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祝语睡的十分不安稳,始终惦记着那个引她来宿州的人,惦记着那人是否知道她已经到达宿州,又是否愿意给她新的消息。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果然在三更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嘭”的一声,祝语闻声而起,直接冲了出去,却只见目之所及一片寂静,除了漆黑的夜色与朦胧的月亮,再无其他。
祝语暗道好俊的身手,自己的反应不算慢,竟还是追不上,这人若是友还好,若是敌人,怕是救不了贺兰州不说,自己也得折在这里。她到了这会儿,反倒没了忧虑,偏生出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强,直接拔了窗棱上的飞刀,打开那张插在飞刀上的纸,看着上面的四个大字:鸿运客栈。祝语皱了皱眉,心里暗暗思忖,贺兰州是在这里吗?
第二日一早,祝语早早出了门,在买包子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打听到了鸿运客栈的地址以及客栈人员。
鸿运客栈位于宿州的西北,有些偏僻,人员往来也不算多,只有些乞丐会偶尔聚集于旁边的巷弄,等到天黑向鸿运客栈的伙计讨些剩菜剩饭。祝语到的时候还是早上,客栈旁边的巷弄还没有聚集起许多乞丐,只有一个叫花子懒洋洋的靠在墙上,头发散乱,身边放着个缺口的破碗。祝语见他有些可怜,走过去向那碗里丢了几枚铜板,那人也没有反应,仿佛并没有听到一般。祝语见此,也没再停留,直接进了客栈。
秦好见她终于进来了,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该让她见见贺兰州了?”
季泽坐在她对面,目之所及能看到门外的景象,因此也看到了祝语进客栈之前的一幕,不由有些唏嘘,他之前看档案的时候没有注意,不知道在原本的故事发展中有没有这一段,若是有,那未免有些太过可惜,否则,即使之前错过一次,这一次若是能抓住,贺兰州也不会再和陈诗韵纠缠,不会死去。然而,任祝语怎么聪慧机敏,又怎么能想到在经过一番变故后,贺兰州会变化这样呢?他到这时,也不免生出了一种英雄陌路世殊时异的悲凉,低低的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秦好见他表情有变,不由的问出声。
季泽摇了摇头,“没什么,等一会儿,就让祝语去见他吧。”毕竟,这事赶早不赶晚,再晚,或许陈诗韵就该出现了。
*
祝语刚进入房间,关了门,就感到有一道暗器从身后破风而来,她向后一避,目光却追着那枚暗器而去,依旧是熟悉的飞刀,只不过这一次,这柄飞刀上并没有插着熟悉的纸张。祝语不觉有些惊讶,下一刻,就直接循着暗器而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是刚刚的那个巷子,祝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乞丐,暗道。她四下打量了番,这巷子人不多,只有六七个行人匆匆取道而过,祝语巡视了一圈后,最终还是向那个乞丐走去。
她蹲在那人身边,又向那个破碗里放了些钱,祝语注意到那个碗里之前的钱已经没有了,铜板落在瓷碗,发出清脆的声音,甚是清亮悦耳,然而那个乞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死了一般。“你一直在这里,可看到刚刚有什么不常出现在这里的人突然出现?”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似乎将自己像里缩了缩。祝语皱眉,他在害怕?
她凑上前去,似乎想看看这个乞丐的模样,确是被那人轻微的避过,祝语也没再坚持,又问了一遍,见他不说,就站了起身。她之所以过来问话,一是想知道这个乞丐会不会知道什么,二则是在刚刚再次看到这个乞丐的那一瞬有些怀疑。可当走近仔细观察后,祝语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乞丐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会武之人,况且,她看了看那双布满伤痕肮脏不堪的手,这样的手是发不出那样的暗器的。
祝语见没有那人的消息,也就打算离开回客栈里,可是,她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不对,对方千方百计的将自己引到这里,又将自己引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无功而返吗?她想了想,从第一次见到飞刀到现在,每一次一枚飞刀代表的就是自己应该走的一步,那么这一次,也应当是如此。那么,为什么这一次没有纸条?又为什么对方引自己来到这里?难道,祝语突然福从心至,她迅速的环顾四周,观望着这一片的构造,正想着,却听见了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
“还有没有,你自己没私藏?”祝语回头,就见刚刚那个乞丐面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那汉子穿着一身褐色麻衣,此时正双手朝那乞丐衣服里探去,似乎是在翻找什么。祝语一下怒上心头,直接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她怒喝道,她的双眼紧盯着那名正在翻找的汉子,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在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那个本来毫无动静的乞丐不自然的再次将自己向里缩了一点。
“哟,这哪来的小妞啊,模样倒是挺俊的。”那汉子说着就站起了身,伸手打算捏祝语的下巴。
然而手还没碰到下巴,就被祝语直接擒住,反手一扭,啊啊啊的喊叫了起来,“疼疼,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祝语松手,将手伸了出去,“钱。”
那人立刻乖乖的将刚刚从碗里拿的钱放了上去,祝语将手收了回去,看着他,“我这几日就住在这里,再让我看到一次,我就卸了你这条胳膊。”
“是是是。”那人立马点头应允。
“滚。”
那人闻言,也不敢再停留,立马撒腿离开了。
祝语看着那将自己所在墙角,宛如一团皱巴巴的咸菜的人,“你为什么不阻止?”
那人不说话。
“你又为什么不反抗?”
那人还是维持着一副初见时的样子。
祝语突然就觉得没有必要,她将自己的铜钱装回了钱袋,“我的钱是给想活下去的人的,你既然心如死灰,又何必在这里摆着个碗。”她伸出脚,踢了那个破碗一脚,那破碗滴溜溜的滚了几圈后,终于在再没了动静。
然而那个乞丐还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影响到他,也似乎自己已经死了。
祝语看着他,许久,却是叹了口气,又走过去将那个破碗给他捡了回来,“罢了,”她说,“人各有志,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我又何必强行要求你。”她又将自己的铜钱掏了出来放入了那个碗里,“等你想活下去的时候再用它吧。”
第31章 一蓑烟雨18
她起身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这个乞丐,见他还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觉得又可怜又可悲,一时便有有些心软,又想起刚刚那个抢他钱财的汉子,索性将碗里的铜板收了起来,从钱袋里拿出了一锭银子,蹲下去准备直接放到他的手里。
然而就在她去抓他的手时,那乞丐却仿佛受了惊一般,一下将手缩了回去,祝语一惊,刚刚那个汉子在他身上怎么摸索,他都一动不动,如今,自己仅仅是刚碰到他的手,这人就有如此大的反应,这是为什么?她不觉得又去抓他的手,那人却是立马将双手藏了起来,哆哆嗦嗦的抖着身子像墙角缩去,似乎恨不得直接钻到墙角里去。
“你怕我?”祝语看他。
那人一直佝偻着身子低着头,任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他的脸。祝语不知为何,索性伸手去拨他的头发,想看清他的脸。那人见她这样,越发着急,手忙脚乱的阻止着,一张嘴更是着急的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却只发出了啊啊的两声,他一下有些愣住,似是意识到什么再没吭声了。
是个哑巴,祝语心里暗道,那他怕我什么?“你为什么怕我?刚刚那个人抢了你的钱你都不怕,我只是想给你钱,你怕什么?”
那人还是哆哆嗦嗦,将自己的头低的低低的。祝语不由有些生气,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全部化成了流水,冲动之下见这人越想隐藏反到越想看看他在隐藏什么,于是再次去拨他的头发。那人见她又是这样,慌忙将头转了过去,可是祝语多么眼疾手快,一把就按住了他的脖子,那人慌忙上手阻止,然而他到底晚了一步,祝语一把抬起他的头,乱糟糟的头发虽然盖住了大半张脸,却还是露出了一点他的面容。
祝语心下一惊,在他慌慌张张的阻挠下一把拨开了他脸上的头发,那人似是愣了一下,祝语也愣住了。然后那人一把打掉了她的手,慌乱的用自己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转身用手拄着地,狼狈的向前爬去,祝语这才注意到,他之所以一直蜷缩在这个墙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的双腿废了,他甚至不能行走,只能靠着双手向前爬行。祝语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她伸手捂着嘴,没有让自己发出声音,却是狠狠的咬着嘴唇,看着眼前的人垂死挣扎一般的向前爬去。
她站起来,走到了对方身边,蹲了下来,那人似是感觉到了,终于停止了这无谓的挣扎,然后转身躺在地上,背对着祝语,缩着脖子,似乎无法面对她,也无颜面对她。祝语咬着嘴唇,努力的张了张嘴,试图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复一点,她伸手去碰那人的肩膀,那人立马瑟缩了起来,浑身像害了病似的不住的抖着,祝语加重了自己的力道,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后凑近他,小声的温柔的难过的叫了一声,“贺兰州。”
那人一下癫狂了起来,拼着能动的上半身拼命挣扎,不断的想要逃离,祝语泪如雨下,见他这般抗拒,只能又叫了一声,然后在那人不断的挣扎中一把抱住了他。她的眼泪划过脸颊顺着脖颈一路流进了衣衫里,她咬着牙,不明白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觉得难受,觉得痛苦,她感到了巨大的悲哀,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不敢让对方听到她哭泣的声音。她只能抱着不断挣扎的贺兰州,用努力伪装的还算平静的语气说道,“是我,我是祝语,贺兰州,是我。”
贺兰州的回复是短暂停顿后的突然用力的挣扎,似是自己最难堪的一面被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无处可逃,却又拼命想隐藏。祝语见他挣扎的厉害怕他弄上自己,也怕再纠缠下去会引起注意,索性一咬牙,心一横,直接以手为刀朝他颈间砍去,贺兰州终于不再挣扎,晕了过去。
祝语看着她怀里晕过去的少年,这才慢慢伸手缓缓的拨开他的头发,然而一看到那张印象中的脸,眼泪就再次流了出来。她至今都记得在随州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贺兰州的样子,她误把对方当做小偷,贺兰州却也不恼,只在抓住了真正的小偷后带着些无可奈何与好整以暇,笑着看着自己,映着三月的春光,灼灼耀眼,宛若桃花灿烂,翡翠明珠,载酒买花少年郎。
而现在,祝语看着眼前人脸上的粗糙以及大大小小的伤痕,看着他那双肮脏破损的双手,他已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乞丐的样子了,甚至还不如那些一般的乞丐。她只要一想到这人瑟缩在墙角,想到他已经双腿俱废,有口不能言,就只觉得残忍,这才几个月,才几个月的功夫,当时那英姿勃发的少年,竟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竟是活成了这个模样。
祝语一把抹掉自己的眼泪,将贺兰州从地上抱了起来,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贺兰州如今的体重却还是让她吃了一惊。他太轻了,这几个月的苦难仿佛生生磨去了他的血肉,只给他留下了些宁折不弯的骨头。
祝语走到了刚刚从窗户跳下来的地方,抱着他一跃翻进了房间。
把贺兰州放在了床上,正打算去找店小二,就见床边插着一枚飞刀,她迅速拔了下来,拆开上面的字,只见上面写着:后院已备马车 快走。
祝语也顾不得其他了,她这时已经全完相信了这个引她前来的人,于是匆忙背起包袱抱起贺兰州就走。如那人纸上所言,后院果然停着一辆马车,祝语将贺兰州放了进去,然后架起马车,迅速离开了后门。
她一路拼命的赶着马,只因为那两个字——快走。祝语不明白那人为何不自己现身直接救出贺兰州,也不明白为何让她这么迅速离开,可是她却直觉愿意信任这个人,毕竟,也是因为这个人自己才找到了现在的贺兰州。
她一想到贺兰州现在的样子,在最初的悲伤过后,就只剩下愤怒,到底是谁将他害成这样子?与其让人这样的活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等等,祝语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从她遇见贺兰州时贺兰州的表现来看,贺兰州根本就是一心求死毫无活的想法,那为何贺兰州没有自尽呢?是他还舍不得,还是自己想死却死不成,若是第一种贺兰州不应该会是现在这种态度,而若是第二种……
祝语细思恐极,只觉得如芒在背,又似被人给恶狠狠的盯着,她一下子加大了马鞭的力度,不断的抽着马,只希望自己的马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若真是第二种,那么,为了防止贺兰州真的自尽,对方定会时刻派人盯着,她的到来,她与贺兰州的相认,对方一定也已经知晓,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出现,要么是对方还没追上她,要么就是对方正在纠集人手,不准备让自己有一点胜算。祝语只觉得心下一凉,紧紧的握着马鞭。
路上的行人远远的听到马蹄的声音,都吓得退到了一旁,这其中不乏有看不惯她如此嚣张行事之人在马车经过时骂骂咧咧。可是祝语无心顾忌,她此时一心只有出城,似乎出了这里才有希望。她狠狠的抽着马鞭,就在看到城门,心里刚刚升起一丝庆幸之时,突然有一群人从天而降,直接落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为首之人向前一步,看着祝语的马车迎面驶来却不闪不躲,祝语真恨不得直接驾马从他身上踏过,可她知道自己以一敌多并不占优势,甚至可能最后两个人都困在这里,她疾驰是为了躲避这些人的追赶,现在人都到了,疾驰也似乎没了意义。祝语停了马,不说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我道是谁,原来是祝家庄的三小姐,只是祝三小姐来便来,为何要将我的狗带走?”
祝语手里的马鞭一下握紧,控制着让自己没有将那一鞭直接抽出去。
“我道是谁,原来是和陈诗韵背地里偷情的小人,也难怪当日最后陈诗韵为你讲话。”
“三小姐这话说的可是不对,贺兰州杀人弑师这是实情,又与我和诗韵有什么关系。”
祝语轻笑,“若不是碰上你们这对狗男女,贺兰州又怎么会被污蔑成这种样子。”
简丛嗤笑了一声,“三小姐倒是为他说话,莫不是三小姐喜欢他?只可惜他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倒是配不上三小姐了。”
“便是他这副样子,也比某些披着人皮的畜生要强上千百倍。”
“所以三小姐是要与我为敌,带走我的狗了?”简丛微笑了笑。
祝语松了马鞭,握紧了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如炬,眼神坚定。
简丛见此,微眯了眯眼,然后突然一跃而起,直接朝祝语攻去。
祝语武功不弱,即使面对简丛也依然能毫不怵敌,然而她这边与简丛纠缠,那边,简丛的人就来到了马车。祝语最担心的莫过于此,拼了命想回去护住贺兰州,却见简丛一剑刺来,只能再次与之纠缠,她这边有所牵挂,不由露出了一个破绽,被简丛一下抓住,狠狠攻来,祝语连忙闪躲,心里暗道糟糕,然而就在这时,突然间一枚暗器破风而来,直朝简丛门面飞去。简丛之前丝毫没有注意,竟是被这暗器伤了一下。他一抬头,就见一道剑气袭来,只得慌忙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