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方晟相识这么些年,青梅竹马,是真心喜欢过的。
今日种种,就像是将她当年的心意踩在地上践踏,让她知道自己何其瞎眼。
长裙铺开在地上,沾了许多灰尘,过腰的长发散在背后,遮去了她半个身子,看起来狼狈得很。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中,叹了口气。
他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上前去,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鬓发,又拉着她的小臂将她给扶了起来。
南云眼圈红红的,满是慌乱与无措。
萧元景“啧”了声,松开她,颇有些嫌弃地说道:“你过去的眼光可真不大好。”
第020章
萧元景其实并没听着南云与方晟的争执,但见着她这模样,心中也能猜出个五六分来了。再想想方才在藏书阁时,方晟那又是愧疚又是眷恋不舍的神情,便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负心之人常有。
萧元景从没见过南云这个模样,茫然又惊惶,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可怜得很。以至于他原本想要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避重就轻地嘲了下她过去的眼光。
若说他完全不在意此事,也不现实,但的确没有到要刨根问底的地步——他对姜南云的感情还远没有到那一步。
些许的好感,并不足以让他为此去费什么心思,只要今后不要横生枝节就是。
再者,就姜南云如今这模样,萧元景觉着自己若是再问下去,只怕她立时就能哭起来。索性就算了,今后不准方晟再到王府来就是。
南云一见他便愣住了,及至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讲究,直接以袖擦了擦眼角,而后忙不迭解释道:“我与方晟早就不再往来,今后也不会有任何牵扯,还请王爷不要误会。”
萧元景直视着她的眼,知道她这并不是扯谎敷衍,便轻飘飘道:“知道了。”
说着,他便直接转身离开,南云怔了下,随即也跟了上去。
萧元景这反应比她料想中的要好上许多,南云初时是有些难以置信,不过随即也就明白过来——
对萧元景来说,只要她温顺听话,不要招惹麻烦就够了。
至于以前的那些个破事,他压根懒得去管。
想明白这一点后,南云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先前她被萧元景拉起来时,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去了,经此事这么一打岔,倒是将先前的难过给揭了过去。
回到正院后,南云回房去换了衣裳,净了手脸,又回前院来伺候萧元景用午膳,彻底将方晟给抛之脑后。
南云原以为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却不料第二日,梁氏来正院时,竟然又问起此事来。
萧元景不知道方晟与她的关系,可梁氏却是知道的。
一听到方晟这俩字,南云便觉着头疼起来,并没直接回答梁氏的问题,而是敷衍道:“这事已经过了,姨母不必担心。”
这些日子以来,梁氏对她可以说是千依百顺,态度热络得很,可如今却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又问道:“昨日方公子来府上,王爷可看出什么来了?是怎么说的?”
南云没了法子,只能将昨日的事情大略讲了讲,解释道:“王爷只说我以前的眼神不大好,并没多问,也没猜疑动怒,轻拿轻放地就过去了。”
见梁氏神色凝重,她又笑道:“王爷并没因此迁怒于我,您不必忧虑。”
梁氏的神色却未见缓和,摇头道:“这世上的男子,对自己极喜欢的人大都是有独占欲的,更何况是王爷这样身居高位的,眼中更应该容不得沙子才对。他会如此,怕是心中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在乎你。”
南云早就想明白这个道理,也没难过,只是笑道:“这不也挺好?难不成姨母希望他为此对我发作?”
更何况,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若真是为了个婢女的旧事发怒,那未免太过了。
虽说府中不少人都觉得她狐媚子,勾引了萧元景,甚至还破天荒地被调到正院来,是这几年来头一份。但南云心中比谁都清楚,萧元景待她不过是有好感,说得难听些,类似招猫逗狗的那种,远远算不上什么爱。
有些话旁人说说也就算了,她若是飘飘然信以为真了,日后必然会跌得很惨。
梁氏心中自然也明白,她被南云噎的没话说,半晌后方才又道:“虽说王爷将你调来了正院,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若哪天他忽然倦了烦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南云沉默不答。
“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姨母不知道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少不得要提醒你一句,”梁氏像是看出什么来,抬眼看着她,缓缓说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只能走下去,回不了头的。若是止步不前,那就是两头空。”
这话没说尽,但南云仍旧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梁氏大抵看出来她如今的敷衍,所以暗示,若不想办法讨要个名分来,今后萧元景若是厌了烦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说得的确没错,当初南云进宁王府时,就自觉扔了名声,再敷衍了事下去,说不准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南云垂首想了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
“用点心,”梁氏起身要走,临行前拍了拍她的肩,“让王爷给你个名分,今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021章
无论梁氏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她这话确是半点没错的。
南云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先前不愿去细想,总是下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如今梁氏毫不客气地将这事挑到了她面前,也让她没法再装傻。
对南云来说,梁氏这番话中最让她意动的是最后那句——讨个名分,今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如果就这么耗着,保不准将来会如何,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倒不如依着梁氏所说,求个一劳永逸。
南云送走梁氏之后,又反复掂量了许久,拿定了主意。
及至第二日,她早早地就起床梳洗,又开了箱挑衣裳。
柜子的最底处放着她那件被剪破的衣裳,再往上,则是先前萧元景吩咐煮茗送来的那套衣裙。当初她难过得很,只扫了眼,并没仔细看就让晓玉帮着收了起来,直到如今方才将它取出来翻看。
这衣裳用的是江南那边来的好料子,天水碧色,澄净得很。裙摆上的金线绣纹更是精致,让人移不开眼来。
南云小心翼翼地以指尖抚过,又有些为难,不知究竟该不该换上。
这衣裳的确太惹眼了。
犹豫了许久,南云咬了咬唇,终于将这套襦裙换上身来。
这是套小袖齐腰襦裙,南云系好腰间的系带,又理了理衣裙,走到铜镜前照了照。
说来也巧,这衣裙明明是随意从库房中翻出来的,但竟与她的尺寸差不离。身形窈窕,纤腰不盈一握,露出的皓腕在天水碧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欺霜赛雪。
南云绾了发髻,斜插了两根蝴蝶簪,点了唇脂后便出了门。
因着这一番耽搁延误,南云到前院时萧元景已经起了,随意披了件外衫,倚在大开的窗边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天生一副好相貌,面如冠玉雅致风流,应当是才起的缘故,并未束发,神态散漫得很。
南云觉着,旁人总说宁王殿下性情和善,大抵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所以就显得格外好说话。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进了门。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日日都能见着的晚宁今儿居然不在,旁的小丫鬟也不大敢进去打扰萧元景,近身服侍的事情便落到了南云身上。
南云才进内室,萧元景便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微微一怔。
南云被他这目光看得紧张起来,垂着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些,咬了咬唇。她知道自己长得好,但萧元景这些年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
“这衣裳给你,倒也没浪费了。”萧元景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笑了声。
南云心下稍定,也抿唇笑了,上前来伺候萧元景更衣梳洗。
她的手很巧,束发戴玉冠也是片刻间的事情,萧元景坐在那里由着她摆弄,及至事情都收拾妥当,南云又出去传了饭。
萧元景的目光大半时间都落在她身上,但却并没说什么,及至吃完了早膳,他才向后一倚,问出了自己一早上的疑惑:“我怎么觉着,你今日格外殷勤些?”
南云:“……”
她一直都知道萧元景很敏锐,但自觉今日并没露馅,却不料他竟又轻而易举地给戳破了。
“这原就是本分,怎么能算献殷勤呢?”南云勉强解释,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发飘。
萧元景看向她的目光中戏谑之意渐浓:“这么说来,你以前就是有失本分了?”
这黑锅实在是扣得莫名其妙,纯属曲解意思。
南云冤得很,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看向他的眼神便多了些谴责与委屈。
萧元景笑出声来,总算是高抬贵手,放过了此事。
其实打从早上他见着南云换了这衣裳,就隐约能猜出她打的什么主意,所以寻机逗了两句。但她这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若真是逗得过了,只怕立时就要缩回去再不敢有什么想法,所以他也就见好就收。
萧元景今日并不打算出门,早膳后,先是到花园中逛了逛,顺道又去了藏书阁。
南云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见他要到藏书阁去,不由得打起些精神来,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真切起来。
她是一直惦记着这藏书阁的,初次来时是陪煮茗取东西,并没敢耽搁,再来时又有方晟在,满心都是忐忑不安,更没什么闲情逸致去观赏。
如今总算是寻着机会了。
这藏书阁分为上下两层,南云只大略看过楼下的书画古玩,就已经目不暇接,更不敢想楼上该是怎样的情形。
一进门,她就忍不住四下打量着,眼神都亮了起来,嘴角更是不自觉地翘着,像是个得了心仪礼物的小姑娘似的。
萧元景倚在书架旁抽了本书看,抬眼间见着她这模样,微微一愣,并没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南云。
在他的印象中,南云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天生好颜色,在情事上有些木讷拘谨,偶尔又会有不自觉流露的风情。
而眼前这个模样,倒让他更觉出些新奇有趣来。
南云停在存放金石拓片的书架前,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碰,可指尖将要触到时又似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缩了回去,神色一黯。
萧元景将她这一连串的反应尽收眼底,只觉得心中莫名一软,开口问道:“你很喜欢这些?”
南云原以为萧元景是在一门心思地看书,不妨他突然开口,没半点防备,被吓得后退了两步,而后方才点了点头:“是。”
“若是想看,只管拿就是,”萧元景随口道,“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
这藏书阁中,有珍稀的孤本、书画,也有各色古玩,金石拓片碑刻等……一些是他费了心思搜寻来的,但绝大多数,都是旁人投其所好送来的。
这些是他的兴趣所在,但却并不是视若珍宝不许旁人动的那种,不然先前也不会带方晟来此。
他甚至都没有嘱咐南云要小心,一来是的确不怎么在意,二来也是心中信任南云,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
南云很是惊喜,连忙谢过了萧元景,而后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拿了架子上的拓片。
说来也巧,这是多年前她在庙会上淘来的,很是喜欢。但当初父亲入狱后,她为了找门路疏通,将家中的藏品尽数送给了那位赵大人,这拓片也在其中……只可惜事情到底也没能办成。
南云当初将眼都哭肿了,但再怎么难过,日子也得继续过下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萧元景的藏书阁再见着此物。
也是机缘巧合。
南云只觉得唏嘘不已,片刻后又将那拓片安放回去,到别处去看。只是这藏书阁中的东西实在太多,浮光掠影地看,足有半晌也没能过完。
萧元景倒也没催,自顾自地看着书,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南云。
还是南云自个儿觉得时辰不早,将手中的字帖收好,到萧元景面前又道了谢,而后笑盈盈道:“一转眼都晌午了,王爷可要回去用饭?”
萧元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如今这模样,倒是愈发殷勤了。”
南云这次并没辩驳,笑意愈浓,不躲不避地同他对视着。
“走吧。”萧元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将书一放。
及至回到正院,南云这才发现,先前那位成玉公主竟又来了,而且还带了自己刚满四岁的女儿。
成玉原本是在院中坐着,逗自家女儿玩,目光落在南云身上那天水碧的衣裙上时,先是一怔,随后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萧元景。
第022章
“阿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差人去告诉我。”萧元景对成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视若无睹,俯下身去,将迈着小碎步跑过来的小侄女抱入怀中,摸着她的鬓发笑道,“我们茜茜越来越好看了。”
身着粉裙的秦茜看起来玲珑可爱,她顺势抱上萧元景,奶声奶气地叫着舅舅。
萧元景平素里对谁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对自己这小侄女却上心得很,也不嫌麻烦,将她抱在怀中问些简单的问题,耐心地听她慢悠悠地回答。
“茜茜今晨起来,见着你先前送她的那些草编的小玩意,突然就闹着想要找舅舅了。”成玉安然坐在那里,同他笑道,“可巧我也有些事,便顺道带她过来玩了。”
她说着话,眼风却总是往一旁的南云身上瞟。
萧元景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去让小厨房多添几道菜。”
南云随即应了,领命而去。
见她出了院子,成玉掩唇笑道:“这衣裳我看着眼熟得很啊。”
萧元景就知道她要拿这事出来说道,“呵呵”笑了声,索性不接话。
这衣裳是先前年节时候,成玉送来的各色年礼之一。萧元景那时还开玩笑说她不着调,自己府中压根用不着这东西,纯属放库房中积灰,如今算是自打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