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
他话音落罢,抬手祭出了一柄血青色长剑,修长的手臂凌空狠狠一扫,周身环绕的金龙便瞬间化为碎末,顷刻破碎消散:“母亲从天玄宗得来的这个法器,是想抑制我身上的魔气。我不想让母亲为难,但这法器在我眼里,不过是路边蝼蚁,不堪一击。”
长剑被他一击插进地面,地面刹那间裂开无数道口子,整个大殿地动山摇。
地面有风吹拂而起,散开了方乐额间的碎发,他抬起眼帘:“母亲,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第121章 不是母亲
容芳苓被幽禁在了魔山封魔塔,她沦落和当年的衡栾一样,铁链拴住了她的手脚,双脚被困在地阵中,无法挣扎,无法摆脱。
她仰起头看向高处的塔顶,雕刻的飞天神女图透过布满藤蔓的琉璃片映照在地上,空中沉浸的尘埃慢慢在眼前浮动。她微微动了一下手腕,铁链迅速爬向手臂,将她缠得更紧。容芳苓无可奈何。
她已在这里被幽禁了数日,方乐铁了心困住她,以他渡劫期的修为,容芳苓很难挣脱。
最先来看她之人是景琸与景芙,他们是最早知道消息的。景芙看到容芳苓身上有伤,鲜血干涸了衣衫:“尊主,我们已经通知了庞泽和司隆大人,他们一定会来救你的。”
“不必。”容芳苓艰难开口,“你们将掌门请来,我有话与他说。”
“掌门……”景芙有些犹豫,自从将容芳苓幽禁在封魔塔后,掌门就没有在旁人面前提起半句关于她的事,他似乎不愿让任何一个人牵扯到她,哪怕是身边最受重视的弟子门徒都不行。甚至有人提及她的名字,他都觉得是玷辱。
“你只需告诉他,此事与他的身世有关。”容芳苓知道景芙犹豫的原因,便又道了一句。
景芙点了点头:“好,我立刻去请掌门过来。”
景芙与景琸匆匆离去,容芳苓又重新合上眼帘。
手腕上的铁链从前向来只困魔修或道修,她虽得妖丹,身体却是凡人之躯,链条嵌入手腕的血肉,仿佛要在她身上生根。她想取下发间的玉簪,却发现自己连动一下手臂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手指触到玉簪簪头,却不料发髻一松,玉簪直接掉落到了地上。
就在她以为自己肯定是拿不到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伸了下来,握住了玉簪:“母亲,您的玉簪掉了。”
抬起头,是方乐。
二人再见,却仿佛隔着千万距离。这种距离方乐早已察觉,那是在衡栾陨落之后,他接任魔山,容芳苓还留在魔山内,却一日一日与他隔得越来越远。这种隔阂平日里察觉不出,唯有二人如此见面时,他才能感觉到她的冷若冰霜,就像在二人之间竖起了屏障,甚至设下了一道横沟。
“母亲唤我前来,是想告诉我何事。若是与我生父有关,我并不想听。”方乐从不在意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当年警惕林天君,也只是因为担心林天君会占据容芳苓心中的位置。
而后来容芳苓告诉他林天君并非他的生父,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世间唯一能与他匹敌的,或许就是这个林天君,除此之外全天下所有男人,都不过是路边石子,盘中尘埃。
他将玉簪握在手中,背过身去,并没有立刻将玉簪还给她。
容芳苓无奈的笑笑:“我知晓你并不在意生父一事,我所说的与你身世有关,是你我之事。”
她此话一出,方乐将身形转了一侧过来:“母亲与我之事?”
“对。”容芳苓微微收了一下手腕,铁链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何我对魔山如此了解,为何我能知晓魔山结界,为何我以凡人之躯也能在这修仙界活下来吗?”
方乐的眼眸映出她的面孔。
容芳苓张开口:“因为我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早在生产你之时就奄奄一息,是我夺了你母亲的舍,利用这副身体活了下来。”
“怀胎十月的人,将你诞下的人,都不是我,而是被我夺舍的这副身躯的女人。”
“我夺舍时,你就已经躺在我身边,除了这副躯壳的血肉,我与你并无任何关系。你真正的母亲,早在诞下你时就已经死了。而我,是魔山从前的掌管者……魔尊容芳苓。”
她的话一句一句,就这样打入了方乐的耳中,当她话音落罢看向他时,发现方乐一动不动,他依旧维持着侧着的身姿,只是他的身形看上去更消瘦纤细,脸色也更苍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转身,手掌猛地掐住了她的喉咙,强大的力量让容芳苓溢出一口血来。
“你再说一遍!”
容芳苓虽然早就准备,但心中仍是震惊,方乐的反应太大了。她眉心微跳,缓缓合上了眼睛:“我已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若不信,可以问太初山祝华清。当年就是他杀得我,我的肉身死在索寒陵,而你母亲正好在索寒陵地界内的一口枯井中,我的元神十分虚弱,无处可选,只能选择你母亲的肉身。”
“为什么。”方乐的声音冰冷刺骨,“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原本可以将此事隐瞒下去,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不想你执念过甚,毁了你自己。”容芳苓声音虚弱。
“难道母亲觉得告诉我之后,我就能释然了吗?!还是母亲认为,你告诉我事实,我就会放过你,送你去林天君那里?!我告诉你,你休想!”几乎是声嘶力竭,方乐掐着她脖颈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
他以为容芳苓会因为他这句话而愤怒,生气,但是什么都没有,他看到她目光平静淡然,仿佛只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根本不关心后果。
“母亲,母亲……”方乐忽然害怕起来,他看到容芳苓这样的表情,仿佛只要说出口,她就决定与他恩断义绝。他害怕的将她抱在怀中,像孩子一样靠着她的肩头,“别对我这样残忍……别这样对我……”
“方乐,我不是你母亲。”
他最后听到的,是容芳苓冰冷的声音。缓缓松开手,他看到她面色平静淡漠,就如同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这才是容芳苓,这才是当年那高高在上的魔尊……
看着这样的人,方乐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甩袖,踏出了封魔塔:“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方乐言出必行,当他踏出塔门,周围生长的无数藤蔓和树开始密密麻麻将封魔塔缠绕住,直至将整个塔身淹没。景琸和景芙在外面看得怔住:“掌,掌门……”
“吩咐下去,从此以后这封魔塔,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踏入。谁若踏入,便杀无赦。”方乐握紧了手中那支容芳苓头上的玉簪,狠狠砸落到地上。
*
天玄宗,林元魁忽然手指一裂,露出了一颗血珠,他意识到自己给予容芳苓的玉簪已经断裂。他以神识联系容芳苓,却被一堵结界隔离在外,无法查探到她……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立刻起身从洞府出来,却有一个小童急匆匆来向他禀报:“天君,太初山掌门祝华清向您传了灵信。”
灵信是一只蝴蝶,当蝴蝶停在指尖时,信中的话语便会落入脑海。
林元魁只听了短短数秒,脸色便瞬间大变,他将灵蝶一握,随后脚下升风,驾起了乘器:“我去魔山。”
“啊?林天君现在去魔山?天君,天君……你去魔山做什么啊。”那传信的小童一脸懵逼,喊了两声后发现林元魁早已走远,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小童不知的是,林元魁所听到的传蝶中,祝华清留给他的话。
祝华清更早得知容芳苓被幽静封魔塔,他的耳目众多,以容芳苓的性格能够甘愿被困在封魔塔,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而他所能想到的事,便是关于容芳苓当年夺舍方乐母亲,获得这副肉身的事情。
此事若一旦被方乐知晓,容芳苓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他在得到猜测后不多久,方乐果然上了一趟太初山,向他确认关于容芳苓是否是当年的魔尊。祝华清虽并未直言,但他显然已经确认了真相,走的时候脸色神情都十分骇人。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传信给林元魁,现下整个修仙界,唯有林元魁可以阻挡方乐了。
——方蓉,便是前魔尊容芳苓。
*
林元魁几乎是以他所能行进的最快速度赶往魔山,路上甚至不惜用掉高阶的缩地符,就是为了更快一点抵达魔山。
他回忆起那日容芳苓离开天玄宗,向他恳求的事。
「林天君。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助我。方乐执念太深,我若不彻底替他根除,日后必定成为他修炼飞升的阻碍。我想以与你结为道侣为理,断绝与他的联系,并彻底离开魔山。当然,道侣一事只是对外的说辞,林天君不必有任何负担。」
「当然,也许方乐不会同意,若真如此,我会将一件更重要的事告诉他。到那时候,无论我结果如何,都没关系。」
而这件更重要的是,便是容芳苓的真实身份!
林元魁紧紧握住了袖下的手。他脑海浮现出从前与容芳苓在一起时,她那杀伐果决的态度,还有面对魔修时与旁人不一样的神情……
——不是所有魔修都该死,该死的是那些自以为站在阳光下,却比魔修还要肮脏、污秽、残忍的人!该死的是那些嘴上张扬着正义,却做着黑暗罪恶之事的人!该死的是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在这里欺凌弱小伤害他人的人!该死的是你们!!!
这些在她身出现的违和感,当年他无法理解,而现在却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就是魔尊……容芳苓!
第122章 魔塔受刑
封魔塔,被茂密树植缠绕得密不透风,看不到一丝光亮。容芳苓身上的铁链将她缠得很近,勒出一道道血痕。她就这样被拴在塔内,仰头看着屋顶茂密的树荫。脑海闪过的,是她从前的种种,从堕入魔道开始,一步一步走上魔尊之路,又从魔尊神坛跌落,成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容芳苓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一生走来,她的命运跌宕起伏,却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的平静。平静的好像时间被停滞了,慢的可怕。
方乐或许是要彻底把她在这里封印到天荒地老,就像从前被封在地宫的衡栾一样。
“到头来,我也与你一样。”她喃喃自语,垂下了头。
而这一切,被水镜之外的方乐从头到尾看着。自从将容芳苓封印在魔塔内,他虽不去看她,却时时刻刻透过水镜查看她的情况,就如当年她在魔山外,他小心翼翼每隔一个月等候在颂道秘日镜旁,就为了看到她的容颜。
他能记得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她只要一个转身,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守着,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大一些,更大一些,直到可以站在她的面前,直到伸手就可以庇护她。他想着日后待自己长成了,便天荒地老守在她身边,无论日后六合八荒变成什么模样,唯有她与他是永远不会变的。
然而她却亲手残忍的打碎了他的梦。
他是那么痛苦,痛苦地几乎觉得心脏要窒息了,而她却依旧如此这般面无表情的立在封魔塔内,她是多么冷酷,多么无动于衷。
方乐猛地一击水镜,水镜散开层层水光,但很快又聚集了起来。
水镜中,容芳苓浑身消瘦的被栓在贴脸上,她的衣袂上可以看到血迹,那是他大怒时砸伤手,飞溅到她衣上的。她的手腕纤细脆弱,被铁链勒出了许多血痕,原本那么高高在上的她,此刻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柔弱和不堪一击。
凭什么……凭什么他如此痛苦,而她却无动于衷!
凭什么难过悲伤的只有他,而她根本不在乎!
方乐脸色的神情忽然变化,他漂亮的眼眸溢出一股冰冷恨意,然后猛地一握拳,整个人化作烟缕消散在殿内,重新出现在了封魔塔中。
容芳苓看不到他,因为方乐出现时,正站在她的身后。
方乐的呼吸很缓慢,他怕呼吸一重,就会惊醒容芳苓,他又希望她发现他,又不喜欢看见她冷若冰霜的脸。他就在这样的自相矛盾中,缓缓伸出手,触上了她身后的发,柔软的发自在指间掠过,让容芳苓猛地一惊:“方乐?”
虽然四肢被束缚在铁链中,又被封魔塔镇压,但容芳苓十分敏锐,特别是对方乐,当他出现在她身后,她可以很快察觉到是他。
“嗯。”方乐站在她身后,他的手指还在轻轻蹭着她的发,只是在她出声后,淡淡应了一声,随后放下手,走到了容芳苓的正前方。他看见她的手腕已经血痕累累,铁链封印缠得太紧,容芳苓伤得要比当年被困在这里的衡栾还要重。
他眼神微微一敛,随后抬手在铁链附近略微施加法力,铁链松动了一些。
容芳苓瞧见他替自己松了束缚,表情有些复杂。方乐在将她幽禁于封魔塔内之时,二人的关系就已经无可挽回。
“母亲的脸色如此苍白,是否是这封魔塔阴冷,母亲觉得不适?”方乐在松动铁链手,手并未放下来,而是移到了容芳苓脸侧,轻轻触过她的脸颊。从前他常常这样做,隔着颂道秘日镜,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想拥入她的怀中,想被她伴着长大。
他做梦都想,却只能日日忍着,盼着,看着,他是真的希望日后能与容芳苓二人永远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却不想原来他们之间连最后一点羁绊都是没有的,原来那所谓的母子亲情,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谎言。
容芳苓侧过脸,躲过了他的触碰:“你要在这里困我多久?方乐,你想杀了我吗?”
“你养我长大,我如何会杀了你?”
“那你想做什么?在这里困我一辈子?”
“这不是母亲逼我的吗?”方乐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用力,“不是母亲让我走到这一步的吗?”
容芳苓看到方乐现在这副样子,彻底垂了一下眼帘,他已经被魔执蒙蔽了内心,她对他无话可说。看到容芳苓冷漠的样子,方乐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撬开,他无法控制自己,手中的力道更是加重起来,一把将她的头抬起来:“母亲为什么不看我,是觉得我已经没有用了吗?对母亲而言,我与你什么都不是了,所以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