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尊主会成为林天君的道侣?”
“嘘,我也不过是猜测。”
厅内,方乐紧握的手已青筋暴跳,他一再隐忍,要压制体内突然窜出来的怒火,但还是忍无可忍,一掌劈打在桌上,桌子瞬间裂成了碎末。
“母亲……”
*
天玄宗掌门居所,与外界截然不同。没有庭院,没有屋檐,有的是一座通天宝塔,直入云端,塔身没有窗也没有门,石砌质地,却被一层黑色金属材质包裹着。
林元魁带她到了塔下,恭恭敬敬朝着塔身拜了一拜:“掌门。”
塔底悬空浮出一个阵法,托起了容芳苓与林元魁二人,一瞬间转移进了塔内。
到了塔里,容芳苓首先听到的是无数齿轮运转滚动的声音,她仰起头,发现塔内弥漫着一股淡淡昏黄烟雾,烟雾中有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的阶梯,这些阶梯拷齿轮相合,当齿轮滚动,阶梯就会改变方向。
“上来吧。”
忽然,上方传来了有个悠远的声音。容芳苓抬起头,她看到一个黑袍灰发的男子,看不清容貌,他仿佛一直在阶梯上行走。
林元魁带着容芳苓踏上阶梯,二人一步一步朝着上方走。
这阶梯也非常奇怪,有时候你看着是往下,但其实却是往上走,有时候你看着是左拐,却是从右边穿出。如果不是有林元魁带路,容芳苓怕是要在这塔里走上三天三夜,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而且这不像阵法,只是一个塔内的机关而已。天玄宗掌门……是机关师?
修仙界内,机关师已经是屈指可数了,因为机关的制作和布置远远要比阵法繁琐,但威力又完全不如阵法,久而久之,这机关之术就被淘汰下来,学机关的人越来越少,而传授机关术的修仙者不是逐渐老去,就是已经陨落……
容芳苓还在打量四周场景,却发现她已经跟着林元魁到了塔的最上层。最上层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周围同样昏黄烟雾弥漫,不过这一层并没有任何阶梯,而是一个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圆盘石柱。
那个黑袍灰发的男子就盘坐在最中央,他的身边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用处的机关,那些机关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掌门。”林元魁上前了两步,恭敬的朝着男子拜了一拜。
那男子缓缓抬起头,容芳苓看到他佩戴着一个黑色的半脸面具,面具通体玄黑,形状犹如一只蝴蝶,似乎也是什么机关。男子在看到容芳苓的那一刻,面具中的双眼忽然深邃幽深:“阁下夺舍入体,不知道前身是何人。”
容芳苓浑身一震!
她夺舍在这副身躯里,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过。除了被祝华清猜出身份,旁人便再没有人知晓了,眼前这个人,他如何一眼就能辨认?夺舍本是元神与肉身相融,只要不是熟人察觉异样,旁人是根本无法发现的!
林元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微微怔了一下,他侧过身看向容芳苓。
容芳苓微微握了一下手,修仙界的人最厌恶夺舍者,甚至比厌恶魔修还讨厌,此刻她若是应了下来,这天玄宗掌门还会不会告诉她抑制方乐魔执的方法?
她犹豫不决,那黑袍灰发男子似乎不再深究:“姑娘若是不想说,不说便是,我只是好奇一问。”
“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夺舍者?”容芳苓抬起眼帘,开了口。
男子淡淡一笑,从盘坐的姿势站了起来,当他一起身,脚下的昏黄烟雾便一下子散了开去,容芳苓这才发现脚下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机关阵,这个机关阵内有齿轮转动着,而她刚才看见出现在他身侧的机关也是脚下机关阵的一部分:“因我与你这副身体的主人相识,她从前与天玄宗有一段尘缘,我在塔中曾点了一盏她的命火,后来她的命火忽然熄灭,我便知晓她已死亡。只是那时候在我转身时,命火重新被点燃了,且颜色与之前截然不同,我便知晓,是有人在她死前夺了舍。”
竟然是这样?容芳苓大吃了一惊,她不过是在濒死前随便找了一副身躯依附,却不料竟然这凡人还与天玄宗有尘缘。
容芳苓扫了一眼林元魁,林元魁倒是很平静:“掌门,她是来请教抑制魔执的方法的。”
“小子你急什么,我又不是不教,只是与她说会儿话。”那男子被自己弟子扰得露了本性,随后他立刻咳嗽了一声,继续端着,“你知道你这副身体的前身与为何会与天玄宗有尘缘?”
容芳苓难得好奇:“为何?”
男子勾起嘴角:“我偏不说。”
容芳苓:“……”这天玄宗的掌门……什么情况?是小孩吗?
“好吧,我们来说说魔执的事情吧。”男子掸了掸衣摆,重新坐回了地上,“你的朋友现在情况如何,他身上的魔执是否有很明显的情绪反常?”
“掌门,那是我儿子,不是我朋友。”容芳苓解释。
男子挑了挑眉毛:“你未十月怀胎,也未真的生他,不过一副血肉之躯,连元神都与他没关系,你若是再夺舍一次,便与他彻底断了关系,怎能算是母子?”
“掌门,我们跳过这个话题,直接说魔执该如何抑制吧,行不行?”
她不是来问魔执的吗?这掌门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第120章 结为道侣
“好。”
天玄宗掌门似乎真的不再扯其他话,他抬起长袖,脚下的机关阵在这一瞬间化为了一面清晰可见的水镜,水镜波光粼粼,清晰的映照出倒影中的三人。容芳苓、林元魁、天玄宗掌门:“其实每个人都心有执念,只是执念是否生根成魔,变得不可控制。要抑制成魔的执念,首先便是要认清自己,自己要什么,是什么,会成为什么,日后可得到什么……认清自己之后,才能控制心中执念,抑制执念生魔。”
随着天玄宗掌门的这句话,容芳苓的目光停留在了水镜中那张自己的脸,她怔怔望着,忽然看见水镜中的“自己”竟露出了一个婉然的笑容,而她刚才却并没有笑。
她伸手去触碰水镜,但这一刹那,仿佛有一股力量拉着她一下子沉入了水镜之中,在水镜里,她被一道透明的屏障包裹着。而屏障外的“自己”,正微笑着看她。
「母亲。」
有一个声音在水镜底下传出,容芳苓看到“方乐”出现,他站在了水镜中的“自己”身旁。
“自己”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方乐”的头发,然而就在这时,她看到那个水镜中的“自己”突然祭出一柄剑,一剑刺入了“方乐”的胸口!
鲜血瞬间涌动,被困在屏障内的容芳苓几乎是同一时间惊阻出声:“住手!”
她的呼喊一瞬间将水镜中的幻影打散,容芳苓大口大口喘着气,她重新抬起头,看见林元魁和天玄宗掌门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站在她的周围。
天玄宗掌门抬手在地面一敲,水镜顷刻消失,重新变成了机关阵:“你刚才所看见的,不是旁人的执念,而是你的。你想阻止他的魔执,却又畏首畏尾,你怕伤害他,便一忍再忍,如此这般下去,他的魔执不除,而你的执念反而会成你的心魔。”
掌门的话让容芳苓整个人为之一振,这些年她留在魔山,确实是为了方乐,她知道他身有魔执,怕自己一旦离去,他的魔执就恶化加深,不仅会伤害他自己,也会伤害到魔山其他人。
容芳苓最怕的就是出现水镜中那一幕幻影的景象,她怕方乐会死,而且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她。是她让他的成长孤独无依,是她让他心中种下了心魔从而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魔执可以抑制,但抑制并不能彻底将它消灭,你若要救他,便做的干净利落,斩断魔执。”天玄宗掌门抬手幻出一道机关,那机关是一条盘旋的金龙,非常瘦小,可以轻易停留在衣袂上,“你将此物放置在他周身,可以在短期内彻底抑制他的魔执,然后在魔执抑制期间,必须尽快将其斩断。”
“如何斩断?”
“魔执因何而起,就因何斩断。”
容芳苓怔怔站着,那条金龙在空中飞了一圈,落入手中那个玉镯上,与上面的凤凰相合,幻化出新的纹路。
天玄宗掌门已经给了提示,容芳苓活了万万年,自然懂他话中的意思。斩断魔执……方乐的魔执是她,他将她视为世间唯一的亲人,敬她爱她,甚至要打造一个他可以掌控的世界,可以留住她。
但若有一日他知道,她不是他的母亲,她只是一个夺舍的狂徒,他的母亲早在生他之时就已奄奄一息……他的所有执念就会化为尘土,烟消云散。
从塔中出来,容芳苓一直沉默不言,林元魁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停下,转过身来:“你是否畏惧?”
容芳苓一怔,她抬起头来:“我不是畏惧,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对方乐来说,太过残忍。”
林元魁点了点头:“你未必非做不可,我让你见掌门,只是给了你一个可选择的方法。”
林元魁从来不逼迫容芳苓做任何事,也不在任何事情上直接给出判断。他来往魔山数年,也仅仅只是为了判断方乐的情况,若不是后来容芳苓自己离开魔山,他也不会提及见掌门的事。
容芳苓十分感激林元魁,她见过修仙者无数,唯有林元魁的行为处事与她相合。
“林天君。”二人快走到下山时,容芳苓忽然朝他开了口,“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助我。”
林元魁抬起眼帘:“好,你只管开口。”
*
容芳苓在当天傍晚就返回了魔山,景琸见到她回来时有些惊讶,几乎是一溜烟就跑到了她的跟前:“尊主。”
“嗯。”容芳苓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掌门在吗?”
“在……在,是在的……”景琸飞快应了一句后,很快声音轻了下来,“你离开没多久掌门就回来了,他得知你不见了,十分生气,今天一整天都关在殿中,没有同任何人说一句话。”
容芳苓点了点头:“好,我去见见他,你别担心。”
她声音温和的安慰,让景琸安下心不少:“尊主我带你去,景芙在殿外候着,想来掌门也只是担心尊主而已。”
他引着容芳苓来到方乐常住的殿屋,屋外果然看见景芙托着腮帮子坐在石阶上。景芙似乎没料到容芳苓会这么快回来,抬头看见她时着实吃了一惊:“尊主……”
“方乐在里面吗?”
“嗯。”
“好,我进去看看。”容芳苓穿过石阶,抬手推开了门。
殿内十分昏暗,周围所开的窗都被树木遮掩,似乎是方乐使用了法力,阻止外面的光照射进来。容芳苓从冰冷的地面上走过,她的视线在殿内扫了一圈,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人……是方乐。
他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身形单薄,整个人缩在角落,宽大的袖子垫在脸下,只露出鼻梁和眼睛。
在听到有声音来时,他便抬起了头,渡劫期修士神识广阔,他早已知道容芳苓入了殿。
容芳苓看见了他的模样,眼眶微红,如同小犬一样缩着,手抱着膝盖,在看到她出现时,却没有靠近,而是睁着眼睛望着她:“母亲,你为何要丢下我……”
心猛地一颤,容芳苓行走的脚步慢了下来:“我只是去了一趟天玄宗。”
“母亲为何要去天玄宗,因为要见林天君?”方乐在看到她与林元魁站在一起时,那种从未有过的愤怒之感便从心底涌了上来,他就会想立刻赶往天玄宗去将容芳苓带回,但在即将前往的那一瞬间理智又让他停了下来。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如此做了,容芳苓一定会生气,并且会与他产生间隙。所以他竭尽全力的隐忍下来,不惜将怒气撒在殿内的物品上。他不愿继续看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样子,便收了水镜,盘膝在地。
他知道,容芳苓会回来的。
容芳苓果然回来了……
只是此刻的她神情是平静的,并且在他提到林天君的时候她也没有否认:“是,我是去见林天君。”
“为什么?”
“因为我要与他结为道侣。”
那一瞬间,像是什么东西一下子在脑海炸开,方乐只觉得身上流动的灵力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母亲……为何要这样做?林天君是天玄宗的人,他是仙派的人。他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何母亲要与他结为道侣?我知道了,母亲一定是觉得魔山烦闷,所以想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母亲若要去,我便放下魔山陪母亲去,六合八荒,母亲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我都陪母亲去。”
他从蜷缩的姿势仰起头,伸出手牵住了她的衣摆。
容芳苓缓缓呵了一口气:“方乐,我与林天君两情相悦,已决定结为道侣。日后我会离开魔山住在天玄宗,你若遇到什么困难,我仍旧随时可以回来。”
“呵,随时可以回来……”方乐合上眼帘视线瞥向一侧,“母亲若与林天君结为道侣,如何还会记得魔山还有我这个儿子。母亲,你为何要与林天君结为道侣?他能给你什么?不过是一个渡劫期道修而已,他花了万万年时间才修上这个位置,但是我只用了几十年就到了!母亲若要什么好处,为什么不从我这里得,而要去跟一个渡劫期道修?”
“我与林天君结为道侣,与好处无关,只是我倾慕他而已。”
“不行!”方乐握着她衣摆的手猛地一紧,他几乎是一步从蜷缩的地面站了起来,立在容芳苓眼前,“我不允许。”
他的身高很高,几乎将容芳苓笼罩在自己身下,容芳苓看到他的眼神已经变化,周围甚至悬浮起了一道道墨色水雾。
这时手镯上的金龙忽然现身,金龙盘旋在方乐的周围,将那墨色水雾硬生生压制了下来。
但是方乐的眼神没有变,他身上笼罩下来的气息也没有变:“母亲,我可以允许你做任何事情,离开魔山去云游四海,舍下魔派去翱翔天际……但唯独此,我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