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睑,如此看来,那就只能亲自让人来认了。
马车行到瘦西湖边,春光正好,远山如黛,近水淼淼,游春之人甚多,湖畔三三两两,湖中也有好些画舫。盛和光自是早已安排好了画舫,亲自引着小寒上了船。
画舫之上,早有歌舞伶人跪在里头等候着。画舫宽敞,轻纱柔曼,窗户打开了,正对着外头的青山绿水。
盛和光带着小寒入座了,画舫缓缓而动。歌舞伶人也在一旁开始拨弄琴弦,都是写柔婉靡丽的江南小调,小寒听着听着,被渐渐明亮的春光照着,竟是靠在盛和光身上睡着了。
盛和光看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娇人,睫毛细密卷翘,唇瓣娇柔鲜艳,脸颊肌肤如玉,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红润。
他往后在椅背上靠了靠,给小寒一个更舒服的睡姿。这样毫无芥蒂的时刻,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过了好半晌,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歌舞伶人中的一个,抬手示意她上前。
那女子容颜秀丽,身段婀娜,她放下了乐器,缓步上前。
盛和光也没有说话,只示意让她看小寒。女子端详了半晌,摇了摇头。
盛和光的双眸蓦然就乌云密布了,唇角紧抿,压了下来。他情绪恶劣,只觉得丝竹之声嘈杂不堪。他抬手挥退了众人,低头看着在他怀里依然无知无觉的小寒,眼底一片阴翳。
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肩头,最后却是停留在了锁骨与颈脖处。那里纤细而脆弱,不堪一折。
她并不是真正的扬州瘦马,她究竟为何而来?她从始至终,在身世一事上,都说了假话,盛和光此刻心中愠怒,可是却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骂她一顿?打她一番?或是关她紧闭?
这般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始终是个风险。可是,真要放她走,盛和光又不甘心。自己可谓掏心掏肺,都已经去信盛王爷,说自己准备迎娶小寒为妻。孰料,她却隐瞒了这么重大的事情。
盛和光面沉如水,还没拿定主意,画舫却是缓缓靠入了湖边一处花坞。此处烟柳笼罩,莺啼婉转,鸟鸣不断。小寒似乎察觉到了,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盛和光,道:“我睡着了么?”
盛和光下颌紧绷着,点点头,却没有言语。
小寒却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问道:“怎的了?你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盛和光一把将她压在画舫的床榻之上,两人四目相对,盛和光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却是久久未语。
小寒微微吃了一惊,等着盛和光说话,可是,他却良久无言,小寒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她的双眼是如此地清澈明亮,满是无辜茫然的神色。盛和光心中情绪,无处发泄,低头覆上了她的唇,十分用力,几乎可称之为粗鲁。
“你旧日同门的姐妹说你并不是扬州瘦马,你究竟是谁?”这句话已在他脑海了盘桓数遍,可是,他缺问不出来,他盛和光竟也有胆怯的时候。他竟然害怕自己一问了,她便如受惊的仙女,忽而就不见了,再也不出现。
此刻,他只想狠狠地用力,感受她温暖娇嫩的肌肤,感受她馨香柔顺的头发,感受无与伦比的紧致与颤抖。否则,他不知该如何发泄他心中的情绪。
小寒如何招架得住?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盛和光,那股子狠劲,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吃干抹净方罢休。每次她以为结束了,盛和光却又抱起她的腰肢,从头再来。
到最后,她的眼前便只有那一片温暖灿烂的春光和翻飞的窗幔。
画舫静静地停靠在湖边,偶尔泛起涟漪。
直到傍晚时分,盛和光方抱着小寒从画舫下来。小寒是又饿又累,膝盖上头蹭脱了皮,丝丝地泛着疼,脚软得也走不动了。
可是,吃饱的盛和光不知为何,还是黑着一张脸。小寒有些莫名其妙。想到他今日下午那般不管不顾,此刻又黑着脸,心里委屈,便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对我?”
盛和光自听出来她语气里的委屈了,想要调整一番自己的情绪,改一改自己的表情,却终究不能成功。
小寒看着他这般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也就转身过去,不理会盛和光了。
盛和光抿着唇,拉开了马车上的一处抽屉,取出来一个小瓷瓶,打开来闻了闻,就抬手去掀小寒的裙摆。
小寒一惊,一把压住裙子,转头回来,杏眼圆瞪,看着他:“做什么!”
盛和光哑着声音道:“给你膝盖上的伤口涂药,放手。”
小寒的膝盖蹭脱了皮,正有些疼,她伸手向盛和光要瓶子:“我自己来。”
盛和光却没有给她,而是伸手要卷起她的裙摆,道:“乖,我帮你。”
小寒不懂他为何一时阴沉一时宠溺,只道:“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盛和光叹了口气,道:“只是想起你曾在这里,为他们演奏,我心里有些不高兴罢了。”
他抬眸看着她,想如果小寒此时告诉他真相,他定然不再追究。可是,小寒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不再抗拒他,任由他卷起了裙摆,修长的手指挖了一些药膏,细细地涂在脱皮之处。她感到一阵清凉,缓和了疼痛。
她看着他不悦的面孔,伸手抚了抚他的唇角,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也没来过几回,都是被养在院子里罢了。”
盛和光涂药的手一顿,最终也沉默了下来,什么都没有再说。
待回到崔府,小寒回房休息,盛和光借口有事,出来见几个影卫。“你们两个,速速回西安,将当初采买小寒入府的牙婆擒了,让她说实话!”两人领命去了。
剩下的两人,却是回禀跟踪李夜箫前去甘棠河之事。“李夜箫确实是在八年前被那老夫妻救起的,醒来后,失去了记忆。”
盛和光寻思一番,道:“甘棠河上游,便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你们加派人手,查找八年前可有人坠入甘棠河,一一核查究竟是哪一家的,都有些什么关系。再寻访甘棠河上下游,看可还有其他也是八年前被救起的人。”
众人领命去了。
盛和光独自坐着,内室昏暗。经历了下午那般激烈的恩爱后,此刻他却没有得到往常的餍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小寒救了他。想来,她总不会害他性命。当日他敢把小寒留在身边,今日也没什么不可以。他愿意冒险,愿意赌一赌。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小寒确实骗了他,他到底意难平。
这个没良心的小骗子,待他查出来了,定要把证据甩在她面前,叫她乖乖地认错,哭着道歉!
第62章
此地离丹溪谷不远,小寒心里挂念师父,想寻机见见。说起来,她离开丹溪谷已是两年有余。可如今盛和光盯得这般紧,她也没法单独行动。在出门之前,她便已传信给厉丹溪,问师父可有入扬州城的计划。可师父迟迟未曾回复,直到她游湖回来的第二日,师父才叫人给她带了口信,说怠懒出门,只叮嘱她凡事小心,待办好了事情,再回来不迟。
小寒得了信,一时有些闷闷不乐,却也无计可施。
如今,便只能盼望着冯氏的事情早日水落石出。算起来,冯氏接触神梦香,已经三个月有余了,按说该是药效发挥的时候。她出来已久,恨不得立刻回京,向耿江天问最新的情况。
又过得两三日,彭大儒游山玩水归来,李夜箫也从养父母处回来,众人便一同启程回京。
回到京中,小寒还没来得及向耿江天问话,冯氏却先派了大丫鬟过来请她了。大丫鬟对小寒甚是恭敬,语气之中还有些焦虑,道:“厉姑娘,夫人有些不适,头疼不已。听闻您曾给公主府长史治疗头疾,颇有成效,夫人想请您过去一趟,看看究竟。”
小寒假装诧异,问:“头疼有多久了?此前未曾听夫人说过。”
“春节前只是有些疲劳,过了春节就时常半夜被梦魇惊醒,如今却是越发严重了,头疼不已,便是白日里都精神恍惚。”大丫鬟说道。
小寒收拾了药箱,跟着她往永宁侯府正院而去。正院可谓雍容华贵,此时正值暮春,院里落红满地,仆人侍女都小心翼翼的,空气里飘着些许不安定的紧张气息。
小寒入内,屋里紧飘着药香。冯氏躺在床榻之上,人是消瘦了不少,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显然颇受折磨。见到小寒,她嘴唇勾了勾,连话都懒得说了。
小寒走上前,行了一礼,坐在床边,给她把脉。脉象紊乱,显是受了惊吓。同时,脉象凝滞,乃是每日忧思过重而导致的。小寒斟酌着用词,道:“夫人这段时日是有心事?”
这神梦香甚是神奇。一个人若心中有所挂念,闻了此香,那挂念就会不断出现,频繁入梦,乃至产生幻觉。若是此人无欲无求、无愧于心、坦荡磊落,那么,神梦香却也不会影响人。冯氏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必定是心中藏了事情。也不知是何等事情?
冯氏目光微微闪烁,很快摇摇头,道:“我心情一向不错,并无心事。”
小寒继续问:“那夫人梦魇时,都梦到些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可还记得么?”
冯氏道:“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值得一提。”
小寒蹙眉,道:“夫人,讳疾忌医对您的身体没有帮助。您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您若是不告诉我,也无妨。但是您的病症终究得不到缓解。”
冯氏沉默了好半晌。半晌后,她问道:“厉姑娘,可还有什么办法?只要能先缓解头疼之症,其他的我再慢慢想办法就死。”
小寒摇摇头道:“夫人您这不是真的病,只要你心里想清楚了,你的头疾就会好起来了。”
冯氏面露失望之色,最终问道:“厉姑娘,你相信人世间有鬼神么?”
小寒收拾药箱的手顿了一下,问道:“信啊。我少年时曾经见过。我母亲离世后的头一个春节,她几乎每个晚上的会回来,看看我们过得如何。”这当然是假的,信口胡说的东西。
冯氏听了这一番话,眉头紧蹙,道:“你不怕?”
小寒有些莫名其妙,道:“当然不怕,那是我母亲,我想念她,她定然是感受到我的思念了,才入了我的梦来。”
冯氏心中又多了些惴惴不安。她的病症,自然是请太医看过的,而且来过多位太医,说法与小寒如出一辙,都说是心病,没有其他原因。
可是,她的心病,又怎么能对人说呢?
最近一段时日,她一直梦见沈氏,梦见坠崖的马车。沈氏已经故去十四年,马车坠崖也已经八年,早该忘记了才是,为何却又记得这般清晰。
梦里,沈氏还是当年模样,冷艳貌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过一介贱妾!既然你与他这般情深意重,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立刻给我滚出去!”
忽而,又梦到马车坠崖。沈氏那连个自己从未谋面的儿子女儿从悬崖之下的河底爬了起来,头发湿漉漉的,满身是水,在她身后跟着,无论她怎么跑,这两人都嘴角噙笑跟着她。她筋疲力尽,实在跑不动了,坐在地上,那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跟着,水嘀嗒嘀嗒地滴落在她面前的地上。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稳重的男子脚步声,冯氏回头一看,喜出望外,原来是永宁侯来了!
她娇声呼唤道:“郎君!郎君!救我!”
永宁侯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疾言厉色道:“贱妇!你竟然害死了我的孩儿!原来你是这般蛇蝎心肠!从前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啊!不要!余郎!”冯氏凄厉地呼喊道。
许多个夜晚,她都被恶梦惊醒。初时,永宁侯还怜惜她,拥抱着她入怀。日子久了,永宁侯每日要早朝,夜里若是惊醒,也是受不住,便搬到书房去住了。冯氏觉得永宁侯比从前冷淡了许多,越发觉得梦里的事情要成真,心中越发惴惴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略短小。明天会努力日六!!
第63章
冯氏蹙着眉,神思恍惚,没有回答小寒的话。
良久,她方露出面带歉意的微笑,道:“辛苦厉姑娘走这一趟了。请回吧。”
小寒起身辞别,刚走到门口,却见永宁侯从外头走进来,龙行虎步的。小寒不得不站到一旁去,行了个礼。
永宁侯微微一怔,旋即道:“厉姑娘过来为夫人看病?是了,你精通治疗头疾之术,可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她这些时日,是越发严重了,也不安寝。眼看下月阿云就要与殿下成礼,诸事繁忙,若再这么下去,她可受不了。”言语之间,对冯氏很是呵护。
小寒回答道:“夫人身体无恙,乃是心病。只要心病解了,自然身体就会康复。只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这我就无能为力了。”
她心中却在冷笑,男人的深情,还真是廉价。也不知道这永宁侯是不是在林府先呵护了林夫人一番,才回来的,此刻却在这里一片深情款款。耿江天给小寒的情报,那便是随着冯氏害病越发厉害,永宁侯终于是忍不住,入了林府与秦丽卿私会。虽然也才去了两三回,意义却大是不同了。
永宁侯却皱眉道:“厉姑娘稍等。”
说罢,他走到榻前,在冯氏面前坐下,温声道:“阿莲,你感觉怎样?究竟心里有什么事情,这般折磨自己?不若说与我知,也好为你分忧。”
永宁侯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对待自己很是温柔体贴,冯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蹙着娥眉,道:“夫君,我每日梦见的,都是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一会儿去到了从未去到的地方,一会儿见到从未见过的鬼怪。我真是不知究竟从何而来。大约就是太累了,才会如此。你放心,阿云的婚礼我必定是办得风风光光、妥妥贴贴的,绝不叫她受了委屈。”
冯氏这一番话,说的甚是婉转动听、楚楚可怜。永宁侯看到妻子苍白的脸色、瘦削的手腕,也甚是心疼,道:“难不成是早年你跟着我在北边吃苦,遗留下来的?”
冯氏与永宁侯相识于北边边镇,曾经历数次大战,便是说血流成河也不夸张。冯氏虽然没有亲自上战场,但也是在边镇中照料军士,血腥的场面也见过不少。
冯氏目光闪烁,垂下眼睑,靠在永宁侯怀中,道:“是有些相像,但却也不全然就是北边的情景,我也分辨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