后?她气的不过是他不够坦诚罢了。现今南歌这样一解释,倒引了她心中几丝醋意。
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她只好勉强点点头,神情又落寞几分。
眼看四周昏昏暗暗,已不见阳光,书生站起身,严肃道:“四周戾气愈发旺盛,该走了。”
承影跟着点头,走到方未晚身前,道:“待会儿要跟牢了我,我们一鼓作气回冥都。”
方未晚刚要开口,便感觉一阵熟悉的鬼气正在急速接近。她转头往林子深处看去,也不知怎的,自己忽地就变得耳聪目明起来,透过夜色下浓密的森林,竟就看到了鸣幽的身影。
周围不知有没有道士,她不敢大声呼喊,便不顾其他三人拔腿朝林子里跑了进去。
待到近前,她才看清是刀疤、鬼爪二人正搀扶着鸣幽,三人在尽力往这边赶。
“鸣幽——”她几乎是使劲全身力气扑了上去,碰触到他的一瞬间,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了。
大抵方才的那些语无伦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好担心,好担心他的安危。
“未晚……”鸣幽的唇间挤出她的名字,下一瞬便被她牢牢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