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办。”秦漠眸间血色翻涌,心意已决。
“殿下……”秦六深叹了一口气。
太子之位还未定下,秦漠若是自己暴露了马脚,让秦景帝知晓他在京都还暗中埋了线,这帝王生性多疑,这可如何能了的。
“秦六,办事。”秦漠字咬的极重,能听出来,是在发怒的边缘。
秦六不敢在耽搁了,领了命令,转身出门办事。
“你们是喻将军的人。”秦漠问知夏和知寒。
这两个丫鬟能看得出来,身上的武功高强,平时走路行事,气息都隐藏的极好,又是宋玉笙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大概猜测,两人武功绝不会在秦六之下。
事到如今,两人也不必在隐藏身份,爽快的应了,“是,殿下有何吩咐?”
秦漠握住宋玉笙的手,她身上的温度如同手炉,异于常人的暖,却凉了他半身,半边都不知要做何是好。
“你们二人在宋府生活过,方便去查探,看看宋家二小姐的状况。”秦漠记得当时,宋诗柔手里的茶,好像是从宋婉柔那处拿来的,“知寒留下照顾,知夏去查。”
“是。”
——
宋府。
林姿在房内走来走去,晃悠了打半个时辰,一颗心悬挂着,不知事情是办得如何了。她事后留意过,宋玉笙只饮用了一小口那茶水,也不知效果如何。
“笃笃笃——”外头有人敲门。
林姿把室内的侍婢都赶了出去,自己小小心翼翼的打开门,也没多问,把人迎了一进来。
宋婉柔把身上的黑衣帽退下,露出脸,“娘亲。”
“你可知事情如何了?”林姿手紧抓住了宋婉柔,因为紧张,下的力道也没个轻重。
宋婉柔被掐疼了,皱了眉头,推开了林姿的手,“娘亲先放开。”
林姿暗地了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当初还是她一手带大的,现在当了王妃,就连着碰一下都不让了,“行行行,快说正是。”
宋婉柔先是默了一会,确认了四周无旁人,才重新开口,“成了。”
林姿大喜,“真的?”
“王府里的眼线,那丫头已经昏迷过去了。”宋婉柔道。
“昏迷了?”林姿稍稍疑惑,按照药量来说,就算红莲之毒的毒性在烈,也不会这么快发作。
“是,那三殿下怕是这几日会派人到府里来查,娘亲小心些。”
“到府里来?”林姿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想到那日秦漠那副鬼神勿进的冷,她心底就有些发憷,“那……诗柔该如何?”
那杯茶,毕竟是宋诗柔递过去了。
宋婉柔不紧不慢的,语气里的意味不明,“二妹妹,会无事的。”
秦漠寸步不离的守在宋玉笙的身边,他眼底的乌青卧着,脸上的苍白之色越来越重。
-
今日是第三日,最后一天。
这三日里,他未用过一点饭食,偶尔用了些水,还是李管家逼着的。大有宋玉笙过不去,他就也随着一起去了的势头。
知寒立在一旁,眼神里的郁色掩盖不住,她甚至起了念头,想拿了刀剑直接灭了林姿一家。
宋玉笙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这十六年来,做的忍让还不够吗。
“人寻到没?”秦漠揉了揉太阳穴,用的劲大了,那阵刺痛才能让他清醒些。
“……”
秦六深呼吸,身感无力,话还是要说,“没有。”
秦漠拧眉,十分艰难的吐出一字,“寻。”
他抬眸去看宋玉笙,她额间红纹,就差最后一条的纹路,连带着她的唇瓣,颜色都变得殷红了起来。
这几日,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着他,她才会如此多灾多难。
他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可他想求一次。
让她醒来,什么样都好。
这一世的富贵名利,他都可以不要,只想要她醒过来。
秦漠素来是最狂傲的主,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哪怕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也保留着自己那一身的傲骨,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京都。
那一片的荒漠戈壁,十几载的磨炼,洗去了一身的皇子傲气。那些所有的苦难,他都一一忍受了下来,不曾求过鬼神,不曾怨过天地。
只这一次。
秦漠握住了她的手,他身上的温度冰冷,两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低低呢喃,一字一句说的极其认真,“求你,醒过来。”
知寒侧过身,不忍在见到这场面,泪水即从眼眶里溢出来,她微微抬头,止住眼泪。
以前宋玉笙常说,人活于世,只求安稳。
宋玉笙不是个爱争抢的性子,那时就算宋诗柔爱些珍贵的首饰,她也会悄悄的允了,让她们送过去给她。
知夏曾抱怨过,以为宋玉笙是怕了宋诗柔,“小姐,那二小姐如此蛮不讲理,林姨娘更是吃人不吐骨头。为何还要送东西给她?”
那时宋玉笙是怎么说的,她记不清了,大抵意思是,“祸不及儿女,她们到底是姐妹。”
宋玉笙曾经,是还把宋诗柔当做姐妹的。即便是那时候的一再忍让,还是唤来了如此的下场。
安稳在这世上活着,竟也是这么奢侈的事。
都太难了。
烛火半明半暗,窗边入了一阵冷风,吹到了人身上,一月的节气竟是比寒冬里的冷,更让人毛骨悚然。
凉风加大,那微弱烛火,一瞬被吹灭了。
这阴暗的室内,连带着最后一点的光亮,灭了。
——
“殿下!殿下!”秦六一路小跑着进来,声音唤的极大,在门口就能听得到。
秦漠阖了眼眸,捂住了半边的耳朵,音色沙哑,“何事慌张?”
大门敞开了,借着透过的月色,能看见人。
秦六身后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青年,肤色白皙,面容俊俏,出沉不凡,一身青色的衣衫,在他身上穿出了别样的风骨。
“殿下,这是肖枫肖神医,我们寻到了!”秦六很是激动,他跟着忙活了几日,也是脚不沾地的。这几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雀跃的神色。
“小伙子,说话注意些,我是你这小辈寻来的吗?”肖枫漫不经意的开口,还有些嫌弃,“我要是想躲,你们这些小辈岂能寻到。”
他本来是一个人游山玩水,过的正快活着。突然收到消息,有一波人在暗中寻他。还以为是什么仇人上门了,他还仔细的思索了一番,这他得罪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仇人。
再仔细一问,才知晓是宋玉笙这出了事。也就是幸好他多了个心眼一问,不然他的小徒弟,就真该这么去了。
秦漠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这人要比他想象中的年轻太多,“你就是肖神医?”
“怎么?你小子还不信?”肖枫说话带了些玩味,站姿也是随意的很,样子看上去倒真没半点神医的样子,“我可是你媳妇儿师傅,你放尊重些。”
秦六挠了挠头,小声说道,“肖神医,那好歹是当朝三殿下,您放尊重些。”
从方才到现在,也没见这肖神医行礼。
肖枫冷嗤了一声,“三殿下怎么了?就是他老子来了,我也是这脾气。”
想当年他做的那些事,怕是秦漠还是个奶娃娃。
秦漠的目光冷了下来,“你若不是肖枫,后果如何,你可知晓?”
肖枫压根没把秦漠的威胁放在眼里,透过纱幔去看宋玉笙的状况,“殿下,你还有时间与我在这纠缠,倒不如让我看看我徒儿的状况。”
秦漠让开了位置,起身的一瞬间,身形踉跄了一些。
肖枫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幽幽开口,“在下奉劝三殿下,先去用些膳食。年轻人体力虽好,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啊。”
知寒打了水进来,看见坐在那青色衣袍的肖枫,又是激动的落了泪,“神医,您总算是来了……”
肖枫最见不得女子落泪了,一瞬间有些慌张,“行了,又不是没见过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秦漠反应过来,拱手行礼,态度比刚才客气了许多,“多谢神医关照,烦请先看看阿笙的状况。”
“劳烦神医救救小姐吧!”知寒跪在地上,向肖枫磕了一个响头。
“我徒弟当然是我救,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肖枫道。
知寒起身,眼眶的泪还未擦拭掉。
肖枫轻嘘了一口气,到底说他只喜欢游山玩水,这一套莫名的礼仪过来,让人堵得慌。
他查看着宋玉笙的状况,额间的红莲,还有不断生长扩大的趋势,脉搏加速跳动,身上开始出虚汗。
“这红莲之毒,当真是恶毒极了。”肖枫玩闹的的神色消失,眉头皱着。
“可还有办法解救?”秦漠急切问。
“有是有。”肖枫补上下半句话,“只有六成。”
这红莲之毒要是换了旁的人,早就是大势已定,一命呜呼去了。也就幸好宋玉笙从小是在毒罐子来长大的,还能与这红莲之毒抗争一番。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回来,一切还是看这丫头自己的造化。
肖枫问,“这红莲之毒,是在何处中的?”
知寒握紧了拳,眼睛里恨意翻涌,“林姨娘那处,宋诗柔敬的茶。”
她是气到了极点,连敬称都不想唤了。
肖枫手上的动作停顿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都复杂了起来,最后只能干瘪瘪的道了一句,“罢了,你们都出去,知寒留下。”
屋外。
秦漠立在门外,心还是在屋子里的,他下巴处多了一圈的胡茬,整个人增添了几分野性。
“殿下,您要不去用些膳食把?”秦六劝诫道,“这肖神医来了,王妃也还需人照顾,您不能也把自己病倒了。”
秦漠压根听不进去秦六说了什么,仿佛看淡了生死一般,一切都不放在眼里,“无碍。”
秦六还欲在劝,李管家拉住秦六的手臂,无声的摇了摇头。
秦漠太看重宋玉笙了,他怕是有了打算,若她挺不过去这个晚上,他也跟着去了。
整整一个时辰,肖枫才从里面出来,他面色有些泛白,精气神灭了一大半,看上去是费了不少的力气。
“如何?”秦漠立刻迎了上去,想去查看里面的状况。
“等等。”肖枫拦住他,“我已命知寒去煎药了,接下来这一晚上,每过一个时辰都要有人守着,给她喂药,一定要查看着状况。这一晚上是最关键的一晚上,到明日辰时她还未醒,就……”
“好。”秦漠应下。
“带我去笙儿那丫头的药房的,我去研制些药。”肖枫挥挥手,把秦六招了过来。
秦六哪敢怠慢这下名满天下的神医,得到了秦漠许可,就快步将人带了下去。
秦漠上前了一步,脚步停在了门口,那心跳动的飞快,那烦躁感和失落感也前仆后继的涌了起来,大掌忍不住的颤。
如果他不推开,是不是她还能平安。
秦漠用力的阖上眼,那把尖刀,终是还悬挂在那处。
李管家看出秦漠的纠结,也有些于心不忍,“殿下,不然还是让知夏守着吧。”
秦漠推开了门,又轻轻关上,“不必了,你们在门外候着。”
他在门口顿了小半刻,迈开步子行到床榻边,她额间的红莲印子,好像是淡了一些,没有初时的嫣红了。
——
卯时。
药喂了一碗又一碗,夜色逐渐淡去,昭阳初起,微弱的光线透过了床榻前,她半张的脸渡上了金纱。
却没有一丝的起色。
秦漠抬起手,把她额间凌乱的碎发规整到耳后,她身上还在冒着虚汗。他拿了干净的帕子,不敢用力,在她面容上轻拭着。
他自言自语,“阿笙,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你要醒来,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都还没有找他们算账。”
“你若是不醒来的话,我就不帮你报仇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以你这小性子,断是不会允了这事。”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怕是生平少说的话,都在她这说完了。
“……”
“所以阿笙。”秦漠抬手捂住了眼,视线暗了下来,手指缝里没透过一丝的光线。
他声音是控住不住的抖,“你什么时候醒来啊?”
外头朝阳初升,随着那透过海岸线的第一道金光,太阳露出头角,位置上升变化,光芒也跟着亮起。
宋玉笙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周围的光亮让她极度的不适应,唇舌间皆是一股苦涩至极的味道,难受的嘤咛了一声。
她仿佛去了一趟传说中的鬼混游荡的地方,那里很美,和世人话本里的描写相同。蓝天绿树,碧海沧田。
她端是站在那,指尖停留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触感有些痒,那蝴蝶小心翼翼的。她刚想伸出手去碰,它便跑了。
她闭上了眸子,耳边是清脆的黄鹂鸣叫,鼻息间是争相斗艳的花儿散发出的幽香,还能感觉到风,温柔触碰过肌肤的细腻。
在这里待了几日,她不用去担忧高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金碧宫殿里的明争暗斗,她只需要做自己。
那是她最想要过的生活,平静安稳,淡然一世。
“真好。”她轻轻呢喃了一声,手不自觉的抚上额间。
好像心里缺失了什么,空落落的,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算了,不重要。
她轻躺在草地上,以天为被地为席,约莫就是这个感觉了,无需在意世人的眼光,潇洒惬意的很。
“阿笙,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