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鸿心情郁闷,也因此而起。
现在神卫军战事告捷,胜利在望。盛鸿的心情自是好得不能再好。
谢明曦又笑着问道:“廉将军还未领兵归京吗?”
彰德王幼子及家眷早就送到了京城,被斩首示众。廉将军却未领着蜀兵回京,依旧驻扎在彰德城内。
盛鸿略一点头:“师父上了奏折,言明彰德城内的残兵余将尚未全部收编规整,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归京。”
打了胜仗之后,安抚平定城内百姓,收编规整败军,亦是一桩耗时耗力之事。廉将军征战时足智多谋英勇不凡,战后的善后之事更是细致。
谢明曦笑着赞道:“师父领军征战,委实是你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可不是么?
三路平藩大军,两路还在苦战,唯有廉将军胜得最是干脆利落。耗时最短,死伤也是最小的。
彰德王先入为主,对廉将军存着轻视小瞧之心,中了廉将军的计,在城外丧了命。致使彰德城溃败得飞快。
女子为主将,既有劣势,亦有这一层微妙的优势。平心而论,并不是廉将军就胜过楚将军一大截。
……
建业九年春日,楚将军领兵攻破颍川城。颍川王被活捉,送往京城。在途中,颍川王便生了一场重病,到京城时已一命呜呼,逃了凌迟之苦。
三藩中,唯余河靖王苦苦支撑。
不过,也没撑过尹大将军所言的半年之期。
建业九年的五月,神卫军攻破河靖城。河靖王自杀身亡,河靖王府的儿孙及女眷,皆服毒自尽。
六月,廉将军率先领兵归京。天子领着众臣亲迎至城外十里之处。
数万蜀兵,骑着骏马而来。
沉闷的马蹄声延绵数十里,大地为之颤抖。军旗猎猎,军容整齐,气势恢宏。
廉将军身着战甲,腰跨长刀,骑着宝马。烈日炎炎,廉将军的额上也不免冒了汗珠。可她依然挺直背脊,毫无倦色。
英姿飒爽,神采飞扬,令人折服。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里心里,都被烙上了廉将军的英勇风姿。
之后数年,所有人提起廉将军三个字,皆满心钦佩语气郑重。没有人再提起廉将军身为女子不宜进军营更不应为将军之类的话。
盛鸿激动不已,朗声道:“廉将军大胜而归,朕心甚慰。”
群臣一起朗声附和:“恭迎廉将军凯旋而归!”
这是获胜归来的将军才有的隆厚待遇。无需卸甲,无需解刀,亦无需下马。天子亲自出城相迎,群臣尽数而至。
这是她年少时最深的美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美景。
这一刻,全部成真了。
她虽是女子,也未负一身所学,成了军中主将,领兵征战,大获全胜。
廉将军心潮澎湃,热血激荡,拱手朗声应道:“末将不负皇上所望,平定彰德城,获胜归来。”
……
第1042章 归来
椒房殿内,传出顾山长喜悦又焦急的声音:“明曦,姝媛今日领兵回京。我们何时才能见到她?”
谢明曦哑然失笑,声音里也溢满了抑制不住的喜悦:“师父别心急。按着朝中惯例,今日皇上亲自出城相迎凯旋而归的廉将军,接下来还有庆贺的宫宴。想见廉将军,怎么也得到晚上了。”
可不是么?
廉将军是获胜归来的将军,应该有的待遇殊荣一样都不能少。
顾山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瞧我,一高兴起来,连这等要紧事都忘了。不急不急,我们耐心等着便是。”
谢明曦挑眉一笑:“皇上设宴,是为了庆贺大齐的将军获胜归来。我今日晚上也要设宴,庆贺我的夫子领兵打了胜仗。正好给夫子一个惊喜。”
这可不是一时起意。
早在数日前得知廉将军即将归京之时,谢明曦便有了这样的打算。这些时日,给一众同窗好友及莲池书院里的夫子们都送了请帖。
顾山长是第一个接到请帖的,也是最重要的宾客。闻言笑道:“好,我们今晚就等着姝媛,来个不醉无归。”
……
过了午时,同窗好友及夫子们一一进宫。
和昔日在书院时一样,同窗们坐一席,夫子们另坐一席。
已经做了莲池书院山长的季夫子,笑容奕奕,精神颇佳。苏夫子依旧如往日一般温柔婉约。遗憾的是,杨夫子身在蜀地,董夫子也一直在蜀地。同窗里,也有两个不在京城,未能进宫赴宴。
今晚,还有一张久违的脸孔。
这是一个年约三旬的妇人。眉眼依稀还有昔日的俏丽,额上眼角俱是皱纹,神情有些沉寂木然。犹如一潭死水。
方若梦等人和她招呼说话,她半理不睬,或点头或摇头,几乎未曾张口说过话。
唯有目光落在谢明曦的身上时,才会有些波澜。也有了身而为人的一丝鲜活气。
这个妇人,正是楚家的四奶奶。
楚将军打了大胜仗,于情于理,都该对楚家示以恩宠。再者,淮南王府和谢家的恩怨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几乎已经没人记得这个从不在人前露面的楚四奶奶,便是当年那个骄纵跋扈的盛锦月。
当年的一众同窗少女,如今际遇各自不同。
譬如萧语晗和尹潇潇,死了丈夫,各自带着孩子住在宫中。
守寡之人,自不会穿什么鲜亮的颜色,身上皆是素净的宫装罗裙。萧语晗略显清瘦,精神却是不错。尹潇潇亦是面色红润,目中含笑,显然都已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光。
林微微颜蓁蓁秦思荨方若梦,和自己的夫婿都很恩爱,虽然年龄都不小了,却各自美丽从容。
而谢明曦,更是风华万千,风姿无双,更胜年少之时。
是啊!活在天子盛宠中的谢皇后,凡事顺心顺意,矜贵尊荣,如何能不美?
盛锦月默默地注视着谢明曦,心里涌起久违的近乎陌生的酸涩和唏嘘。
彼此已如云泥之别。
当然,谢明曦才是天边的明月,而她则是苟且偷生卑微的尘泥。因嫁入楚家,才得以躲过灭门之劫。
楚家上下都不待见她,楚四郎依旧贪花好色,美妾通房一个接着一个地纳进府。好在她生了两个嫡子,正室之位还算安稳。
可惜的是,两个儿子资质平平,算不得聪慧。和陆天佑李钰李钦他们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谢明曦也看了过来,目光平静,神色淡然。仿若她们之间从无恩怨纠葛:“盛锦月,你在楚家内宅待了十余年,心气也该平了。以后可愿出府走动?”
盛锦月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沉寂如死水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你……你真的允我在人前露面?”
楚家一直不待见她,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她的出身。淮南王府和谢家结下死仇,谢明曦做了皇后,淮南王府彻底覆灭。她这个淮南王府嫡女,不过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如果谢明曦不再介怀昔日旧怨……她这个楚四奶奶,便能再见天日了!
盛锦月因这个可能性激动颤抖不已,整个人微微前倾,露出渴望之态。
谢明曦淡淡一笑:“我今日召你进了椒房殿,楚家人也该明白我的态度了。盛锦月,你我总有几年的同窗情分。你能看明白想清楚,我也不会再刁难你。”
“我们两人的昔日恩怨,一笔勾销,永远不必再提。”
盛锦月鼻间酸涩难当,目中水光浮动。过往种种,皆在此刻的对视间烟消云散。
良久,盛锦月才将泪水咽下:“多谢皇后娘娘。”
……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底,各自唏嘘不已。
想当年,盛锦月是何等的盛气凌人,在一众同窗里人缘最差,最不讨人喜欢。转眼十数年,除了自尽身亡的李湘如之外,盛锦月无疑是过得最凄惨的那一个。
谢明曦愿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对盛锦月而言,自是一桩好事。
林微微笑着打破沉默:“我们一众同窗,为她们的冰释前嫌同饮一杯如何?”
众女子笑着应和,各自举杯。气氛很快融洽热烈起来。
顾山长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
谢明曦年少时聪慧多智,性子也不免偏激阴狠了些。这些年和盛鸿夫妻恩爱,爱女阿萝聪慧伶俐,生活幸福愉悦,谢明曦的性情脾气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换在以前,谢明曦绝不会和盛锦月“冰释前嫌”。
现在的谢明曦,变得圆融宽厚许多。也有了中宫皇后的雍容气度。
这样的改变,令顾山长心中喜悦之极。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不是坏事。不过,她更喜欢这样的谢明曦。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一阵轻快熟悉的脚步声。
谢明曦耳力灵敏,第一个站起身来。林微微等人也一同起身。顾山长和几位夫子也都站了起来。
众人目光所瞩目之处,一个高挑健朗的女子身影出现。
女子穿着将服,身高腿长,美丽而英气。冲众人挑眉一笑:“怎么不等我来就开始喝酒了?”
第1043章 庆功
这个女子,正是大齐唯一的女将军廉姝媛!
众人相识一笑,不约而同地齐声应道:“我等自罚三杯。”
廉姝媛扬起嘴角,目中闪过笑意:“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好,先各饮三杯罚酒。”
廉姝媛天生一张冷脸,不喜说笑。在军营里格外冷肃威严,士兵们对她皆是敬畏有加。
他们若是见到这一幕,只怕会震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
今日的宫宴,廉姝媛是绝对的主角。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迎上前。便是谢明曦,也未能夺去大胜归来的廉将军的风采。
廉姝媛身上传出阵阵酒气,显然中午的庆功宴上便饮过酒了。
谢明曦笑着打趣:“夫子今日喝了多少酒?”
听惯了廉将军这个称呼,骤然听到夫子这两个字,廉姝媛只觉熟悉温暖而亲切。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日是庆功宴。皇上亲自举杯,敬了我三杯。一众军中武将,也个个来敬酒。好在有人替我挡酒,不然,我早就被灌醉了。”
主动替廉将军挡酒的人是谁?
不用多问,只从廉姝媛难得温柔的神色中便能窥见一斑。
定然是她的夫婿周全了。
夫妻两人聚少离多,便是相聚时,也不像年轻夫妻那般黏糊恩爱的模样。外人见了,少不得要暗中腹诽,这大概是最不像夫妻的一对夫妻了。
唯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们夫妻的感情深厚而亲密。只是表达的方式和寻常夫妻不同而已。
顾山长笑着问道:“周统领现在人在何处?不妨请他也来同饮几杯。”
廉姝媛坦然笑道:“他一直替我挡酒,醉得厉害,被抬回屋子歇着去了。”
众人:“……”
舍身护妻的周统领好样的!
……
寒暄说笑一回,众人一一入席。
廉姝媛在顾山长的身边坐下,众人没急着敬酒喝酒,七嘴八舌地问起了之前的战事。
廉姝媛亲手斩杀彰德王的光辉战绩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不过,自廉姝媛口中听来,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当日一战杀了彰德王,其实颇有些侥幸。”
廉姝媛回想起当日情形,眉头舒展开来:“彰德王此人自视甚高,我在一开始,便定下了示弱的计策,令彰德王心生骄狂,对我生出轻视小瞧之心。不过,我也没料到,彰德王会亲自领兵出城。”
“如此良机,我自不能错过。令身边数百亲兵同时高呼邀战,彰德王最好颜面,焉能不应?”
结果,就因这一时冲动,彰德王丧命于她刀下。
彰德王一死,城内军心大失,乱成了一团。之后的几场攻城战,也异常平顺。不出一个月,便彻底攻破了彰德城。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尹潇潇更是一脸神往,臆想着自己也如廉夫子一般领兵上阵杀敌立下战功,成为大齐第二个女将军,那是何等的快意……也只能想想罢了。
她如今的身份,连出京城的可能都没有,更别说进军营了。
“攻城不难,难的是后续的安抚平定。”廉姝媛声音略略沉了下来:“彰德王做了几十年藩王,藩地的百姓只知彰德王,不知当今皇上。对朝廷军队,存着惊惧抵触之意。若安抚不住,只怕还会生出民乱。”
“我领着蜀兵驻扎进彰德城后,令蜀兵们维持城内秩序,严令他们不得惊扰平民。若有烧杀抢掠之事,一律杀无赦。”
“攻城之后,获胜的蜀兵们颇有些得意忘形之辈。想着打了胜仗,就该抢些金银和女人。”
“不瞒你们说,蜀兵里被我亲口下令斩首之人,足足有五十余个。如此,方以严苛的军令约束住了蜀兵。”
说到这儿,廉姝媛叹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黯然。
蜀兵皆是她一手招募训练而成。他们悍勇不畏死,攻城时舍生忘死,皆立下了战功。他们没死在藩兵的刀剑下,却被她以军法处死。
这些阴暗之事,当然不会出现在军情战报上,只在写给帝后的私信中提过一回。
……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是啊!战争从来就是这么残酷。身为一名优秀的将军,不但要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违了军纪的士兵同样要狠得下心肠。
谢明曦轻声安抚道:“夫子无需为此耿耿于怀。你所做所为之事,皆坦坦荡荡,从无半分私心。仰首于天,无愧于地。”
廉姝媛深深呼出一口气,笑了一笑:“你说得对。我无愧于心,一切皆是为了早日平定彰德城。”
谢明曦起身,欣然笑道:“夫子大胜归来,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我们都是夫子的学生,亦都以夫子为傲。我先敬夫子一杯水酒。”
说完,举杯饮下水酒。
廉姝媛也笑着举杯饮酒。
林微微立刻随之起身:“我也敬夫子一杯。夫子以女子之身为将军,领兵平藩,是我等之表率。我敬夫子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