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拍拍她的后背,道:“阿云成亲之事,你过问一下即可,内宅之事不妨交给阿琳,外头的事件就叫阿峤做了就是,不必那么辛苦。”
冯氏自永宁侯怀中坐起,道:“我就只有阿云这么一个女儿,成亲是她这辈子的大事,如何能够马虎?不过,夫君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永宁侯道:“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年,辛苦持家,照顾老太太,又要照顾几个孩儿。”
冯氏甜甜地笑道:“哪来的辛苦?这也是我的婆母,我的孩儿。”
小寒在一旁听着,心中冷笑连连。真恨不得问永宁侯一句,可还记得他死于非命的两个孩子么?
正想着,冷不防听到永宁侯转过头来喊她的名字:“厉姑娘,夫人方才也说了,就是梦到些奇怪的东西,却从来也未曾亲眼见过。这心病又从何说起?这又是何缘由?”
小寒上前几步,道:“侯爷,有些事情,可能千头万绪,真到了梦里,就会演化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夫人若是有烦恼之事,就得把这事情给解决。若是没有烦恼之事……那想来是我的医术粗浅,看不出来还有什么问题了。”
永宁侯听完,想了想,对冯氏道:“若真是早年见得血腥太多了,那不如寻个时间,去一趟白马寺,祈福消灾,你看可好?”
永宁侯的建议,正中冯氏的下怀。她琢磨着,不过是沈氏和那两个孩子,只要到寺庙里吃斋念经,总能把这怨气给消散了。于是,她点头应下了。
小寒见永宁侯再无吩咐,便也转身离开了正院。
冯氏得了永宁侯这一番抚慰,心下熨贴,倒是沉沉睡了过去。永宁侯看着羸弱的冯氏,神思不知不觉,却飘到了秦丽卿那里去。
两年前,他偶遇秦丽卿,恰是在黄昏寺庙里,伊人独立,竟有几分颇似自己第一任妻子,沈氏。与冯氏的羸弱、瘦削不同,沈氏自带几分冷艳,身材纤秾有度,抱在怀中自有一番滋味。只是,从前,自己乃是入赘之身,沈氏性情又太过高傲,冯氏的柔顺便格外可人些。可待他大权在握,对他柔顺、盼着入侯府门的女子着实多得不可胜数,倒有些想念沈氏的冷艳了。
恰好就在那时,叫他看到了秦氏。一时兴起,便哄骗着与秦氏上了床。想着,露水姻缘,无伤大雅。岂料,那秦氏行事做派、话语言辞,都与沈氏有几分相像,偏偏对着他,又多了一分小意殷勤。这是他在沈氏那里从来没得到的。看着秦氏,就不由得有些隐秘的快感。于是,这个关系也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他自认对冯氏深情,因此过去两年都只是初一十五方与秦氏在寺庙中相会。可是,最近这一个月,冯氏总是噩梦,他也不能安寝。偏生这个月的初一此时秦氏命人偷偷传了书信进来,说自己脚踝扭伤,不便出门,山寺以后便不去了。这乃是女子在耍小性子。永宁侯终究忍不住,去了林府一趟。
寺庙密室之中,隐秘虽则隐秘,却是空间事物有限,施展不出来。到了林府,秦氏院中,大门一闭,谁人都不敢来。永宁侯倒是肆意畅快了一回。想起自己与冯氏将近二十年,竟是不曾有这么多畅快的玩意。不由得逼着问秦氏,当日那林老爷究竟是怎么对她的,叫她懂了这么多玩意儿。秦氏被折腾了大半日,才放过。
自此以后,永宁侯来往林府就变得便从前频繁了。
此刻,他看着冯氏的睡颜,心下却在琢磨着,若是叫冯氏知道外头有人,她会不会同意让秦氏入门?
冯氏自然是美人的,但是也已经徐娘半老了。秦氏却才二十多岁,正是丰熟的年龄,或许,还可以为他再生两三个孩儿。永宁侯府如今的子嗣,也确实单薄。
永宁侯这般想着,便有些心猿意马,悄悄地起身了,对冯氏的大丫鬟道:“待夫人醒来了,好生伺候着。告诉她,军营里有事情,我今晚就住在城外了。”
那丫鬟点头应了。永宁侯大踏步而出,骑了马,只带了一个长随,就出门去了。
到了林府门前,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就闪身入内。如今,林府阖府仆妇都已认得永宁侯,门房恭恭敬敬地把他迎了进去。
秦丽卿正在屋里看自己名下商铺田庄这半年来的出息,听到通报,说永宁侯来访,有些诧异。永宁侯两天前才来过,按照他一贯的习惯,这往来实在过于频繁了。她放下帐册,本想出去相迎,不过,想了想,却仍旧坐着不动了。她想起了陈嬷嬷说的话,永宁侯夫人对永宁侯,是千依百顺。自己闹点小脾气,反倒是多了许多情趣,永宁侯也觉得新鲜,如此反而被勾着,脱不了手。
于是,永宁侯一进来,就看着秦氏正拿着一本厚厚的帐册,神情认真,多了几分知性,少了几分平日的靡丽。他一时觉得新鲜,笑道:“原来卿卿您还会看账呢?”
秦丽卿方抬头,露出微笑,放下了帐册,缓缓走了上前,站在永宁侯面前福了一礼,道:“侯爷,怎的有空过来?”
永宁侯一把抱住了她,往床榻而去,嘴里说着:“突然想起来,不如你给我再生个小子吧!”
秦丽卿一怔,继而笑得极尽妍态,主动伺候永宁侯。永宁侯何曾尝试过秦丽卿这般主动的模样,又是一番新鲜刺激,恨不得把自己都交待给了她。
待云散雨斜,秦丽卿偎依在永宁侯臂弯之上,娇声道:“侯爷,既然夫人身子不适,您该多在侯府陪陪她才是。若是我能入府,一方面正可侍奉夫人,一方面……”她面色生晕,娇艳欲滴,道,“一方面,侯爷也不必这般麻烦,两头跑,也太过辛劳了。”
永宁侯闻言,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京城里多少妇人羡慕冯氏,丈夫专一,后宅干净,儿女出息。若是秦氏入门,冯氏可的脸面可就不太好看了。
秦丽卿见他沉默不语,便轻轻抚了抚他结实的手臂,道:“侯爷若是为难,就算了。我就是怕侯爷太辛苦,以后,就不来看我了。”
永宁侯将她搂在怀里,道:“卿卿,我怎会不来看你?我可舍不得。你快点给我生个孩儿才好。”
冯氏醒来,听得大丫鬟如此说,微微皱眉,道:“郊外大营怎么最近这么多事?前天不是才去了么?”
大丫鬟道:“侯爷也没有仔细说,奴婢也未曾细问。”
冯氏有些心神不宁,难不成永宁侯在外头有人?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当下便找了一个仆从来,叮嘱他等侯爷回来后,小心跟着侯爷,看看究竟都去了哪些地方。
这一夜自然又是噩梦不断,甚至,还梦到了有一个妖艳女子挽着永宁侯的手臂,无比亲热。
不过,到了第二日,永宁侯回来了,冯氏仔细看他神情,仿佛又与从前无异。永宁侯亲自命人安排了车马,带着冯氏,一同前去白马寺。冯琳和余香云二人,也都带上了。余香云很快就要入五皇子府,祈祷一切顺利,早日怀孕,也是应该的。至于冯琳,则已经议定了亲事,与永宁侯麾下一个鳏居将军定了下来,就等着年底成婚了。那将军刚接了命令,前去剿匪。冯琳身为未婚妻,也该祈福一番。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到了白马寺,永宁侯刚刚安顿好众人,京郊大营就有人来传信,请他前去一趟。他对冯氏道:“你且在这儿祈福,我处理完事情了,就过来接你。若是我来得晚了,今夜就这这儿住吧。”
冯氏点头答应了。待永宁侯离去,余香云与冯琳进来。余香云笑道:“娘,这白马寺的抽签,很是灵验。许多夫人小姐都抽过,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冯氏正要此意,想看看究竟该怎样才能从噩梦中解放出来,便同余香云和冯琳一起,前往寺庙抽签之处。
白马寺的抽签,收费甚高,价格不菲,因此,香客虽多,此处却没有多少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闭目坐着。听到脚步声,目光湛然。
“大师,我们想抽个签。”余香云道。
老和尚颔首,道:“施主请。”
冯氏上前,先抽取了一支。余香云和冯琳也各抽取了一支。几人看了看,发现上头的语句甚是晦涩,于是,便都递给了老和尚,让他解签。
老和尚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看着冯氏道:“这位夫人,您今年恐怕是挫折颇多,心中郁结,无法排解。”
冯氏忙问:“那该如何破解?”
老和尚气定神闲,道:“这个签文上说的意思,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除了承受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冯氏听得老和尚这么一说,有些失魂落魄。难道这就是她当日所作所为的报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冯氏的报应很快就要到了!
第64章
冯氏心事重重地往居住的禅院走去。冯氏当年敢出手逼得沈氏和离,又敢作出坠崖之事,原也不是什么心软善良的人。但是过去几个月以来,她备受噩梦折磨,偏偏各方延医,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来寺庙求签,还是这般说辞。
通往香客所居禅院的道路两旁,种着高大茂盛的树木,幽深静谧,冯氏走在其间,忽而有些害怕。这虽是寺庙,但是,后山却也是一处墓地。也不知道,这和尚的阳气正气,能不能镇得住妖魔鬼怪。
她加快了脚步,冷不防从一处分岔地甬道中走出人来,两人几乎撞在了一起。跟在冯氏身后的余香云立即上前,斥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不看路的么?要是撞到我母亲了,你赔得起么?”
那女子后退两步,身后只带着一个小丫鬟。她行了一礼,直起身来,看向冯氏,关切地道:“这位夫人,您可还好?小女子有些急事,一时走得快了些,请原谅。”
冯氏本是心不在焉的,虽说吓了一跳,但是到底没有撞在一起。然而,就在那女子直起身来的时候,冯氏双目微睁,愣在了当场。这女子与沈氏竟是颇为相像!眉眼与衣着,连着方才掠过她鼻尖的梅香,都颇为相似。冯氏一时僵住了,只盯着这女子看。
那女子间冯氏盯着自己,一眼不发,又行了一礼,道:“夫人,小姐,小女子还有事,先走一步。”
余香云察觉到母亲的失态,也顾不上与这女子说话,只回头问冯氏:“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方才那人有什么不对么?”
冯氏醒过神来,待要抓住那女子来问话,可是转头看去,那主仆俩已经不见了。此处是香客所居之处,禅院众多,也有不少小道,树木幽深,一时也就找不到身影了。
冯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紊乱的心跳,道:“阿云,你让人去看看,方才那女子究竟是不是这白马寺的香客,姓甚名谁,是哪一家的。”
说罢,她收敛心神,往自己所居住的禅院而去。
直到摒退了冯琳与余香云,只有她一个人在内室时,冯氏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在微微发抖。那人容貌乍一看去,不过是几分相似,可是那似有若无的冷梅香,却是极为相似。沈氏已死,沈家早已绝户,这冷梅香又如何会有第二个人知晓?莫非那女子竟是被沈氏夺舍不成?
冯氏越想越多,忍不住自己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这寺庙里处处阴冷幽暗。几百年的古寺,不知道有没有人就死在了这间屋子里、这场床上。
冯氏这不一想,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滚烫,恰好烫在了她的手背之上。她连声呼叫,身边的大丫鬟进来,手忙脚乱地帮她处理伤口。
冯氏心神不宁,此刻只恨不得立刻离开寺庙。什么祈福,过夜,想都不用想了。
待丫鬟处理好了伤口,她起身便要回府。
冯琳与余香云正准备出去后山游玩一番,谁知就接到冯氏的命令,让她们一同回城。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余香云快步入了冯氏的房间,问道:“母亲,我们好不容易来这么一回,怎的这么仓促又要回去?爹爹不是说了,他迟点过来么?”
冯氏想来疼爱余香云,对她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然而,这一次,冯氏根本没有理睬她说了什么,只道:“这寺庙太过阴暗了,我不舒服,走吧。”
余香云还要再说,可就在此时,冯氏转过脸来,余香云不由得吓了一跳,冯氏的表情极其严肃,眼神中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脸上的脂粉也难以掩饰她脸色的苍白。这是她在自己母亲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申请。冯氏一直是温柔娇弱的、叫人如沐春风的,何时有过这般模样?
余香云便也住了口,跟着冯氏,回城了。
永宁侯从京郊大营出来,正要赶去白马寺,却收到冯氏身边侍从带来的口信,说冯氏不舒服,所以提前回了侯府。永宁侯一路疾驰,回到侯府,便去正院看望冯氏。
“怎的脸色这么苍白?哪里不舒服?”永宁侯目光关切,问道。
冯氏见到永宁侯风尘仆仆地归来,抱着自己,嘘寒问暖,本来满是惊惧的心又渐渐放了下来。是的,人有相似,自己何必杯弓蛇影?这岂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冯氏微笑道:“那白马寺后山有一片坟墓,我有点害怕,就先回来了。”
冯氏到底陪自己走过了在北边边镇时最艰难的时光。永宁侯看着她憔悴的模样,有些怜惜,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提议让你去白马寺,也就没事了。竟是生生折腾了你。”
冯氏依靠着永宁侯的怀抱,低声道:“夫君,错在我,是我身子骨弱,才出了这些事情来。”说罢,她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永宁侯,道,“侯爷今晚您留在这儿,陪陪我吧。”
永宁侯同意了。
到了夜里,夫妻俩相依而眠。屋内焚了安神香,两人缓缓入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冯氏发现自己独自走在荒芜的道路上,周围全是齐人高的野草,什么也看不清楚。
突然,从那野草里走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沈氏。这一回,沈氏变成了白日碰到的女子的穿着打扮,而不在是十几年前过时的款式。
沈氏面带冷笑,看着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冯氏缓缓后退,孰料,才退了两步,后头的草丛突然传来窸窣之声,冯氏一回头,大吃一惊,就看到自己背后也站着一个沈氏。
冯氏再退到另一个角落,惊恐地看着两个沈氏。然而,很快,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手指冰凉冰凉,冯氏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沈筠!你放开我!”
这一叫,冯氏从梦里惊醒了。她喘息着,后背已经全是冷汗。永宁侯被她的叫声吵醒,也坐了起来,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冯氏这才想起永宁侯就在一旁,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声尖叫,他有没有听清楚,当下只得含含糊糊地说道:“又做噩梦了,梦到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