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衡正好和姜易叶恪一同回来落席,瞧那乱象,轻声问姜毓:“干嘛呢?你脚炉怎么送隔壁去了?”
脚炉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是张氏给他们俩特备的,到底戏台这儿还是半露天的,兜面吹冷风,就算穿得厚,一会儿席上的菜也定有那点着火的锅子,可到底也冷,特别是姜毓那小身板儿,一看就不抗冻。
姜毓淡淡道:“大姐姐身子弱,妾身便将自己的让给她了。”
她是大方周到为姜容了,就是姜容这么受着什么感觉她可就管不了了。
“瞎大方什么?”
祁衡非常不认同,他们和隔壁桌的熟吗?祁衡低头看向桌下,把自己那个脚炉给姜毓踢了过去。
“本王喝酒,热得很,用不着这个东西,你暖着吧。”
姜毓瞧了祁衡一眼,没拒绝。
大戏开场,宴始上,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半场的时候献了寿桃,阖场站起来举杯给老太太贺寿,绚烂的烟花在上空炸裂的时候,姜毓看见祁衡和姜易两转头对视,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两个黑心的人对上,反正她是不指望瞧透的。
……
肃国公府的寿宴过去,眼么前年关就要到了,虽然禄王府的人口稀薄,说来也就姜毓和祁衡两口人,祁衡还是个不挑不管的性子,比起那些家族兴旺的大宅门,王府阖府上下年年节节不知省了多少要安排的事,可到底年关前账上还是有些事情的。起码各庄子都要报上进项,还有送年货过来的也要盘点。
姜毓嫁妆陪过来的那些庄子铺面,并着禄王府原有的产业,事情拢拢总总加起来,倒也是有姜毓一段日子忙活的。
“这是白柳庄的庄头特意送来的东西,不记在账上的,说是他自己孝敬给王妃的心意。”
小丫鬟子的手里捧了好几个锦盒,翠袖和翠盈将盒子都打开了,里头装的俱是山参灵芝一类的上乘补品。
姜毓从书案上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倒还真不是寻常庄子里会送来的份例,想必是那庄头自己掏了腰包置办的。
上回她往白柳庄那一趟亲自替他们解决了上游青杨庄的事情,这庄头是特意报答她来了。光瞧这东西,应该是放了不少血。
“造单子入库吧。”
人家送来孝敬,姜毓也没有不好意思的,人参灵芝什么的,与她这样生在鼎盛人家的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倒是……
姜毓指了指那第三个锦盒子,“那是什么?”
翠盈道:“是茶饼,普洱茶饼。说是百年的茶树产的茶叶,有价无市,金贵的很。”
翠盈瞧着姜毓的神色,机灵地便将锦盒接过手捧到了姜毓的跟前让她就近看。
那普洱茶饼深褐色地圆圆一个让纸包着,光用眼睛看并瞧不出什么来。
翠盈道:“王妃若是有兴趣,奴婢这就用这茶饼给王妃沏茶去?”
“不必。”
姜毓对茶并不感兴趣,只是看到这装得精美的茶饼便想到了福安公主。福安公主是极喜欢茶叶的,上回她在鸣音寺还曾说要上公主府拜会,这年关前倒是可以走动走动。
“你一会儿派人去福安公主府问问,公主从山上回来了没有。”
正好她这几日也要忙出头,金月虹听说终于开始学规矩了,近几日也不会来寻她。她闷着没地方去,去福安公主府走走倒也不错。
毕竟福安公主是祁衡的亲妹妹,性子也好,禄王府能来回走动的亲戚也就这么一个。之前王府后宅里的形势不明,她只能紧着自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未曾认识福安,眼下算是认识了,也算是投机,自然是要好好亲近亲近的。
“去库房里找找,还有什么好茶没有,多备上几罐,倒时候去公主府的时候当随礼。”
姜毓既想定了要去福安公主府,这日程便立即让人安排上了,正是个阳光和暖的好日子,姜毓一早让人套了马车,拾掇了自己就往福安公主府去了。
敲开了公主府大门才知道,福安公主昨夜犯了头疼,这儿会还在屋里躺着。
这病了原是不见客的,姜毓也该自己打道回府。可姜毓的身份是福安的嫂子,并不是一般的客,嫂子知道自己小姑子病了的,又哪里有不进去探个病什么的。
再者福安既然让人给她开了大门,便也没有要闭门谢客的意思,姜毓自然是没犹豫,把带来的礼交给了下人,往福安的屋子里探病去了。
“嫂嫂第一回来我府上看我,不想便出了这样的变故,是福安的身子不争气,要怠慢嫂嫂了。”
烘了暖炉子的屋里隔绝了外头的冷意,屋里的没有点熏香,只打帘子进门就看到一只梅瓶里养着一束新开的梅花。福安和衣靠躺在床上,锦被浅浅盖着半个身子。
“公主这是哪里话,病了便是该好好休息,是我非要进来打扰了公主养病才是。”
姜毓任翠袖替她脱了身上厚厚的大氅,走到榻前,自有屋里的丫鬟替她准备好了绣墩在福安的床边坐下。
福安笑着,可眉目间却有一层挡不住的憔悴,“嫂嫂不嫌弃我府上简陋,能陪我来说说话便是福安最高兴的事情了,哪里有什么扰不扰的。”
丫鬟奉上香茶,姜毓接过手抿了一口,一面淡笑道:“你我可别再客气来客气去的了,再这么说下去,怕是太阳都要下山了。”
一句打趣,便将那点子还生疏的隔阂都去了,福安垂眸笑了笑,“嫂嫂是个真性情的人,倒是与皇兄一样,说话做事都爽利。”
姜毓觉得,福安一定是很喜欢祁衡这个哥哥,说起话来三两句都不忘带他的,还都是好话。反观祁衡那里待她,却半句都懒得提起,简直无情还无义。
姜毓不好跟福安熟络祁衡的不是,转了话锋说别的。
“你可别说我,不如说说你自己,怎么忽然便头疼,可是有请太医好好看过没有?”
“都是老毛病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休息休息,躺两天就好了。”
福安的神色淡淡的,可见这的确司空见惯,但也就是这淡淡的神态,姜毓察觉到了一种恹然与神伤。
姜毓径直开口问道:“公主病成这样,不知道驸马在哪里?可来看过没有?”
人家夫妻之事,原是轮不上姜毓过问,可福安不一样,她是公主,驸马永远在她之下,公主病了,驸马嘘寒问暖更是一种规矩,她身为嫂嫂问问并不过分。
更重要的,让金月虹跟她说了福安公主府这些事情后,这封晏在她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福安今儿个没病,她都得好好跟福安问问这个驸马。
福安让姜毓问得有一瞬间怔愣,真是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一旁伺候的丫鬟却已忍不住开口了:“驸马昨夜歇在隔壁安邑侯府,还并不曾知道公主病了呢。”
姜毓知道福安的这个丫鬟,应该是从宫了陪嫁出来的宫女,上回在梅林里与那恶婆子争的便是她,名唤的雨歌,是个直爽的。
姜毓听着她的口气,就那么短短一句,却透着十分的不满与怨气。都是聪明人,听这么一声口气,姜毓大概心里就能对事情有了底。
朱氏是皇后送给封晏的平妻,自然是待在封晏的安邑侯府的,封晏往安邑侯府待着,多半便是往朱氏那里待着,而安邑侯府和福安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中间还通了门,就朱氏那个作妖的性子,要是想在后宅兴风作浪的话,倒是方便得很,手一伸就过来了。
想想前两天给福安送帖子的时候回来的人还说福安公主好好的,这忽然间晚上就犯了头疼,要是说里头没封晏点什么事儿,姜毓可不信。
“驸马可一向是这样怠慢公主?”姜毓问的雨歌,却也是问的福安。
福安勾唇笑了笑,可笑却到不了眼底便散了,“哪里有,他不过是忙罢了,顾不上我这里。”
姜毓很想说,封晏这根本不是忙,哪怕感情淡,这君君臣臣的礼数也该让他做周到,这是立她自己的威风,不能让。
“你不必替他说好听的,倘若他有怠慢的你便同我说,你不好去宫里告状的,我替你去告,总归你是公主,哪里有受委屈的道理?”
姜毓找福安,其实就是为了来给福安出头的,要是真只有夫妻之间婆媳之间那点子小事儿姜毓或许没那么上心,只是朱皇后塞了人进来横插一杠,那封晏又明显是太子的人。她要是不给福安当娘家人好好给她后院里的事儿正正骨头,怕是往后她得被人朝死里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渣年糕下班要去打吊针,可能会来不及更,先在这里跟亲们请个假
第58章
瓶中红梅嶙峋峥嵘,透着不屈延展的傲骨。
福安垂着眼睫,唇角的弧度更用力地弯了弯,“嫂嫂为了福安好,福安知道。”
“只是他到底是他……都是我的命数。”
很苍凉无奈的一句话,透着一种让人恨其不争的懦弱与认命,后宅里低到尘埃里却不知抗争的哀怨女子大多会说这样的话,令人想伸手都不知道从哪里拉她,姜毓在前世里就见过不少这样的女子。
哀怨,沉重,灰败。
可福安又与她们不一样,她的眼里有幽怨,有悲伤,却还有一种留恋,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觉透露的情意。
那种感情,是一种深深热爱过并始终未曾放下过的深重情意。
福安对封晏是钟情的,或者说还是钟情的,这一点姜毓始料未及。
“公主的心中有驸马,那不知驸马的心中又如何?”
安邑侯府并非什么鼎盛之家,姜毓的印象里,这安邑侯府也不过和康乐伯府一样,是早显了颓势的没落贵族罢了。
福安的身份,叫她的婚事八成掌握在朱皇后的手里,尚了这样一户人家,姜毓下意识的反应便是一场强行的赐婚,安邑侯府未必有多高兴能尚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遍看那些公主与驸马的婚事,其实自古也多怨偶,两情相悦的着实少见。是以姜毓看福安的婚事,再看封晏的行事,只照了常理来看,量福安和封晏之前没有感情。
可却有,不仅有,还比姜毓想象的要深重。很久以前,她对叶恪也有过一样的感情。
“他的心中……”
福安唇角的笑很苍白,有一种别人不会明白的宽容,那种情愫姜毓不懂,可那种感觉姜毓却知道,是无法割舍。
福安没有说到最后,这个答案大约只在她和封晏之间,福安只是道,“他这些年来,也过得很累。”
姜毓默了默,福安和封晏之间有情,感情都是不容别人置喙的物件,看起来好也罢坏也罢,她一个局外人都不由她来给别人指点江山。
只是感情的事情她可以不说,但有些事情她还是不得不说。
“我今日既来看你,便少不得要说一两句讨你嫌的话来,公主不管与驸马好也不好,那位贵妾公主不知是否想过要如何安置?”
福安和封晏之间的情意结局会如何,或许在老天的手里,但朱氏那个搅屎棍可全得靠人为。就像当时祁衡要让庄慧娘除掉叶芷柔一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种明晃晃的插进来的钉子,简直没有不除掉的理由。
“她……”福安的眸光闪了闪,又黯了下去,“她在安邑侯府,我不见她的。”
“她既是妾室,公主身为正室岂有不见的道理。端茶倒水在跟前没得碍眼,晨昏定省却是最起码的礼数。公主也不用见她,只每日让她在院外头立一个时辰就是。”
寻常家中的主母给妾室立的最基本的规矩大多用这个手段,合情合理还合乎礼数,既不用见着人眼烦,还能立住规矩,再方便没有的法子了。
福安道:“她到底是母后的人。”
“便是太皇太后的人也翻不出这些规矩里去。”姜毓一点都不以为然,“驸马那位贵妾我也是一早便见识过的,庶出的女儿,想来平日里府中也是少了规矩的。既然入了府为妾室,那公主平日里便少不得同她费些力气,好好替她正正筋骨,免得她忘了为人妾室的本分。”
说起那个朱氏来,要是当时禄王府里的不是叶芷柔那个还知道两下分寸的而是她在那里,或许那会儿子也不用庄慧娘动手除人,她大约拼着和朱皇后立马撕破脸也把人摁死了。实在是又蠢又讨人厌。
那种到处汪汪咬人的样子,简直就是疯狗的做派。
“嫂嫂好像与朱姨娘有过节?”福安看着姜毓神色里明显的咬牙切齿,不禁逗趣儿问道:“不知嫂嫂平日里可也是这么给皇兄府里的妾室立规矩的?”
“王府中的妾室皆是知进退分寸的,无须我来费这些心思。”姜毓清了清嗓子,说到如何与妾室相斗,实际她也并不曾与妾室们费过什么大心思,可况禄王府里的那几个也算不得真妾室,要认真与福安分享收拾妾室的法门,她心中其实也不是很有底气。
只是,那套晨昏定省的站规矩的确是各宅门里都用的好法子就是了。
“你只让朱氏知道你的一些厉害就是,也无须与她做其他的纠缠。先立住了规矩,她今后才不敢随意造次。她与你可不是来做姐妹的。”
姜毓相信福安能明白她说的这一句,太子与祁衡,朱家与祁衡,到底是天定的死敌,朱氏这个妾也绝不是平常的妾,你不出手压死了她,她也会将心思动到你的身上。你死我活,可能就是最后的结局。
福安默默听着,她没有说话,可姜毓知道她已经听了进去。姜毓不会马上逼她表态,毕竟让一个善良的人下定决心去攻击另一个人,她的心里一下子并不那么容易接受。
姜毓捧了茶来饮了一口,这略显沉重的话儿今儿说到这儿便差不多该停了,再深的也不到说的时候,正是想着转了话题来说些别的,便听外头的丫鬟进来报:
“驸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完三瓶吊针,颤抖着爪子依旧来了~
第59章 加点料
一声通报落下,门帘跟着便叫打起,一个身着青色窄袖锦袍的青年走了进来,眼角眉梢间间透着冷硬,或许是因为带了几分外头的风寒。
姜毓一屁股坐着没动,只好好打量了封晏一眼,很是眉眼俊朗的一个男人,只是眉宇间阴郁沉冷,一眼瞧上去,绝不似个能温柔知意的夫君。
“下官封晏见过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