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柚得胃病前那是一个杠杠的吃货,自她父亲曲回文升了官,从尾云县搬到沪阳不久,她就带着府里的小丫鬟将沪阳城盛名的美食吃了个遍。
顾城安听罢,将曲柚的小下巴勾过来,摩挲着说:“那孤明日出宫去给你买回来。”
曲柚心里微颤了一下,对顾城安点点头,“谢谢殿下。”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曲柚声音又沙又哑,还虚弱得厉害,像是下一秒会断气的那种感觉,让顾城安呼吸发沉,不由想起前世大晋国太子妃死于胃疾之事。
他埋下头在曲柚的小脸上轻轻蹭着,看不见的地方,手渐渐握拳。
时空转换,身份转变,老天爷没有将他的命收去,还将他换了身份从东周国重生到这大晋国来,样貌如旧、身体如旧。
他曾认为这是一种煎熬和折磨,因为这一世没有长孙梨儿,且他已经当过一遍皇帝,世间繁华和荣耀,能经历的他上辈子差不多都经历过了。
上一辈子的三十年过得养尊处优、万人敬仰,剜心的遗憾是那得不到一颗真心,重生一世依旧没有,活着的意义便只剩下了这万里江山、宏图霸业,可他不稀罕,只觉得冷清寂寞、内心空虚。
而今,长孙梨儿也重生了,只是同他一般,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身份转变,名叫曲柚,他孤寂了二十四年的心如蒙炽火,他相信这世界冥冥之中自有玄妙,女孩来到身边,他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让她同前世大晋国太子妃有一样的命运。
这一世她才是曲柚,即便同上一世的曲柚同样换上了胃疾,有他在,一定可以改变这结局。
用完晚膳不久,洪太医亲自送来一包药,这包药不内服,而是泡进水中做成药汤给曲柚泡身子,以尽快驱走她身体里郁积的寒气。
顾城安旋即着人拿了药包去浴房安排,洪太医嘱咐道:“殿下,先等这药被水泡醒了,约莫得半个时辰,再让娘娘下浴,娘娘泡这药汤的时间不宜太久,也不宜太短,一个时辰最合适。”
“嗯。”顾城安心里翻出了个小本本认真把洪太医的话记下。
看天色也不早了,顾城安对洪太医挥挥袖,“有劳了,回去吧。”
洪太医却没有立即告辞,而是老脸爬上为难的神色,顾城安自然察觉了出来,浓眉蹙起,“怎么了?”
洪太医左看看右看看,眨了眨眼,咬咬老牙,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双手拱礼,扯上淡笑:“无事,适才老臣就是不小心走了神,人老了反应慢了啊,不打扰殿下了,望娘娘早日康复,老臣这就退下。”
“慢着。”男人道。
洪太医只能顿住身子。
顾城安转着手里的蓝色琉璃珠,掀开珠帘瞥了一眼里面的水蓝色小丫头。
小丫头正乖乖地坐在矮桌边捧着一本书看,那本《资治通鉴》是他强塞给她的,怕她没事做早早地就往床上躺,他想着让她看书解解闷,但小丫头似乎并不喜欢看书,只是怕他不高兴就假巴模样在那看,现下都不知道打上第几个哈欠了。
欣赏了一会曲柚打哈欠的美萌模样,顾城安放下珠帘,扯着洪太医的袖子,将他带到偏殿去。
洪太医老额冒汗。
“可是皇后宣过你?”
到偏殿后,顾城安对洪太医问。
洪太医老眸微微睁大,眉头扭出紧张的弧度,垂下首:“原来殿下知道。”
自己母后的心思,顾城安自是最了解,他道:“皇后可是问了你太子妃的病情?”
洪太医点头,忽的又赶忙说:“殿下放心,老臣绝没有将太子妃的真实病情说予皇后娘娘听,老臣说的是太子妃感染了风寒,只要用心调理,便会痊愈。”
顾城安转着手里的蓝色琉璃球,眼神微暗:“不仅皇后那里,太子妃的病情,谁也不得透露半个字。”
“老臣谨记。”洪太医擦擦额头的汗。
“皇后若再宣你去,你就说太子妃身子很好,只是天太冷了容易感染风寒,让她不必挂心。”顾城安睨着洪太医头顶的太医帽说。
同为男子,但顾城安身形高,洪太医又勾着背,他几乎是垂着眼与洪太医说话。
“老臣遵命。”
知晓皇后一直不满意曲柚的出生,打心眼里不认同曲柚这个儿媳妇,这时候却这么关心她的病情,实在古怪,顾城安不放心,便又说道:“以后皇后宣你过去,同你说了什么,反应如何,你都过来向孤禀报。”
“……”
“老臣遵命。”
洪太医离开,顾城安回主殿的路上遇见了柳韫若。
冬日寒风凛烈,大雪纷飞,女人却一身轻盈的大红色绒锦卷云裙,袖口上的两朵牡丹花绣得精致,引人注目,跟屋廊外那浓密的积雪和鹅毛雪片形成鲜明对比。
女人扭着腰肢款款走过来,脸上是温柔又带着妩媚的笑意。
看见顾城安那一刻,女人流光滢滢的杏眸湿润,她福□□,声音几分哽咽:“殿下。”
顾城安遽然又头疼起来,掐掐眉心骨。
六月前,他带兵突破北燕大军的包围,厮杀进平芜,分明快要成功,谁知半路突遇山体滑坡,那厚厚的积雪压下来砸到他和身后一队将士身上。
身后几十个将士尽数葬身在积雪之下,救援兵迟迟未赶来,是一个红衣女人硬生生将他从雪堆里拽出来。
这个女人就是柳韫若。
他询问得知,柳韫若原是前正六品通判袁涛的女儿袁若水,袁涛因贪污受贿,全族被官府查处,家眷流放岭南,中途袁若水同被流放的家人和官兵走散,沦落平芜,被迫改名为“柳韫若”,在当地一家有名的艺馆做了琴伎。
于是他为了报恩,将柳韫若赎了身,之后柳韫若在他面前哭诉若放她走了,她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找不到亲人孤苦无依,怕是过不来多久还是会落到风尘之地,他赏她金银财宝她也不要,她说她只想跟着他。
若当时知道曲柚就是长孙梨儿,他绝对不会同意带柳韫若进宫,只是当时既以在太后拿出先帝的御令下同曲柚成了婚,他看柳韫若可怜,便觉得都娶了一个,再多一个又何妨。
此时心尖上的人就在身边,他自然后悔起了当初的决定。
“身子养好了?”前些日子柳韫若中毒,顾城安只过问了几声,此时他浑厚的声音发出,虽然似只是随便问问,而不是真的关心,还是将柳韫若眼眶问红了。
“殿下放心,妾身无碍。”柳韫若回答间,时不时抬眸看顾城安一眼,似想让男人看见她眸子里的泪滢而我见犹怜。
岂料,顾城安接下来的话,让她像全身脱光了衣服被扔进那冰凉的雪泊中,脊背发寒。
第28章 他疯了...
寒风霜露,红梅白雪,皆是一样的,可平芜的同东宫的比起来,刺骨又悲戚,是一个身穿铠甲、戎装英发的男人将她带离那数年冻寒的世界。
曾有不少男人想带她走,她都瞧不上他们,可是站在茶楼上,只是那么远远地观见骑在战马上的他一眼,整颗心就被什么东西抓住,脸红心跳。
某种渴望在心底野蛮生长起来。
若那太子妃没有她绝色,男人动心的那个人,会是她吗?
答案似乎是不会的。
若能动心,男人早动心了,有人说过她是雪地里张扬盛开的牡丹花,骨子里从不自认低贱,一娉一笑都是自信和高傲的,哪怕屏风后面坐着的金主让她叫出几声讨人欢心,哪怕馆里的妈妈跟她商议出场费价格时眼神充满戏谑。
他们说,只要她愿意,可以带她去过任何一种生活,她这样的女人就应该被养在金窝子里,她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没有男人动心的。
然而顾城安自始至终看她的眼神跟看街上那些大爷大妈的眼神根本没什么不同,那双眸子什么时候都是沉郁寡淡的。
可适才,她从男人的目光里,竟然看到一种可怕的流光,亮得宛若天上的星辰,看见她走过来,男人眸底的流光随即罩上隔离膜。
那流光是因为太子妃吗?
“自导自演了一场中毒大戏,很辛苦吧?”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声音淡淡的,白皙修长的大掌仍然捏转着手里的那颗蓝色琉璃珠。
月光洒下来,男人半边侧脸冷酷得令人发寒。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柳韫若差点站不稳,她轻如飞燕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声音更加哽咽起来:“妾身只是想让殿下多看妾身一眼。”
顾城安眯眸,浑厚的嗓音骤冷:“顺带陷害孤的太子妃?”
上一世他为了得到皇位,和手足明里斗,暗里斗,不知道见过了多少阴谋诡计,后宫里的女人为了讨得他的欢心,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轮番上演一次宫斗大戏。
柳韫若这点小把戏,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宫里除了太子妃,谁会起心思给她下那种绝育的毒,而他的小柚子病病娇娇的,连吃饭的力气都不够,又是上一世他的心尖宠,怎可能做这种事情。
唯一的可能,只会是柳韫若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注,目的不过为了争宠。
柳韫若红唇颤抖,跪了下来,不打算否认,挣扎已是无用,只会更显得丑陋,她双眸泛红,用绣有牡丹花的袖子擦去流出来的两丝泪滢,“殿下,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却还留着妾身的性命,说明殿下心里还是有妾身的,妾身就算死,也无憾了。”
顾城安转着蓝色琉璃珠的手停住,他道:“不,孤不杀你,是因为你救过孤的命,孤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会知道生命是何等的可贵,当时他觉得即便自己被积雪压了,其实也无妨,因为没有什么东西给他力量,让他使劲爬出来。
只是终归在这大晋生活了二十四年,再冷漠也是有感情的,大晋帝和大晋国皇后都给过他温暖,他不想让大晋上演前世国破山河的命运。
可那根求生的稻草,并不足够强烈和深入骨髓,他挣扎了几个时辰,最终安于放弃,在他以为再次死期将至的那一刻,身上压得人快断了气的积雪被挖开,一双纤细的手伸进来拽住他的胳膊……
如果不是柳韫若,他也不会知道长孙梨儿变成了曲柚,来到了他的身边。
“孤不会杀自己的救命恩人,你意图陷害太子妃,已然是犯了死罪,孤饶你一命,也算两清了,明日孤会派人送你出宫。”
柳韫若心口一滞。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如果现在扑过去抱住顾城安的腿,求她不要赶自己走,并说一些“殿下,你让妾身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在宫里做个打扫恭房的小宫女,妾身都感恩戴德,只要殿下不要让妾身走,妾身对殿下一片痴心,不想离开殿下,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殿下。”之类的话,或许会有所转圜。
但不要她的男人,她也不想要。
“殿下恩德,若儿会铭记终身。”
柳韫若泪水涌出来,声音哽咽,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包递到顾城安面前,“殿下,这是妾身今日去青云道观里求得的平安香包,里面装了静圆大师亲手绘的符箓,有祛疾避祸的吉祥兆头。殿下也知道静圆大师盛名已久,他的符箓定是有些用处的,若儿前几日去道观里,静圆大师都被请去做法事,今个儿终于碰见他老人家在道观中,便特地为太子妃姐姐求了一只平安包,若儿无脸再去见姐姐,求殿下将这平安包转赠给姐姐吧,希望姐姐得这平安包庇佑,早日痊愈。”
也不等顾城安拒接,柳韫若擦擦泪,大着胆子将手里的平安包塞进顾城安手里,转身跑了。
静圆大师?
顾城安捏了捏手里的平安包,拆开来,里面是一团棉花,一张巴掌大的符箓被包裹在棉花之中。
他取出来看,上面是一行小字:“祛疾清秽,求福禳灾。”
前世顾城安从不信鬼神之说,也不屑道教修行一套,可经历过重生如此玄乎之事,他心中隐隐敬畏起什么。
“来人!”
顾城安本想唤李明德,但想起这人被他命去宫外买丫鬟还未回来,便转而将自己的侍卫统领林杰唤来。
林杰快步跑过来,见顾城安神色严肃郑重,瞳孔深深,他随即猜想此番大晚上被太子爷传唤,必定是军中或者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林杰便抬头挺胸,脑海里涌出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使命感。
“殿下,属下在!”
林杰一脸正色。
“你现在跑青云道观一趟,去找静圆大师,务必让他明早前来东宫,给太子妃做一场祛疾祈福的法事。”顾城安攥着蓝色琉璃珠的手敲敲林杰的胸膛说,神色认真。
林杰:“……”
“殿下,现、现在吗?”林杰心里那个怔愣啊,道家打醮之事,他从来都是不信的,他们太子爷也向来不屑,若一场法事真能避祸消灾,那云莱四国多养点道士,并把道士当祖宗供养,天天让他们做法事就是,何必没日没夜地训练强兵,专研战术。
若真有用,那个个国家不就都国泰民安、繁荣昌盛了?
“嗯,快去。”
顾城安推了推林杰。
林杰咽了口沫,虽心里匪夷所思,但哪敢不从命,只能拔腿朝青云道观而去。
回主殿前,顾城安寻了一间偏房走进去,从偏房的柜子里选出一块材质看起来尚佳的帕子,然后挽开袖口,抽了腰上的凌云匕落到手臂处轻轻划了一小口子。
几滴血渗出来,顾城安任其递到那帕子上。
随后顾城安随便撕来了一小条布将手臂上的划伤包扎,将袖口盖回去。
钟嬷嬷被一个小太监带过来,顾城安将小太监挥下去,从袖口掏出那块带了“落红”的帕子,递给钟嬷嬷,“将这个交给皇后。”
钟嬷嬷打开帕子一看,愣了一下,随即合了回去,眸子微亮地对顾城安点点头。
即便外面的鹅毛大雪越发肆意了,寒风呼呼的吹,但钟嬷嬷不敢怠慢,想着皇后见了这帕子也会高兴,便冒着大雪去了银徽宫。
皇后接过帕子,看着帕子上的落红,双眸迸出流光。
听说了顾城安让钟嬷嬷掌嘴绿蓉一事,她到现在心里其实都还不大舒服。
绿蓉是她吩咐过去的,也是她吩咐必须两边跑的,顾城安却没顾及她这个亲亲母后的面子责惩了绿蓉,也忒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