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衡有些无奈,挺想反手抽刚才的自己一巴掌的,这话怎么就不能好好说了呢,瞧这事儿给办的。
夜色朦胧,彩灯琉璃镇子虽然不大,却有夜市,这里通往京城,差不多算是往来的要道,汇聚的人也是天南地北,宵禁也好其他规矩也好都没有京城的严厉,是以夜市也格外热闹些。
祁衡左右看着,瞧见路边有摊子是卖面具的,勒了马停下来带姜毓下来。
做什么?
姜毓看了祁衡一眼,但鉴于自己心里还憋着气,故而忍住了没和祁衡说话。
“看看,喜欢哪一个?”
祁衡觉得姜毓不开心多半也是和帷帽有点关系,她这个深闺里的姑娘大概是不习惯抛头露面招摇过市的,骨子里的规矩最不好改了,祁衡决定迁就她的习惯,给她整点东西遮遮脸。
姜毓给祁衡扯着站在摊子前头,这摊子上摆虽然是面具,却不大像中原的路数,与姜毓以前见着的那些老虎啊兔子还有脸谱之类的很不相同,这些面具上大多装饰了些羽毛贝壳的,也说不出仿的是那个戏台上常见的角,而且大多只有半截,就两个眼睛。
姜毓觉着新奇,拿了两个面具在手里端详,也忘了心里那点子不高兴。
“这是哪里传来的东西,好漂亮。”
祁衡热心给她解惑,道:“这个仿的是南方夷族人的东西,还有这个,应该仿的是北方关外,他们搞祭祀的时候,脸上差不多就是弄成这样的。”
祁衡伸手从摊上翻了一个贴了黄色羽毛,缀着小米粒颜色宝石的面具递到姜毓的面前,“这个是部落公主祭祀的时候戴的。”
“你怎么知道?”
姜毓自认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可听祁衡这么说,人家才是真的博文广知,南南北北都知道。
“你忘了我以前在哪里待过?北边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祁衡有些小得意,从摊上又挑了一个装点着红色宝石的面具,“这个仿得的是他们大祭司的,跟真的肯定不一样,只是有点像,不过好看就行了。”
祁衡瞥了眼姜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戴肯定好看。”
好听的话谁还不会说了?祁衡觉得像他这般天资聪颖的人,夫妻感情和睦还是能做得到的。
姜毓的心思都在面具身上,她也是从小被人恭维着长大的,好听话的穿耳过,祁衡那轻飘飘的一句着实进不了她的耳朵里,只是眸光在几个面具间穿来穿去挑着最喜欢的那个。
摊子的老板自然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着祁衡和姜毓带着随从还穿戴不俗,这比生意自然是要极力促成,道:“这位姑娘,你这位兄长可着实是见多识广的,这些面具的样式的确都是从关外来的,仿的就是个新鲜,你兄长的眼光不错,姑娘的肤白,这黄羽面具和红宝石面具都很衬姑娘。”
兄长?
姜毓讶然抬起的眼里有瞬间的停滞,说祁衡是她的兄长?老板你恐怕不知,她的兄长姜易其实也才过落冠之年不是很久,而旁边这位已经是直奔而立了,她并没有这么大的兄长。
姜毓很聪明地没有去看祁衡的脸色,傻子想想也知道,想必祁衡可能大概不会很高兴。姜毓想了想,觉着自己应该给祁衡正个名,否则会显得她好像也很嫌弃他老一样。
“老伯你有所不知,其实他……”
“都买了,不用找。”
姜毓话说了一半,祁衡那里已经丢出了一块银子,把自己手上拎着的那两个面具以及姜毓手上的那两个面具都捏进了手里,拉着姜毓就往回走。
诶……诶诶诶……
姜毓让祁衡扯着走,祁衡走在前头,她瞧不见他的脸色,但想来应该不会很好看。
祁衡把手里的三个面具随手丢给后头的随从,剩了一个黄羽面具捏手里,姜毓觉着事情有些小尴尬,正想着要不要给祁衡说点好听的,头还没回就给祁衡往脸上按上了面具,然后身子一轻,让祁衡拎上了马背。
“驾。”
祁衡驱马向前,姜毓听着那口气,很是不善。
姜毓坐在祁衡的前面,觉着现在祁衡的连一定很臭。这个事儿其实也不大,不过吧还是要安慰安慰祁衡的,毕竟他俩是夫妻,哪天要是在京里的宴上她和祁衡站一块,有人问她是不是祁衡的姐姐妹妹啥的,她肯定也是不怎么高兴的。
而且,姜毓敏锐地察觉到,这事儿的尬尴点绝对不在“兄长”的问题上,大一两岁三四岁的也可以是兄长,但问题在于祁衡其实大了她差不多十岁。
光从年纪上听绝对的老夫少妻,跟她比,祁衡确实是老了那么一点点。特别是他经历还这么丰富,眼角眉梢气质里,难免透着那么点点的……沧桑。
“王爷不必将方才小贩的话放在心上,你我轻装从简,难免会让人看错。”
姜毓是被祁衡匆匆忙忙塞进马车的,丫鬟没带别说,这打扮并不怎么精细,马车颠簸一日发髻都有些乱了,是以方才下车之前她便将头发简单拢了拢,并没有挽那种标准的妇人发髻。
祁衡的脸拉得老长,仗着姜毓看不见也懒得掩饰,只是嘴上道:“旁人无关紧要的两句话本王岂会放在心上,王妃多心了。”
屁。
当她瞎还是当她傻。祁衡倘若真是没听进去,估计刚才怎么会二话没说直接拉着她走人,还有,要是真不在乎,这位爷的性子早就冷嘲热讽她想太多了,还装这么淡定?
姜毓也不跟祁衡绕弯子,要跟他委婉,估计是永远都别想说到点子上去,径直便戳破道:“王爷过尽千帆,长的是大丈夫的阅历,不比京中其他养尊处优的子弟,他们才是虚长了年纪。”
祁衡这小半辈子的经历大约是京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子弟一辈子都难忘项背的,单单戍边那六年,便已经是很多人不会有的经历了。
姜毓是困在京城里的井底之蛙,最佩服那些见多识广的人,只说人生的阅历,她两辈子都及不上祁衡的十年,那种在天地四方里锻炼过的男人,是她向往,钦佩的人。
“你倒是又知道了。”祁衡笑了一声,“这么说比起京里的小白脸,王妃其实更喜欢年长老成的?”
姜毓想了想,这话意思没毛病,她活了两辈子,对那些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儿的确喜欢不来。
“妾身的父亲说,大丈夫当经历风霜,才能真正顶天地立。”
说起那个喜欢在奏折里把他喷成儿子,并且见面也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的泰山大人,祁衡顺嘴就来:“那你爹当时怎么还给你找叶恪那个小白脸定亲?”
姜毓的身子蓦地一僵,她大概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想要安慰祁衡的吧!
“王爷慎言!”
姜毓真想一肘子往后撞,戳死这个混蛋,他就这么喜欢往她的忌讳上提,要不她也来跟他讨论讨论先皇后怎么死的以及他又是怎么被迫放弃太子之位的?
听着姜毓骤然转冷的嗓音,祁衡有种想咬掉自己舌头的感觉,天知道,他只是很单纯地想讽刺一下他那位老泰山大人嘴上义正言辞却在大事上行差踏错猪油蒙心而已,完全是出于他对老泰山大人本人的逆反心理,并没有要带出姜毓那件事情的意思。
这话怎么解释?告诉姜毓他实际要骂的是她爹?这好像也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多行嘴贱必自毙,论如何改掉嘴贱的毛病?
亲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牙齿,早上晚上刷,仔细刷,否则像渣年糕一样在牙科医院躺一下午,直接躺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家,也是很酸爽了……
第63章 哄起来
街上热闹,来往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白日一样。
祁衡的马缓缓从街上而过,到了一处食肆跟前停下来。
姜毓对外头不熟悉,只是由着祁衡扶她下了马,被领着进了食肆里头,才注意瞧四周的环境。
这食肆不大,门面也简陋,与姜毓之间在京里偶尔光顾的大酒楼显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地方也不大,雅间什么的也定是没有的。
薛阳已经在食肆里等着了,祁衡带着姜毓在临窗的位置上坐下,姜毓默默跟着,潜意识里觉着这桌椅定是不干净的,稍微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坐下了。
祁衡也一直没吭声,只是瞧着姜毓的样子,招手让薛阳拿了快干净的抹布过来,亲自将桌子擦了擦,特别是姜毓跟前的地方。
“这家是卖羊肉汤的,祖传的手艺,以前是在京城里的,后来搬到了这里的镇子上,我小时候随舅舅出来,常常跟着他吃上一碗。是以有时候出来办事路过这里,也会过来。”
祁衡淡淡说着,姜毓有些犯愣,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秘辛。
这个……嗯……她要说什么?
祁衡擦完了桌子,将抹布挪到桌角,“我让薛阳提前过来看了,碗筷都是洗干净重新用热水烫的,你不用担心不干净。这镇子上的饭馆酒楼也是比不过京里的,你是个嘴挑的,勉强吃那些,还不如吃些特别的,就当是吃个新鲜了。”
姜毓还是觉着这话不太好接,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说的像有种祁衡在迁就她为她考虑的样子。但是她既然这么麻烦,带她出来做什么?
姜毓暗自腹诽,还没想出怎么和祁衡答话,羊肉汤已经叫随从端了上来,并了一碟子炊饼。
“吃吧。”
祁衡拿了筷子径直便低头开始吃,姜毓正好不用想该怎么回祁衡的话了,也拿了筷子低头吃。
羊肉汤很鲜美,是姜毓以前从来没有吃到过的味道,姜毓原本只是试探着的抿了一小口,却不由暗自眼睛一亮。
汤熬得浓稠,碗沿飘着一层姜毓不认识的佐料沫子,用勺子在里头捞,除了一块羊骨,还有熬得细碎了的羊肉丝,还有面条,豆皮。
姜毓默默里吃得眉梢飞扬,跟前又让叫推来了一个碟子,祁衡在旁道:“别光喝汤,吃个炊饼,否则要是跟在府里似的晚上饿了肚子,这小地方晚上可没地方找糕点去,只有腌菜冷馒头了。”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饿肚子找糕点的事情?你又不在我的屋里睡。
姜毓心中觉得奇怪,可羊肉汤实在太好喝了,实在没空和祁衡纠结她半夜吃糕点的事情。
姜毓夹了一个炊饼,那炊饼倒是没什么味道,只是酥酥脆脆的,佐以羊肉汤一起吃,也是人间美味。
难怪能让祁衡这个堂堂王爷念念不忘,果然是非常有其自身的道理的。
姜毓吃得认真,没察觉身旁的祁衡一直在偷眼觑她。
看小丫头这般吃得眉眼飞起的样子,祁衡觉着方才他那句“无心之失”应该是过去了吧。这模样虽然还不跟他说话,可也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了。
和姜毓相处这些日子,他觉着姜毓其实也是个好脾气的,虽然常常会生他的气,但也不是那中记仇的人。
怎么说呢,懂分寸,非常懂分寸的那种,一点都不让人操心,但也就是这种太懂事了,才叫他心中觉得对不住。
这点还不如跟金月虹学学那小爆脾气,姜毓这样的,总是叫他不知从何下手。
祁衡同一旁桌子的薛阳递了个眼色,又上了一盘子炊饼。
食肆里静静的,大约因为店面偏僻的缘故,也没有什么人,外头街市的喧闹更衬得店里头安静。
祁衡吃饭的速度照例的快,没几下羊肉汤就快见了底,祁衡瞥了眼姜毓碗中还剩下的半碗汤,略放缓了速度,忽然道:
“明日进城,是去林府,又是要早起的。”
林府?
姜毓正是吃得专注,叫祁衡这么斜里突然一句,不知他在说什么。
“林府?哪个林府,王爷为什么要带妾身过去?”
祁衡的眸光顿了一下,瞧着桌上撒落的炊饼芝麻,道:“我的外祖家,每年年关之前,本王总是会抽空过去一趟。”
那个林府!
姜毓觉着自己一定是吃傻了,居然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林家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作为先皇后的娘家,林家肯定是没有朱家煊赫的,但姜毓记忆里,先皇后的娘家好像是户部尚书,也是京官。
祁衡道:“林府祖籍绥州,几代都是绥州人,原就不是京里的人,当年我外祖升官入的京城。我母亲去了以后,我外祖也致仕回了祖籍,林氏的嫡支和靠近的旁系也再没有立朝之人,京里的林府就是个空架子罢了。”
本朝制,四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资格立朝,祁衡这个说法,也就是说林家人现在没有在京为官的,起码在京为官的绝不会超过四品。
不过想想也是,朱家擅权,祁衡这个太子都这样了,林家这个先皇后的外戚肯定是遭排挤的,还不如远离京城这个漩涡的中心,留得青山在,否则非叫朱家弄得满门全歼不可。
“王爷是要带妾身拜见国丈……”姜毓的话音一转改了口,“外祖父吗?”
祁衡终于从桌面上转开眼睛看了姜毓一眼,“是。”
所以你要带她见外祖父这么大的事情却一声招呼都没跟她打,也没有让她有任何准备,就这么随意把她从府里拎出来,不备礼,甚至连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提醒她带出来。
有媳妇第一次见长辈草率的吗?你自己浪荡不羁不拘一格,不要带上她好不好!是故意想要败坏她以及她娘家的名声家教吗!
涉及面子问题,姜毓有种和祁衡砰砰拍桌子的冲动,胃里的羊肉汤都气得翻滚了。脸上却还是不敢和祁衡真翻脸,压平了怒气问道:“王爷,这样大的事情您为何不早说?妾身都没有准备……”
姜毓真是特别恨自己上路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识相,只敢问一句,见祁衡不主动自己说下去她就不问了,她要是从让祁衡从被窝里逮出来就咬死了打破砂锅问到底,何至于现在让祁衡说的措手不及。
祁衡风轻云淡:“准备什么?你放心,礼我备了,让人带车上了。”
“妾身说的是……”姜毓咬了咬唇,简直没法儿和他正常交流,“妾身说的是我自己……”
“我都没有带衣裳,也没有带丫鬟出来,明日如何……如何盛装?”
姜毓想想自己早上让祁衡催促着随意罩的这一身,还有马车里翠袖和翠盈匆忙给她准备的那两身衣裳,都是很寻常的衣裙。