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小年纪,倒是挺会胡说八道的。」
「我哪有胡说八道,不然林天君来做什么,他来不就是找你的么。而且他还送你簪子,旁人都是没有的。」
水镜中的对话,都源源不断传入方乐耳中,他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视线连一瞬都未移过。
到了傍晚时分,容芳苓修炼结束返回洞府,她与旁人不同,旁人修炼可以长时间不休息,但她是妖丹体质,必须按时睡觉按时吃饭,否则体力就会跟不上。
她返回自己别院,正准备踏入寝殿,却察觉到院中有人。
抬起头,看见方乐站在院中白巍花下,淡粉色的花瓣随着夜风一吹,在空中散落下来,伴着身后偌大的圆月,显得格外清美。方乐并未立刻转过身,他侧对着她,抬起手掌,有花瓣落入掌心:“母亲,从前这里是你住过的地方,在你离开魔山的那段时光,我日日都在这里,做着从前母亲会做的事,想着地上的一棵草,一粒石子,是不是曾被母亲注意过。”
他的话让容芳苓有些触动,她缓步上前,站在了他的身侧。伸出手,缓缓抚摸白巍花树的树干:“你成长之时,我总不在身边,让你一个人长大,是我之过。”
“母亲若觉得亏欠我,那不如日后的生生世世,母亲都陪在我身边。”方乐手掌缓缓一收,他仰起头,漾开淡淡笑容,看着面前的容芳苓。
他的笑在月光下,如昙花盛开,美的惊心动魄。
容芳苓怔怔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修行这条路,你能走得比我远,比我高。现下你已是渡劫期,你若能沉下来慢慢修炼,再过万年,便能飞升天阶。我会走适合我的路,去寻找我的道。”
方乐只觉得她这句话说出来后,她就会距离自己很远,并且很快就会选择离去:“母亲是要和林天君在一起吗?”
众人提林天君,容芳苓觉得不过是以讹传讹,但方乐提,她还是有些不解:“我从前与你说过,我和林天君没有任何关系,你是知道的。”
“既然没关系,为何他总来看你?”
“他不是来看我,他是……”容芳苓张了张口,但又无法说下去,她总不能很直白的告诉方乐,他是来监视他这个渡劫期魔头的吧?
见容芳苓不说,方乐眼眸微微一敛,他抬起手忽然取下了她发上的玉簪,她的长发顷刻便垂落了下来,散开在身后。
“方乐,你——”
“他送的簪子真漂亮,母亲似乎很少带头饰。”他将玉簪举到月下,玉簪浑然天成,连雕琢的痕迹都没有,美得闪闪发光。
容芳苓有些恼怒,她向来不喜欢别人管她闲事,但因为是方乐,即便偶尔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她也只觉得是因为方乐担心她。现下他如此举动,完全是僭越了……容芳苓抬手直接将玉簪拿了过来:“这只是通讯法器。”
“他每月来见你都不够,还要与母亲通讯吗?”方乐呵了一声。
容芳苓觉得方乐此时此刻有些无理取闹,她收回簪子之后转身准备回屋,方乐眼神立刻落寞下来,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母亲,我错了。我不想惹你生气。”
他语气十分可怜,一双眼睛透着水光看她。
这几年方乐一直是这样,有时候做了一些让容芳苓十分受约束的事,譬如在她的住处周围设置阵法,又譬如总是时时派人守着她。每当她不悦之时,方乐都会立刻换成这副可怜巴巴的姿态来博取她的同情。
容芳苓一让再让,也是想到方乐魔执太深,怕他出现意外。
她舒出一口气,将手抽了回来:“已经很晚了,我还要休息,你也早些回屋吧。”
“母亲,我也准备了一样东西送你。”方乐见她并未真的同自己生气,便又凑了上来,他抬手祭出一件同样是白玉制成的首饰,却是一个雕刻着凤凰图腾的玉镯,“前些时日我从悬涂山来,得到了两件法器,一件是凤凰玉镯,一件是胤龙发冠。我一件,母亲一件,这玉镯是送给母亲的。”
第118章 离开魔山
他握着她的手,将凤凰玉镯戴入了她的手腕,玉镯划过手腕落在手臂间,美丽的玉色衬着雪白的肌肤,仿如子夜间盛开的昙花,令人沁心。
方乐给她佩戴玉镯时候,靠得很近,几乎在咫尺之间,容芳苓有些怔住,她抬起头,看到了方乐望着自己的眼神,琉璃般的瞳孔深邃如海,一望无底,却倒映着她的容颜。然后她看到他缓缓低下头,将她拥入了怀中:“母亲……谁都可以背叛我,唯有你……唯有母亲……”
无论天地变迁,海枯石烂,你都要在我身边……
这一日,方乐将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了容芳苓面前,他升阶至渡劫期,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强大的,高高在上的,毫无弱点,但这一刻若有心之人看见便能知道,他的弱点就是容芳苓。
月落下沉,庭院里已空空荡荡,只留容芳苓还立在原地。夏洸待方乐离开后,推着轮椅从暗处出来:“他从儿时开始,你便不在他身边,所以他才心生执念,要将你留住。他急着变强,是为了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留住你。”
容芳苓缓缓垂了一下眼帘,其实她早已察觉,只是心照不宣。
方乐自成长时,几乎都没有她的陪伴。除了婴孩时期的一段日子,到了东极冥域之后她陷入昏迷,他生长到六岁时的日子,都没有她的陪伴。后来返回修仙界,魔山遇难,她不得不忍痛与方乐分离,将他留在魔山。
那时方乐还只是一个孩童,他唯一的亲人只有她,但她却从未陪伴在他身边。她总以为有衡栾在,衡栾可以代替他失去的亲情,但其实对方乐而言,并不能。
他的执念因此而成,并且不顾一切升阶突破,不顾一切扩张势力,就是想留住她,护住她。
而容芳苓这些年都没有选择离开魔山,也是因为方乐心有魔执。
“你是否决定未来的生生世世,能一直留在魔山陪他?如果你无法做到,便趁现在还能离开时离开。否则日后他只会越陷越深,而你也会被永远困守在这里。”夏洸的话,让容芳苓怔了许久。
她仰头看着已无月色的夜空,久久凝望。
或许夏洸是对的,她留在魔山,看似是在小心翼翼维护方乐心中的执念,其实反而会让他更坠入执念的漩涡。这些年她感受得到,方乐的掌控欲越来越强,对她的管束也越来越多,甚至是她何时入睡,何时与人交谈,都要监管的一清二楚。
她以为他没有被执念控制,其实他已经彻底沦为执念之徒。
“你说的对。我得选择离开了。”
风吹过院落,地面上的沙石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容芳苓终于合上眼帘,下定了决心。
容芳苓选择离开时,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她阵法之术高明,即便连须晁都无法察觉,而跟随在她身边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跟上她的脚步。众人都以为容芳苓还在林中,便四处转圈,结果出来时发现,她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漫天散落的树叶。
景琸是被方乐派来跟在容芳苓身边服侍的,容芳苓一下子消失了,他便急得满山头找,他以为容芳苓还在山上,便一直找一直找,直到真的确认她已经不在山上了,才急急忙忙跑去找方乐汇报。
但这一日方乐正好外出,容芳苓似乎就是等着这样的时机,景琸无法汇报,只能蹲在洞府外干着急。
景芙见他神色不对,便立刻上前询问:“怎么了?我看你头上的毛都挠秃了。”
“尊主,尊主不见了!我之前还跟着她,尊主走过一个转角就忽然没人影了。然后我在山上找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她!”景琸焦急道。
景芙怔了一下,随后她沉默下来:“尊主一定是离开魔山了。”
景芙要比景琸更了解容芳苓的状态,她一直跟随在方乐身边,看着方乐这些年对尊主的所作所为,她很清楚尊主并非是一个受约束的人,之所以一直隐忍完全是因为方乐与她的关系与旁人不同。尊主选择现在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
“尊主离开多久了?”
“我找了她快两个时辰了!不行不行,我得传信告诉掌门去。”
“等等!”景芙揪住他的耳朵拎了回来,“掌门现在在外面办事,尊主本来就不受约束,来去自由。等掌门回来了,你就汇报说尊主出去有点事儿,至于什么事儿,你就说你也不知道,尊主不肯说。”
景琸有些不解:“但尊主没有说她出去办事儿啊,她就是突然消失的。”
“你傻啊。尊主消失,就是要躲着掌门。她离开后肯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如果你告诉掌门尊主是溜出去的,掌门会如何想?你就照我说的汇报,别多事儿!”景芙骂道。
景琸挠挠头:“哦……好,好吧。”
此时,容芳苓已经离开魔山很长一段距离了。她御剑在空中飞了一段路,忽然发间的玉簪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便缓步停在了一片桃花池边,取下了玉簪。林元魁的投影从玉簪中出现,他看到了容芳苓身后的桃花林:“你此刻不在魔山?”
容芳苓有些惊异,她只是身后换了一幅场景,他便知道这不是魔山?
“我出来……是因为方乐执念太深,我若继续留在魔山,对他不利。”容芳苓回答。
林元魁沉默了半晌:“我原没有想到,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怎么了?”
“方乐执掌魔山,从上个月开始,他不再固守门派,而是派了许多魔修对外扩张。有许多仙派都已惨遭毒手,这几日方乐已并吞了周边大部分仙派。”
林元魁的话让容芳苓着实吃了一惊。她确实知道方乐这段时间常常外出,但因她将所有权限都转移给了方乐,所以并不知道魔修门派居然已经开始并吞仙门仙派了。容芳苓从前为魔尊,虽然肆无忌惮,但对于仙魔两派依旧持平衡态度,天地间修仙者都有存在的价值,所以她不轻易干涉,除非对方自找麻烦。但是方乐如此做,会让魔修真正成为众矢之的。
“关于方乐之事,我已问过掌门。你可以来天玄宗一趟,掌门会告诉你压制魔执的方法。”林元魁透过玉簪向容芳苓启动了一道转移阵。
容芳苓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玉簪,一步跨入了阵内:“好。”
转移阵需要消耗大量灵法,但对林元魁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可做的事。容芳苓跨入时,周身瞬间扬起了一道金光,待再次睁开眼睛,已站在了天玄宗的山顶一处幽潭边。
林元魁盘膝坐在潭水后的一棵柳树下,风吹过他的发带,撩起长发随风而动。
第119章 天玄掌门
这是容芳苓第二次来天玄宗。
她从前来时,连天玄宗的石阶都没有踏上去,所以山上的风光她也没有细看,现如今再来天玄宗,倒是觉得景色宜人,美轮美奂。
林元魁从水潭边一跃而起,立在了她跟前。见她将自己所赠玉簪佩戴在发间,向来不苟一笑的脸上竟意外扬起一丝淡淡笑容:“你佩在发间,很好看。”
远处路过的两个天玄宗弟子几乎是瞪大眼睛,看着站在水潭边撩妹子的林元魁:“你,你听见了吗?刚才林天君……林天君居然在夸一名女子?!”“啊啊啊啊,我看见了,林天君开窍了!她在撩妹子了!”“快,快去告诉其他弟子,让他们赶紧出来!别修炼了,这可是门派的大新闻!”
两名弟子匆匆离去,过不了半刻钟,当林元魁带着容芳苓前去掌门所住的洞府时,发现平日里幽在各自住处修炼的天玄宗弟子不知怎么的全挤在了路的两边。
有些弟子早已修炼到元婴期,自立洞府,住得可远了,却还跟一群毛头小子拥挤在人群中,朝着他们二人看过来。
走在林元魁身边的容芳苓有些吃惊:“你们天玄宗平日里都有如此多的弟子?”
“走吧,莫理他们。”林元魁伸手忽然牵住容芳苓,带着她加快了步伐。
偏偏他这一牵手,让周围的人发出一声“哇”的感叹,弄得林元魁是放手也不是握手也不是。还有大胆的弟子向林元魁询问:“天君,这位漂亮姐姐是不是您日后的道侣?”“天君,何时拜堂成亲呀?我们天玄宗很久没有喜事了。”“是啊是啊。什么时候成亲呀?”
本是玩笑话,但仍让万年母胎单身的容芳苓觉得老脸一红,她低下头躲在了林元魁的身后,林元魁察觉她的异样,便抬袖护住了她。
众人便更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了。
而此情此景,被正好返回魔山的方乐通过水镜目睹。他返回魔山不多时,便得知容芳苓外出的消息。原本以为母亲只是在魔山待得烦闷,出去散散心,却不料打开水镜便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她与林元魁并肩站着,周围许多人围观着起哄,她微红了脸,躲在林元魁身后,二人手牵着手,在他眼里显得格外刺眼。
几乎是一瞬间,他猛地扫开了桌上陈列的东西,笔墨纸砚全砸落到地上,墨汁散开一地,污黑了他的衣摆。在边上汇报的景琸被吓了一跳,耳朵瞬间撇了下来,成了飞机耳,俨然被吓坏了:“掌,掌门……”
方乐袖下的手已经握紧成拳:“母亲离开时,你为什么不汇报?”
“我,我……”景琸吓得赶紧将视线移到景芙身上,哆哆嗦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景芙从未见过方乐生如此大的气,她也十分害怕,但还是要赶紧替景琸解释:“尊主走的时候,跟景琸说是出去办点事儿,所以景琸也没有多想。”
方乐脸色阴沉:“半点事?去和林元魁亲亲我我,也算办点事?”
他语气冰冷且隐忍着一股戾气,景芙和景琸二人都不敢再说话,生怕惹了怒。方乐长袖一甩,将二人逐了出去:“你们出去,不必在此候着。”
“是。”二人哪里敢多留,连忙夹着尾巴逃了出去。
到了门外,景琸还一头雾水:“尊主不过是去见林天君,为什么掌门这么生气?林天君也没有伤害魔山啊。”景芙沉默了半晌:“掌门应是不喜欢尊主与别人过多接触。你记不记得从前尊主总是丢下掌门一人独自外出,掌门怕是觉得尊主与林天君走得近,日后若成了林天君的道侣,便不会再回魔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