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现在已经不怎么参演,她是剧团的名家老师。这几天她不上课,也没过来指导排练。”
裴州道:“那她的手机号和家庭住址麻烦你给我一下。”
因为早就内部打好了关系,裴州很顺利拿到了这个叫宋惠的老师的信息。
裴州拨去电话,彩铃声响了很久对方才接,温和的声音问他哪位。
裴州:“您好宋老师,我有关于话剧方面的事需要找您咨询了解,我现在登门拜访您,您在家吗?”
宋惠诧异:“你是哪位呢?”
“我叫裴州。”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个学生。”
“我不是学生……”话没说话,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裴州没再解释,他自己按照这个地址指挥专车司机。
景一给他发来微信消息:有进展了吗?
裴州回复:有进展了,等解决完我告诉你。
半个小时后,他干脆打开共享分享了他的坐标,免得景一一直记挂担心。
终于到了这个地址,裴州在门岗处做完人员登记走进小区大门。
他就是做房地产的,很了解这处小区房地产商的信息。这是一家中高档小区,对方家底不差。他低头看手机,还没有景一的消息。
*
子山村的雨势一直很大。
中午,白玫在给一个学生补课,陆时远受了白玫两天气今天没出现,赌气似的留在房间玩游戏没跟来。
景一收起书桌上学生们交的画稿,打算先去食堂吃饭。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看见裴州发来的共享。
她点进去,有些诧异。
退出回复:你在这个地址啊,我家就在这个小区。
宋暖暖扒在门口露出小脑袋:“阿姨!”
景一回头朝她笑。
“对不起景老师,我又叫错了。”
“没关系,我只是用一个朋友的身份在教你们学画画,可以不用喊我老师。”
宋暖暖抱着自己的饭盒:“嗯嗯,那您在学校里我就喊您景老师,您在村子里我就喊您阿姨。可以吗?”
“当然可以。”
“景老师,白老师让我带你去吃饭,她说张老师会给她带饭回去。”
景一将手机装在羽绒服兜里:“谢谢你呀,那我们走吧。”
一路撑着伞走到食堂,景一鞋底都是泥巴。她把伞收到屋檐下,感觉这几天的雨势没有停止的架势。
如果裴州等下能有消息她就今天回去吧,在这里呆的时候越长到时候跟学生们就越难分别。而且裴州这几天很辛苦,她想帮他分担一点。
吃完饭,宋暖暖问景一画画的问题,又问她什么是珠宝设计。
景一耐心跟孩子解释,看了下外面的雨帘,准备等雨小一些回办公室。正好宋暖暖平时碍于同学多不好意思找她说话,现在她可以给这个小女孩单独相处的机会。
宋暖暖托着下巴问:“那我长大了可以当珠宝设计师吗?”
“只要你愿意学,不放弃这个梦想,就有希望。”
孩子眼里满是憧憬,在这个阴冷的雨天里,这双清澈的眼睛是最明媚的风景。景一似乎有些明白白玫愿意留在这个偏僻山区的原因了。
食堂里已经没有学生,两个炒菜师傅兼职做打扫,在擦桌子。
景一说:“我们回教室吧。”
宋暖暖抱着饭盒跟在她旁边。
走到屋檐下,景一撑开雨伞,伸手牵宋暖暖走下台阶。抬眸,她被眼前突然而至的黄褐色浪潮惊得失神。
大脑空白几秒,她不知道好好端端的雨天为什么眼前会多出一股洪潮。这股洪潮自山而下迎面卷来,她条件反射将宋暖暖拉进怀里,用整个后背挡住迎面拍来的洪水。
五脏六腑骤然一疼,她连同怀里这个孩子被狠狠拍倒在屋檐下。
一切都猝不及防。
“爬上去,爬到屋顶上去!”景一拉起宋暖暖跑到梯子下。
墙上架起的梯子不知道是用来修电还是盖瓦的,景一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是涨洪了!
她托起宋暖暖踩上梯子。
“景老师,我的饭盒。”宋暖暖哭起来。
“不要了,快上去!”
景一喊得声嘶力竭,大脑里全是洪水的轰滚声,水流很快就要蔓延上台阶,她嘶喊“快点”。
终于将宋暖暖托上屋顶,景一踩在梯子上的双腿发抖。看见电闸,她伸手吃力够到,用力掰下。
她大喊:“洪水来了,大家快跑——”
但是食堂里的两个师傅应该听不见她的声音。
踩上最后一截梯子爬上屋顶时,脚下的木梯瞬间淹没在洪潮里,被卷得看不见。
雨很疾,屋檐下的洪水更汹涌。
她想起倩倩做杂志时问她“你见过洪水吗”,这一刻,景一亲眼见到了。
恐惧与害怕袭上她全身。
她茫然地望着被山洪吞噬的学校操场,学生们拼命奔跑回教学楼,楼道上,老师都在疏散学生跑去顶楼。
乌云沉沉,远处的高山在洪潮里渐渐融成沙泥,低矮到被一波波冲来的洪水覆盖。景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深陷这种灾难。这不是单纯的洪水啊,她眼前是一座沙质土壤的山,洪水冲垮了整片山头,泥石流都往低处翻滚而下,而子山小学正处在山脊中间的平凹地段。
“景老师,阿姨,我怕……”宋暖暖抓着她的羽绒服大哭。
“别怕。”景一安慰得很无力,自己声音都在颤抖。她慌忙翻手机,但羽绒服口袋里没有手机,是刚才巨浪打过来时弄丢的。
对面的教学楼上一片惊恐的尖叫声,景一眼泪里翻滚出眼眶,但她不敢让孩子看见。
她努力镇定:“趴好知道么,别踩滑,别掉下去,别乱看。”
她知道,食堂那两个收拾打扫的师傅一定已经不在了。
*
海市是个阴天,不像黎平最近总有阴雨。
站在找到的房间号门口,裴州敲响这位宋惠老师的房门,他心情激动也紧张。
猫眼里亮起丝光,对方似乎从里面打量完他才打开门。
中年妇女站在门里,气质端庄优雅,保养得依旧还很年轻,的确跟话剧里一样漂亮。
她问:“你找谁?”
裴州道:“我叫裴州,我是来找……”
话还没说完,对方道:“是给我打电话那位吗?”
“是的,我找您有重要的事情。”
“但你似乎不是我们剧团的学生。”
妇女身后走出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眉目端正,长得也很英俊正气。
裴州感觉到这一家人的颜值,他说:“您家长辈外号叫老宪,二十七年前在黎平市救过一个高龄产妇,对吗?”
夫妻俩眼眸一亮,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很显然的,他们并不欢迎他。
裴州留意着夫妻俩的变化,感觉到自己已经握住了一半胜利。
进门时,宋惠递给他一双鞋套。裴州接过套上,被对方引到沙发上坐下。
裴州:“我就是那位孕妇的孩子,我们一家都很感激当年您父亲父母对我们的救命恩,我是过来还恩的。”
夫妻俩互相凝望了一眼,对他说让他先坐一下。他们走到旁边的厨房给他倒水,在低声交谈。
宋惠:“我就说我刚才眼皮直跳是要出事,果然是孩子出事了。”
景唐握住她倒水的手:“别慌,我来。”
裴州目不斜视,依稀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中年男人递给他水:说:“是有这桩事,但是我们老头子已经走很多年了,我们并没有把这桩事放在心上。你打算怎么还恩?”
“我猜想你们没有放在心上,你们一看就是面善之人,但当年我们家族很有责任与义务还这份恩情,当年我爷爷的约定是会带你们去检查身体,跟您二老的子女结成更亲近的关系……”
宋惠忙道:“孩子啊,现在是社会主义了,大清早亡了,你难不成寻上门就是为了跟我家女儿结婚,把这恩这样还了?”
果然还是女儿啊。
裴州道:“是这样的,其实我有心上人。您二老不知道,我爷爷用了二十七年在寻找你们,他不知道老人家已经过世,也勒令我必须找到您二老报答这个恩情,但我看二老都是开明的人,如果这份恩情不通过遵守婚约来还,我便可以给我的心上人一个未来,也能圆我爷爷的夙愿,我也可以满足叔叔阿姨提的任何条件……”
宋惠打断他:“你有心上人就好,我们女儿的婚事也要由她自己做主,哪怕你瞧着一表人才我们也不能这样乱拉老一辈定的姻缘。更何况当年我公公都没有说过婆婆是这么走的,如果不是你现在告诉我们,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实情。”
提到上一辈的至亲,景唐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依旧还是心痛的。
宋惠道:“而且我们女儿从小都不知道还有这桩事,他爷爷也只是开玩笑一样跟我们提过一回,我家早就忘了这桩事。你不用还什么恩,如果可以就到我公公婆婆坟头上柱香就够了,也让他们看看当年的婴儿已经长这么大。”
裴州如释重负,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叔叔阿姨,你们真是我见过的非常开明的长辈。”裴州扬起薄唇,“恩情我还是要还的,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是我的私人号码,以后能帮到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裴州一定不会推辞。”
宋惠接过,诧异了下:“你还是大集团的老总啊?”
裴州谦逊地说:“希望未来有能帮到叔叔阿姨的地方。”
“你只要帮我们瞒着这个消息不再提了就好,不然我怕影响我女儿的心情。嗨,我以为今天会发生天大的事,害我眼皮一直跳。”
裴州也道:“巧了,我也是眼皮一直在跳。”好像景一还没有回复他电话,他很牵挂她,很想给她回个电话。
裴州最后道:“我爷爷认定的事情比较顽固,回去后他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您二老,我希望到时候我们也是这个战线,别用老一辈的娃娃亲来还这份恩,我们到时候商量一下别的办法。”
“你放心,我们不要你们还什么恩。我公婆和我们都是没坏心眼的普通老百姓,我一定跟你站在同一战线。”
裴州笑着存下了景唐和宋惠的手机号码,如释重负起身准备告辞。
景唐说送他:“希望你下次带你爷爷过来时提前打电话,我怕我女儿要是回来撞见了不好。”
“您放心,我一定会避开您女儿,我离她远远的。”
裴州从沙发上起身,跟夫妻俩谈笑间回过头,他愕然望见墙上贴满的各种奖状。
市剧团年度最佳演员奖。
一中年度最受欢迎优秀教师。
还有中间占据C位的无数张奖状,全贴满了墙,因为他刚才端坐的位置正背对着,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见到。
[景一同学,在2009年荣获‘年级学习标兵’,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恭喜景一同学荣获海市高考状元]
[景一设计师,在2018年荣获创新珠宝佳作奖,特发此证,PRINCESS珠宝]
裴州脚步宛如扎根,生生定格,目不转睛望着这面奖状墙。准确地说,他看得是无数个熟悉的名字——景一。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内心掀起狂喜,他猛地吸一口气转身要拥抱二老。
他疯狂的模样吓坏了两个长辈,夫妻俩都后退了一步。
裴州:“我娶你们女儿!我要娶你们女儿!”
宋惠惊慌道:“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刚说话完的话就不算数了。”
房门虚掩着,宋惠过去打开门,门外王大姐刚才在偷听,忙慌张地退到自己家门口。
宋惠顾不得管她,回头喊:“你给我出去。”
“不是的阿姨……”
“你给我出去!”景唐也喊。
“不是的叔叔……”
裴州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一刻激动得无法解释,反正他也解释不清了。他拿出手机打给景一想让她来解释,但手机里提示对方无法接通。裴州知道山区信号不好,重新拨打了一遍。
门口,王大姐买菜回来听到一半,但望着这副场景已经脑补出来一个版本。
王大姐啧啧道:“妹子啊,你家伊伊咋招惹上这种神经病求婚对象啊,还说自己有婚约,真老土。这是从疯人院里刚出来的吧。”
宋惠不想理她,把门“砰”一声带上。
但看着屋子里笑得合不拢嘴的裴州又很生气,她打开房门:“你给我出去。景唐你还站着干什么,把他轰出去啊。”
夫妻俩都是文化人,不会动粗,一人拽起裴州一只胳膊费力将人推到门口。
裴州还是没有拨通景一的手机,他脸色渐渐有些凝重,正想打陆时远的电话时恰好收到陆时远的来电。
他眼眸深沉,感觉到不对劲。没让二老再推自己,他边接听边主动走出门。
“陆时远……”
“舅,发洪水了,山都塌了,舅妈,舅妈……”电话里声音颤抖,陆时远几乎是带着恐惧的哭腔说,“她被困在学校里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州骂了一句:“我艹你祖宗!”
这个时刻,他已经忘记陆时远的祖宗也是他的祖宗。
这一声谩骂让景一的父母打开房门喊:“真是说变脸就变脸的熊孩子,有你这么……”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一定保护好伊伊!”裴州朝二老鞠了一躬飞速跑进电梯。
二老还愣在原地,后知后觉才感觉他也许认识自己的女儿,也许渊源还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